第十九章餌(二)()
審食其用艷羨的目光,看著走在前方的劉闞。
劉闞內著一件秦軍制式的黑襦(ru,二聲,音如),外罩用犀牛皮鞣制而成的皮甲,長髮紮成了椎髻。遠遠看去,和傳說中的老秦士卒儼然沒有區別,手挽青銅盾,掌中一柄請銅鉞。
背上有一柄秦軍制式鐵劍,長約四尺。
走起路來,是挺胸腆肚,威風凜凜中更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而審食其等人顯然沒有這樣的裝備,只能配給一件略顯陳舊的黑襦,手中或槊或箭,唐厲和曹無傷兩個人,還配備了一石半的硬弓,箭囊中裝有二十支狼舌箭,氣喘吁吁的隨軍行進。
「憑什麼阿闞就能配甲?」
審食其輕聲的嘀咕著。要知道,配甲和不配甲的士兵,將會有截然不同的命運。有皮甲護身,總歸是能多一份保障。雖然說未必會遇到什麼戰事,但能多些保障,總歸是一件好事。
曹無傷譏諷道:「想要配甲也容易,過去和阿闞打一架,勝了肯定可以配甲。」
「那我寧可不要護甲。和這傢伙打?我又沒有發瘋……這麼多人當中,可能只有屠子能勝他。」
審食其嘀咕了一句,目光一轉,卻落在了隊伍中,唯一一個騎馬的人身上。
那個人叫做趙佗,是鐵鷹銳士。據傳說,此人年僅二十歲,卻是征戰無數,殺人如麻的主兒。就在去年,這趙佗還因為戰功顯赫,而被秦王政賜予了護駕御劍的殊榮,在秦國非常有名。
所謂護駕御劍,就是秦王的貼身衛士。
秦王政性情多疑,特別是在荊軻刺殺失敗之後,更不許任何人攜帶利器,靠近他身邊二百步。
而護駕御劍的意思就是說,可以佩戴武器,跟隨秦王政。
若非忠心耿耿,若非秦王政非常信任,又怎麼可能得到如此的殊榮?故而有傳言說,這趙佗將來,肯定是能成為第二個蒙恬的人物。沒想到,秦王政居然把這麼一個人,派到了沛縣。
唐厲說:「依據秦律,只有伍長以上能配給甲冑。如果你想要阿闞身上的裝備,那就保佑咱們這一路上能遭遇戰事。到時候你如果能殺死對方的甲士,就可以配享軍功爵,升任伍長。」
「我呸!」
審食其忍不住啐了一口,「烏鴉嘴,莫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最希望的是,這一路平平安安,千萬不要遇到什麼麻煩。最好是我們到了平陽,那裡的戰事也結束了,然後就能回家……
至於軍功爵不軍功爵,我可沒有想過。
再說了,穿上那一身護甲,少說要增加二十斤的份量。大熱的天,我可不想給自己找不自在。」
劉闞在前面領隊行進,身後眾人之間的話語,卻聽得是清清楚楚。
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審食其啊,有時候真是個活寶。不過有這麼一個人在,倒也多了許多歡笑。
想到這裡,劉闞的目光不自覺的一斜,掃了一眼在側前方行進的劉邦。
劉邦也配有皮甲,同樣是黑襦椎髻,一副秦軍士卒的打扮。似乎感覺到了劉闞的目光,劉邦驀地回過頭,和劉闞的視線相觸。他微微一笑,朝著劉闞點點頭,然後又扭頭,若無其事的行進。
這個傢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劉闞濃眉一挑,收回了目光。在這數日的行軍之中,劉闞對劉邦又多了幾分認識。這個人……很大氣,也有一股子任俠氣。而且對他身邊的人,也非常的照顧。從他主動為一個更卒拿兵器的舉動來看,這個人……至少很懂得拉攏人心。同時,他非常有眼色,也很機靈。
但是,劉闞卻看不出半點值得無數人追隨的特質。
那些小手段對於夏侯嬰樊噲之流,也許有用處,可是像蕭何張良這等人物,又怎會追隨他呢?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啊!
劉闞想到這裡,輕輕的搖了搖頭。
向遠方看了一眼,道路是那樣的泥濘。此次押送糧草,甚至在出發前,沒能和闞夫人道別。
想必,闞夫人現在也會感到不安吧。
還有呂雉,那個精明的丫頭,此刻又在做什麼呢?從目前來看,呂雉和劉邦之間,還沒有任何交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出現,而使得呂雉和劉邦,走上了兩條路呢……也許吧。
這一路上,劉闞都在胡思亂想。
傍晚的時候,天上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而且在入夜之後,雨勢非但沒有停息,反而越來越大。如果是在平常,大家會非常高興有這麼一場雨,來緩解炎熱的氣溫。可是現在,所有人都開始咒罵起來了。原因非常簡單,這一場大雨雖然令氣溫降下,同時也令道路更加難行。
五月的天氣,說變就變,根本沒有任何的規律。
天亮時,雨更大了。
好像天河決了一個口子似地,黃豆大的雨水辟辟啪啪的落下來,整個前方都被雨霧所籠罩。
糧車幾次陷在了路坑裡,需幾十個人合力才能抬出來。
如果這雨再這麼下上一天的話,肯定無法按時把糧草押送到平陽去。按照秦律,所有押送糧草的人,都將會被治罪。劉闞等人都急了!可是越著急,還就越出事兒,一輛糧車陷入坑中。
轱轆一下子斷開了!
車子就癱倒在路上。十幾個人用力的呼喊,卻抬不動那糧車半分。劉闞和樊噲兩人相視一眼,走上前推開了更卒。二人一人抓住一根車轅,二話不說,硬是把糧車從泥坑中生生拔起。
不過,這一拔,卻讓劉闞的臉色一變,忍不住看了一眼車上的糧食。
不對勁兒,這糧車怎麼如此沉重,怕是要超過千斤的重量吧。
一輛車,最多也就是裝上五百斤的糧食……怪不得轱轆會斷裂開,如此沉重,怕是已經超過了極限吧。另一邊,樊噲的臉色也有點變了。看了一眼劉闞,又看了看糧車,若有所思。
「快點,換上轱轆!」
那個名叫任敖的伍長,大聲呼喊。
劉闞趁著轱轆撐起車輛的一剎那,偷眼看了一下不遠處的趙佗。奇怪了,按道理說趙佗應該非常著急才是啊,為什麼會一臉的平靜?看他那模樣,分明是一點都不擔心行程因此而被耽誤。
不對,這裡面肯定有貓膩……
糧車很快被休整完畢,糧隊在雨中泥濘的道路上,繼續行進。
劉邦在這個時候,突然間靠了過來。樊噲任敖兩人有意無意的站在了劉闞的身後,把審食其四個人分隔開來,同時也將劉闞包圍住。劉闞一怔,詫異的看了一眼劉邦,「你想幹什麼?」
「小兄弟,可發覺不對勁兒了嗎?」
劉闞眉毛一挑,「什麼意思?」
「屠子剛才和我說,車上裝的,很可能不是糧食。」
劉闞一驚,扭頭看了一眼樊噲。卻見樊噲面無表情,見劉闞看過來,他也只是輕輕的點頭。
「不是糧食,那能是什麼?」
劉邦說:「前兩日,糧車肯定沒有這麼沉重。怎麼一遇水,就會變了份量?我推測著,車上裝的恐怕是泥沙之類的東西,所以遇水之後才會變得這麼重。小兄弟,看樣子這次任務,有問題。」
泥沙?
劉闞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一下子反應過來。
車上不是糧草,這麼說來,此次任務的目的地,怕也不會是平陽。難道說……
劉闞看了劉邦一眼,輕聲道:「你是說……」
劉邦點了點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這次的任務,恐怕是要被秦人當成誘餌來釣魚。」
「釣魚?」
劉闞朝著遠處馬上的趙佗看了一眼,「用一個鐵鷹銳士來當誘餌,這魚恐怕不小啊。」
劉邦說:「當誘餌的結果,十有**就要被魚吃掉。小兄弟,咱們現在是被拴在一條線上,理應相互照應,彼此合作才是。」
「怎麼合作?」
「我們……」
劉邦向四周看了一眼,「如果情況不對勁兒,逃吧。」
劉闞冷笑一聲,「逃?逃到哪兒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可不想一輩子藏頭露尾,不敢見人。再說了,我就算能逃走,我娘怎麼辦?難不成看著我娘一把年紀,再去為我受罪嗎?」
「這個……」
「別忘了,秦律之中,可有連坐之法。」
劉邦顯得有些尷尬,笑了一聲說:「小兄弟還是一位孝子,了不起!那我也不瞞你,我想秦人此次要釣的魚,恐怕就是那楚國狂人王陵。你不知道,王陵兵強馬壯,可不容易對付啊。」
劉闞緊了緊手中的銅鉞,「就算那魚兒兇猛,也說不定會被魚餌噎死。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填。大丈夫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因一己之私而累家人受苦,我不屑為之。若真的有危險,拚死一戰,說不得還能博一生機。未戰而先怯,算不得好漢,我決定留下來一戰。」
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
劉邦眼睛一亮,旋即看了一眼後面的樊噲和任敖。
只見樊噲板著臉,卻用力的點了點頭。那雙眸子裡,露出了一抹讚賞的光亮,緊盯著劉闞。
劉邦一咬牙,「既然如此,拼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