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雪晴的記憶,一如曾給菲兒緩緩講述的故事那般,開始於四年前……
記得李雲剛畢業那年,爺爺把寶萊車作為禮物送給了他,接著過了兩個月,爺爺就死了。最愛自己的人死了,不論是以什麼方式活在這個世上,孤身隻影,又有什麼意思?當時的李雲,一下就墜入了荒『淫』無度的生活。他開始揮霍那張卡裡的錢,吃喝嫖賭、所欲為的瘋狂發洩著內心的苦悶,就差沒有吸毒了。
直到過了半年,李雲的心情開始慢慢平復,他決定重新開始生活,他撕碎了那張李遠給他的信用卡,想著先隨便找個工作,寄托下心情,於是他找上了名不見經傳筧橋中學,卻遇見了她。一個害羞草樣的女孩,她的善良和柔弱,還有內心的堅強和孤獨,讓他一步一步的身不由己的陷了進去。
因為有她,李雲覺得不再孤單,生活雖然不幸,但是他遇見了任雪晴。李雲的心裡,竟隱隱有些感激,感謝上天給了這麼一個值得他深愛的女孩。
那年,23歲的李雲,從師範學院畢業後,進入到見橋中學任教。新學期的第一天,在圖畫教室,輕鬆和諧的氣氛中,李雲和被自己首次執教的高二(二)班學生互相熟識著,講台下的學生們,大多十**歲,師生之間年齡差並不大。在心底裡,李雲沒純粹的把他們當成矮自己一輩的學生,同樣是從學生生涯過來,他知道在他們這個年齡,比起老氣橫秋、高高在上的師尊,不如朋友般的契入和熟識,更容易被學生認可。
站在講台上授業者,就在二班的學子們面對這個溫雅又不失風趣的新老師,兩眼放出熱切的光芒,對未來學習充滿信心的時候,講台下卻有個人,『獨樹一幟』的趴在課桌上昏昏欲睡。
李雲不動聲色的對照了下座位表,那位不給他面子的學生叫任雪晴,鑒於首次任課,他決定暫忍,沒有中斷講解。
課上到一半,李雲佈置下作業,學生們紛紛拿出筆,開始在畫紙上各自揮灑。他慢慢踱步到任雪晴的課桌前,敲敲木質的桌面,她沒有反應,直到同桌的姜艷用手肘捅了她幾下,她才兩眼惺忪的抬起頭,迎上李雲俯視的雙眼。
乍然的對視之下,兩人的神情皆是一驚,同時脫口而出:
「是你!」
「是你!」
這個女孩正是開學第一天差點被李雲的車撞倒的那個。
既是對她上課開小差的懲罰,也是李雲對自己的車差點撞到她的歉疚,任雪晴成了圖畫課代表。但是這個學生,讓李雲很是頭疼,不為別的,就因為她很嗜睡。在課堂上,首當其衝伏桌走神的往往就是這個課代表。李雲私下提醒過她幾次,卻都是話還沒說幾句,那小臉就紅得像個熟透的蘋果,羞澀的低聲道歉:李老師,對不起,對不起……
李雲很想解開她的嗜睡之謎,所以有意無意間對任雪晴加以關注,一次在食堂,他發現,她的午餐,竟然是白飯和著清水般的菜湯。李雲當即把自己剛買的午餐推給了她,她卻像只受驚的小鳥,從餐位上站起來,通紅著臉跑出了食堂,連那份可憐的午餐都一口沒動的留在了餐桌上……
在身體還沒有徹底停滯生長的年齡,這樣的伙食,這樣的精神狀況,令人堪憂。李雲決定家訪,當他走進這個女孩的家,足足呆怔了五分鐘,也不料,這一走,竟是走進了一段刻骨的緣分。
破敗猶如隨時可能倒塌的房屋,陳舊得貌似出土青瓷條條裂痕肉眼可見的傢俱,一盞盞昏暗低垂的25瓦電燈泡,兩張看上去坐得用力點就會四分五裂的床鋪,這就是她的家?那個拖著一條殘腿,神情呆滯的中年的男人就是她的父親?
站在乾燥的木紋縫隙纍纍的飯桌前,端詳那個中年男人,木訥的表情,焦距不明的眼神,聽著他喃喃不知所云的自語,李雲難以言表當時的心情。門外跑進一個嬌小的身影,看見他站在屋內,任雪琴的臉上滿是驚訝和羞愧。
當時他深深吸了口氣,凝眉看著杵在門口的女孩,聯想著她那份可憐的午餐,聯想著她雖然乾淨卻洗的發白的襯衣,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只是掏出了帶在身邊所有的錢放在桌上,然後那張本來漲的通紅的小臉,卻漸漸發白。
她本來虛弱的腰身挺了起來,走上前把桌上的錢塞回他的手裡,
「謝謝老師!但是,這些錢,我還不起,所以請您收回去。」
後來的幾天,那張小臉上堅毅而不屈的表情都時常出現在李雲的腦海裡。他開始明察暗訪的瞭解她的情況,十三年前,一個殘廢的男子,帶著一個六歲的女兒來到了筧橋鎮。開始,那跛子還能拿出些值錢的東西變賣,在河頭埠購置了一間棚屋,成了父女兩的容身之所,隨著時間的推移,帶來的物品漸漸變賣完畢,那跛子因為意外的跌倒而引發急中風,無法謀取生計,日子過的有一頓沒一頓。周圍的鄰居,可憐那女娃,好心接濟他們的也有不少,可是一時救窮可以,一世救濟也不可能。
好在那女娃倒也堅強,小時候幫著鄰居縫縫洗洗,十六歲起做些雜工糊上了兩張嘴巴。
那夜,李雲久久沒能入睡,一直以來,都為自己命運悲鳴的他,現在發現自己比任雪晴幸運太多。至少他有疼愛的爺爺,從來沒為吃穿犯過愁,雖然有個冷漠的父親,但每個月月初,都會往他的信用卡裡打上一筆不小的生活費。他的家雖然不夠溫暖,至少颳風下雨額,他不用擔心屋頂漏水……
他想幫她,純粹的、不求回報的幫她,但是那個女孩,卻一次次的拒絕。
半個學期過去後,學校對李雲的工作才能倒也頗為認可,何校長找李雲還談了次話,除了肯定他的教學成績外,還語重心長的說了句:「年輕人,關心學生是件好事,可是還得多注意影響……」
著實讓李雲鬱悶了幾天,為了杜絕「不良」影響的出現,他開始學著放棄「關心」學生,歸根究底,關心學生不是錯,錯就錯在那是個漂亮的女學生。
可是因為一次意外的相遇,卻使李雲不但狠狠的關心了一下她的女學生,還用起了強的手段。那是在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大約九點半的時候,路過北區的一個肯德基快餐店,覺得肚子有點餓,就進去買了兩份雞翅,端著飲料在堂食。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較小背影,是她,任雪晴。她在打點工,她住在東郊,卻在北區打點工,從這家肯德基的位置,回到東郊,坐公交車至少要一個多小時,而且通往東郊唯一的一輛公交車,在九點已過末班。如果她十點下班,騎著自行車回去,也許要十二點才能到家了。天!她一個女孩子,要在冰冷的午夜街頭,穿越一個市區,然後在人跡稀少的郊區馬路上踩上十幾里地,才能回到那個棚屋,第二天她怎麼還會有精神上課?
有誰關心她這副小小身軀能承受的精神和體力的極限?有誰關心她一路午夜疲累行路的安危?
那一次,李雲真的火了,自己一片坦蕩的有心資助,她權作驢肝肺,寧願這樣折騰,哼!任雪晴,你很有骨氣是嗎?簡直是迂腐!
「李老師?」
女孩穿著肯士基的工作制服,卻掩不住秀麗的青春姿容,營業接近尾聲,她一桌桌的收拾著衛生,疲倦的小臉顯得有些蒼白。當她看見坐在一角的李雲,驚訝的喊了一聲,蒼白的雙頰習慣性的飛上了兩朵紅雲,紅白相應之下,倦怠的病態之美,刺得李雲心疼。
李雲寒著臉,瞥了她一眼,沒說話,端起杯子狠狠喝了一口可樂,然後甩下杯子,走出了店門,只留下原地發呆的任雪晴,不明白平時和顏悅色的李老師為何剛才怒氣沖沖的摔杯而去。
李雲坐在車裡,注視著從肯德基大門出來的每一個人,直到那個熟悉的較小身影出現,見她踩上自行車,他才慢慢踩下了油門。
「嘎」的一聲,李雲的車開到了任雪晴的前面,見他打開車門走下車,任雪晴一愣,還沒喊出聲,李雲就寒著臉,冷冷說了兩個字:
「上車!」
把雪晴的自行車丟進後備箱,又不由分說的把她推進車裡,女孩完全被李雲的一系列動作和他罩著寒霜的臉給震懾了,直到一起出來的同事和她道別離去,她才緩過神來。
「李老師,你……你這是?」任雪晴瞅瞅一言不發顧自開車的李雲,弱弱的問。
「送你回去。」李雲冷冷的回一句。
她低下頭,揉著衣角,輕輕說:「謝謝!」
「你天天在這裡?」
「嗯。」
「明天我還來接你。」
「啊……不用了,我有車,可以自己回去。」
車?就那貌似除了鈴鐺不會響,其他部分零件都會想的破自行車?李雲想到一個問題,「你的車以前騎回去的時候從來沒掉過鏈子?」
「掉過幾次。」
「那你怎麼回去的?」
「我自己能把它上上去,就有一次,鏈子斷了,只能推回去了。」
「從城北推回東郊?你很厲害!」李雲心裡歎了口氣,嘴上的語氣雖然冷淡,卻忍不住心疼起這個女孩,她才只有十八歲,這麼長的路,要是遇到壞人怎麼辦?還沒盛開的花蕊,卻要早早的開始為生計勞累,在柔弱的外表下的她,很堅強!
「好好休息,明天別遲到!」送到棚屋前,李雲放下她的車子,拋下一句話,走人了。
李雲踮下油門,後視鏡裡,尤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呆呆望著他離去的車子,直到駕遠了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