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的龍井山莊。
一樓的客堂被佈置成了靈堂,素緯白幔,牆壁上掛著楊揚生前的照片,黑色的挽花鑲嵌在照片的邊框上,整個龍井山莊都籠罩在哀傷的氣氛中。
楊揚已經下葬三天了,楊帆和李雲卻一直守在靈堂前,沉默寡言,懶吃倦喝。
從五斗巖下來的當天,兩人就報了警。雖然知道楊揚倖存的希望渺茫,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倖求助警方。
在做筆錄的時候,李雲只說血麒麟是李家的傳家之寶,被高猛飛覬覦而使得楊揚遭劫,在五斗巖上高猛飛得寶後行兇,兩撥人發生了打鬥。
因為高猛飛是警方一直在通緝的逃犯,案底纍纍,所以警方沒有為難李雲和楊帆,大致瞭解了情況後,派出了搜救小組。
經過兩日兩夜的搜索,在五斗巖的懸崖下找到一具面目全非、四肢不全的屍體和很多的屍體碎駭。確實,從那麼高的懸崖上墜落,一路峭壁突兀,磕磕碰碰的跌宕到懸崖底部的亂石堆,難有全屍。經法醫鑒別,將一些屬於女性的屍體殘骸還給了他們。
楊揚下葬後,楊帆經常神情恍惚,難以接受妹妹芳華早逝,難以向父母交代這個現實。
而李雲,一次次面對花樣的嬌顏在眼前凋零,宛如做不完的惡夢,走不出的陰影。他對楊揚的感情雖然不及楊帆,但是發自肺腑的愧疚,讓他同樣神情呆滯。如果不是他,不是李家有個鮮為人知的秘密,也許楊揚就不會死。
好在任雨婷一直陪伴在楊帆身邊,陪著他落淚,陪著他發呆,楊帆不吃不喝的時候,她蹲在他旁邊,手持碗筷不停的勸慰:
「楊帆哥哥,我理解你的感受,爺爺死的時候,我也難受得要命,恨不得跟他一道死去。可是我們都死了,誰來祭奠他們?誰來懷念他們?爺爺是我唯一的親人,我都挺過來了,可你還有爸爸媽媽,楊揚已經不在了,他們只有你一個兒子了,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他們想啊。你吃一點吧,就吃一點點好嗎?」
再好聽的安慰話語,也換不回鮮活的生命,剛剛送走錢耿,楊揚又後一步而去,此後的整整三個月,龍井山莊都氣氛落寞。
三個月後,李雲和楊帆終於走出了靈堂,兩人都是一般的憔悴。
楊帆決定回家探望父母,任雨婷陪他一同去了鄉下。李雲則還有一樁心事,有待和父親李遠溝通。
安靜不知所蹤近四個月了,李雲一直牽掛心頭,卻不知道以什麼樣的身份去找她,在楊帆他們離開後的第三天,他將父親約到了龍井山莊,在李雲的房間裡,父子倆展開了一番長談。
「你說什麼?婉兒失蹤了?」坐在椅子的李遠一聽見女兒不見了的消息,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好不容易找到了她,還指望你能給她幸福她,你竟然把她弄丟了?」
「也不是……失蹤,是離家出走了。」面對父親的責問,李雲垂下了頭。
「她為什麼要離家出走?為什麼?是不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你說!」李遠扯住了兒子的肩頭,搖晃著。
「我……我們不能在一起,我們是兄妹啊。」
「我說可以就可以,反正這件事只有我知道!」整個房間響起李遠的咆哮聲,「既然讓你照顧她一生,你怎麼可以辜負她!」
「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你的兒女**嗎?」李雲抬起頭,目光灼灼的對視著李遠,這個思想保守的男人,怎麼可能縱容自己的兒女做出這樣的事呢?
「你們……你們……」李遠的聲音輕了下去,父子倆大眼對小眼的瞪著。
「說啊,我們怎麼了?」見李遠言而又止,李雲忍不住追問。「我是不是你兒子?婉兒是不是你女兒?」
「是……,」李遠垂下了雙手,目光閃了幾下,心底似乎在掙扎著什麼。「在我心底,你們都是我的兒女,一直都是。」
「不!我不要這樣的答案,我要你把話說清楚!」這下輪到李雲一把抓住了父親的肩頭,鄭重的問,「你老實告訴我,安靜,也就是當年的李婉,她是不是你和方瑩瑩的親生女兒?而我,李雲,是不是你和我母親何若蘭的親生兒子?」
「這個……你為什麼這樣問?」李遠蠕動著嘴唇,半響蠕出一句話來。
「因為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即使是對失散的女兒有再大的愧疚,你也不可能縱容我們到這種地步!是不是因為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所以你才冷落我的母親,致使她在不堪忍受之下投了井?」李雲陡然提高了音調逼問。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李遠掙開了兒子的雙手,轉身背了過去。
「那是怎樣的?你說我和婉兒的關係,除了你世上沒有其他人知道,可是據我所知,還有一個人也可能知道。」
「誰?」李遠嗖的轉過身,對上李雲的目光。
「大海。」
「大海?」李遠神情一黯,退後了一步,跌在座椅上,喃喃道:「韓大海?你遇見他了?」
「沒有。我只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李雲蹲下身,望著怔怔出神的李遠,柔聲問:「爸,你到底瞞著我什麼?我已經這麼大了,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呢?」
「雲兒,有些事情,只是大人的錯,和你們這些孩子無關。」李遠閉起了雙目,臉上的表情痛苦而無奈,「你們不需要知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
「可是我過不去!因為母親的死,我們父子多年不和,因為婉兒和我的關係不明,我不得不做使她傷心的事。你必須告訴我!」李雲神情堅定的看著父親。
沉默。
屋內的父子倆,互相對吼了一番後,房間裡寂靜了很久。
「好吧,既然這樣,我就說吧。」李遠吸了一口氣,作出了決定,「這事要從很多年前說起……」
父子二人在屋里長談了幾個小時,李雲緩緩道出了一段沉澱在心中的往事,那是在封建思想壓迫中遭受不幸的幾個年輕人的悲慘命運。
李遠和何若蘭早在幼年的時候,就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訂下了娃娃親。李默的妻子倪氏的身體一直很差,婚後多年才生下李遠。作為李家唯一的子嗣,李默對兒子的教導雖然很嚴,但是在心底卻也是非常寵愛的。
自李家先人在灞子嶺定居,一直從商,家境豐厚的李遠在十七歲那年外出求學,讀書時認識的同學方瑩瑩,兩人產生了戀情。方瑩瑩的母親得了重病,李遠不但用零花錢資助方瑩瑩的學費,還資助了她母親的醫藥費。畢業後,李遠和家裡說要退婚,遭到反對。他就自己跑去何家表示要退婚,何家的大人自然是不同意,李遠就想辦法約了何若蘭私下談話,原來何若蘭和他一樣,並不認同這門娃娃親,兩人都想退婚。
後來何家來人聯繫了李家,被李默知道他私自跑去退婚,一怒之下就將李遠關押起來。
好不容易等李默消了怒氣,放他出來的時候,方瑩瑩卻不知所蹤,當再次相遇的時候,方瑩瑩已經成了魏濤的情人。
魏家和李家本是世交,兩家的先人魏延和李靖是結伴落戶在灞子嶺的,先人故去後,李家從商,而魏家逐漸向黑道發展,兩家的交情就越來越淡漠了。
失戀後的李遠情緒低落,一邊是他拒絕不了的包辦婚姻,一邊是昔日戀人的背叛,他整日的酗酒,經常在外面醉得不省人事,好在灞山村都是熟人,總有熱心人將他送回家。
李默是很要面子的人,氣極了兒子整日在外丟人現眼,而這時候,傳來何若蘭因為想抗婚在家懸樑未遂的消息,李遠遭到父親的責罵:「如果不是你胡鬧,何若蘭怎麼會『自殺』?」
李遠心灰意懶,想著和誰結婚都無所謂。既然何若蘭和他一樣痛恨這門婚姻,兩個同病相憐的人,成親就成親吧。
誰知道新婚之夜,新娘何若蘭竟在袖子裡藏了剪刀,說李遠若是侵犯她的身體,她就死在他面前。李遠當即表示,既然彼此都不能抵抗家族訂下的婚姻,兩人就做名義夫妻,世道在前進,等以後思想開化起來,兩人可以離婚還彼此自由。
幾個月後何若蘭的肚子大起來,她跪在地上求李遠給她的孩子一條生路,李遠這才知道何若蘭抗婚的原因,原來她和何家的園丁之子韓大海早有感情,她曾經想拋棄一切跟韓大海遠走高飛,但是約好出走的那天,韓大海卻沒有出現,於是傷心欲絕的何若蘭回家後就懸樑自盡,被奶媽撞見救了下來。
李遠同情她的遭遇,表示不會說出去,讓她安心把孩子生下來,那孩子也就是後來的李雲。
此後幾年裡,李遠和方瑩瑩幾次相遇,都因有外人在場無法交談。偶然間獲得了談話的機會,李遠才知到方瑩瑩當年因為母親的病情惡化急需用錢,而李遠又被關在家中,方瑩瑩左等右等沒有他的消息,只好跟了魏濤。半年前她的母親去世了,無所牽掛的她現已活得了無生趣。她從脖頸上取下李遠當年親手為她做的定情信物,還給李遠,請求他的諒解,希望他能打開心結好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