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委的條式樓體是灰白色建築,雖然沒有現代感的明勢恢宏,莊嚴肅穆。
唐逸低聲囑咐著田野,慢慢走下台階,寬闊的石階下,停著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奧迪。
「唐?唐主任?」旁邊有女孩子猶豫清脆的叫聲,走到奧迪旁的唐逸轉頭,才看到台階旁有一位二十多歲的少*婦,披肩的長髮,桃腮杏目,櫻唇玉齒,穿著一身深藍色女士西裝,幹練中又不失秀麗,此刻她正驚喜的看著自己。
唐逸隱隱覺得她有些面熟,又看了她幾眼才認出來,正是自己糾風辦時的文秘杜文琪,小丫頭挺能幹的,因為她自己還與監察部機關管理中心的周海蘭主任發生了一點不愉快,離開監察部的時候自己幫她轉成了行政編,現杜文琪已經不是昔日女孩形象,眉目隱隱有些嫵媚,身材也豐滿了一些。
杜文琪已經快步走過來,胡小秋見唐逸微笑叫了聲:「小杜!」,這才慢慢退到了一邊。
「唐主任,您還記得我啊!」杜文琪有些小興奮,俏臉紅紅的。
唐逸笑道:「當然記得,怎麼樣?工作還順心吧?」
杜文琪俏臉又紅了幾分,點頭道:「嗯,一直想謝謝唐主任呢,就是,就是不敢請唐主任吃飯。」
唐逸看到了杜文琪身後那位年青人,挺帥的小伙子,正關切的向這邊看來,唐逸就笑道:「小杜,那是你愛人?」
杜文琪「恩」了一聲,有些羞澀,「前年就結婚了,他也是部裡的,叫趙雲雷,他三叔發改委工作,我們,我們來接三叔回家吃飯。」
「三叔?叫什麼名字?」難得遇到故交,唐逸倒是興致勃勃。
「說了您也不知道,普通主任科員。」杜文琪漸漸習慣了和唐逸談話的氛圍,羞澀拘束漸去。
唐逸點點頭,倒是想起一件事:「小杜啊,你們第三監察室有位姓周的正處員,三十歲左右?挺漂亮的女人?那是什麼人?」雖然監察部小周表現的很有敵意,但唐逸自不會放心上去打聽她的背景,現遇到熟人,倒是順嘴問了一句。
「啊,您說的是周倩倩吧?具體的我不大清楚,聽說她愛人姓謝,好像挺有背景的。」杜文琪倒是知無不言?
「姓謝?」唐逸馬上想到了「他」,隨即就搖搖頭,他地愛人中科院某研究所工作,好像她的學術***小有名氣,不可能無端端轉到監察部,而且年齡也對。
「小杜啊,這是我的電話,有事給我打電話。」唐逸拿出一張私人名片遞給了杜文琪,杜文琪忙接過來,說:「那,那我改天和愛人請您吃飯?……」說著就停了嘴,畢竟現唐逸是什麼身份?給張名片也不過是普通的客套。
唐逸卻是笑道:「行,這樣,不過你要將就我的時間,等田秘書安排一下給你去電話。」
杜文琪激動的俏臉又紅了,連連點頭,直到唐逸上了車,奧迪緩緩駛出,她的愛人才快步走過來,拉了拉她衣袖,杜文琪回過神,忙把唐逸的名片小心翼翼收好,趙雲雷看了杜文琪幾眼,沒有說話。
……
奧迪裡,唐逸剛剛上車,田野就從文件夾裡拿出一份報紙遞了過來,「主任,您看看這個。」
唐逸微微一愕,見田野面色凝重,就接過了報紙,是《農業時報》,田野遞過來地時候是攤開的,第三版八面來風裡有一篇豆腐大的文字,《改革不等於擾民》,文章裡,講到了東北某縣進行農業試點改革,不注重農民私有財產保護,引起了干群情緒對立,並險些釀成大型群體**件的惡果。
編者按裡,該編輯則批評了一些地方政府將農民當「試驗田」,工作方式方法粗暴,官本位意識極為強烈的錯誤做法。
唐逸看著文章,臉色也漸漸嚴峻起來,今天上午去農業部和國務院參加了兩個會議,今天的報紙也都沒看到,幸虧田野有個習慣,每天地報紙尤其是涉及到唐逸工作內容地報紙是必須瀏覽一遍的,尤其是中央十大報紙。
《農業時報》屬於官方喉舌的十大報紙裡影響力不算大,報社屬於農業部下屬正局級單位,這篇文章也甚不起眼,但從一定角度來說,這同樣代表了農業部上層某些人的觀點。
遼東試點出了問題?唐逸皺起眉頭,拿出電話,撥通了小鳳省長的號碼。
「唐逸,我正想找你呢。」小鳳省長頗有感染力的女音從話筒裡傳來。
唐逸笑道:「今天的農業時報,看了吧?」
「嗯,下午書記辦公會應該是討論這個問題。」小鳳省長輕輕歎口氣,「看來,也是要總結下經驗教訓嘍。」
唐逸皺眉道:「是哪個縣出的問題?」
「華亭,放心吧唐逸,大趨勢不會因為偶然因素而偏離軌道。」小鳳省長話語中透著堅定,同樣給唐逸吃了顆定心丸。
華亭?是楊順軍那個縣嘍?
掛了電話,唐逸默默思著,感覺楊順軍這個人能力還是有的,雖然是公安系統上來地幹部,但同樣,基層磨礪了二十多年,浮浮沉沉,對基層工作自然有個很深刻的認識,要說和鄉村幹部打交道,捋順其中的關係,還真要看楊順軍這類的幹部,只是怎麼就出事了呢?
不要小看《農民時報》這豆腐塊大小的文章,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現想壓一壓自己上升勢頭的人太多了,而集體化農業改革無是一件利器,雖說中央成立了農村改革試點工作領導小組,但這不代表中央承認了農業改革的大方向是集體化農業,工作領導小組成立的各類文件上,也從來沒出現「集體化農業改革」的字眼,從中央考慮,農業改革試點,自然是要嘗試多種模式,而並不是已經認可「集體化農莊」。
想壓制自己躥升的勢頭,「集體化農莊」是好地打擊自己的武器,因為這個模式,就是自己提出地,沒得到中央全面認可的情況下,改革出現重大問題,不得不宣佈失敗地話,雖說自己不一定要承擔什麼直接責任,但對自己能力和威信地打擊都是致命地
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要原地踏步,甚至被派系內取代自己的地位都有很大可能。
現很多人都摩拳擦掌吧?而不僅僅是他那一邊,畢竟其它強力派系的重要幹部中想打壓自己的也不少數,因為不管自己表現的多麼謙遜,但自己的步子,委實是太快了一點。
首先點火地是遼東,是遼東舊勢力和小鳳省長的交鋒,因為小鳳省長是集體化農業試點的大力推動者,試點出了問題,小鳳省長自然會受到方方面面的壓力,看似不是對自己而來,實際上終還是會碰觸到自己。
小鳳省長遼東和人博弈,自己自然要京城給予支持,要將這個危險的苗頭扼殺搖籃中。
唐逸想了想,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
……
遼東省委辦公樓小會議室,氣氛有些壓抑,工作人員不時給幾位書記的茶杯裡添水,到了省一層面,黨務常委會、政府常務會往往一團和氣,下面地幹部雲裡霧裡,看不出什麼端倪,但書記辦公會、省長辦公會等小範圍會議上地交鋒卻時有發生,有時候甚至激烈到唇槍舌劍。
小鳳省長將面前會議桌上的錦簇花團向旁邊推了推,她鼻子有些敏感,受不了花粉的刺激。
分管發展改革的省委副書記趙迪對幾個試點縣的工作進行了批評,五個試點縣都存這樣那樣的問題,趙迪一一加以剖析,尤其講到了華亭縣,趙迪言辭毫不客氣,「我認為華亭縣的試點工作要全面整頓,這個試驗田簡直就是瞎胡鬧嘛!群眾大規模上訪,聽說延慶市的上訪群眾還受到了不公正待遇,這像話嘛?誰給的他們這個權力?」
趙迪越說越生氣,拿起茶杯,又彭地摔了桌上。
華亭縣的試點改革受到了群眾極大的詬病,尤其是華亭縣坡口鎮,當地干群關係本就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很緊張,集體上訪事件層出不窮,而當縣委縣政府文件傳達下來,根據土地規劃,坡口鎮的果樹園需要全部砍掉,農民們一下炸了鍋,鎮幹部們勸說無果下,開始採取強硬措施,本來沉積的矛盾一下爆發出來,幾百名村民和派出所幹警發生了衝突,有人策動下,開始大規模上訪,認為政府不公,據說延慶市時激動的上訪民眾攔了市委書記程建軍的車,將市委書記圍困達半個多小時。
趙迪本就對集體化農業改革不以為然,這時是滿腹怒氣,話語就顯得激烈了一些。只是到底他是因為集體化農莊不滿,還是因為小鳳省長的到來擋了他的路而有些怨言,他甚至自己也說不清。
看著工作人員地錯愕,趙發書記蹙起眉頭,敲了敲桌子,自是示意趙迪不要激動,注意影響。
省委副書記、省委政法委書記廖錦添清了清嗓子,他是從另一個角度對集體化農業改革提出異議,就是農業公司的監事會,「農業公司,看似給了農民很多自主權,有完善地監督機制,但這個監事會,是怎麼產生的呢?據華亭縣上訪群眾反映,監事會侯選人都是鎮上幹部地親朋好友,或者說,是和鎮幹部比較靠近的農民,很多就是鎮上地所謂『風雲人物』,這樣的監事會人員構成,談何公平公正,如何令人信服?」
「我完全同意趙迪同志的看法,試點改革工作要全面整頓,要認真核查其中可能涉及的問題!」
十八屆四中全會上黨中央提出了「減副」的目標,而原省委副書記、春城市市委書記李茂龍因為食品衛生倒下去以後,遼東省委除了省委書記和省長,現只有三位副書記,其中兩位發表了看法對試點改革喊停,第三位副書記是常務副省長陳波濤,是趙發書記一直很器重的幹部,提副書記聽說也是趙發書記給中央打的報告,省委大部分人都認為陳書記和趙書記靠的緊密一些,書記辦公會呈現了一邊倒的趨勢。
小鳳省長看了眼廖錦添,默默拿起了茶杯,通常意義上,同原陶磯書記比較靠近的政法委廖書記被認為和小鳳省長走的近一些,但現他卻是旗幟鮮明的站了反對小鳳省長的一方。
省委組織部部長趙偉民本來是不夠格參加這次會議的,但因為今天地書記辦公會要研究幾項人事問題,是以他也列席參加了會議,趙部長和唐逸是有心結的,唐逸安東任市委書記的時候,趙部長的妹夫廖昌盛任安東市文體局副局長,也是因為這個不爭氣的妹夫,和唐逸多少有些不愉快,唐逸調離安東不久,趙部長就被陶書記調任統戰部部長,打入了冷宮。直到趙發書記擔任遼東省委書記,趙偉民才重得到起用,幾起幾落,也可見趙偉民的堅韌。
「趙書記,我想說幾句。」趙偉民放下茶杯,看向趙發,趙發微笑點了點頭。
「農村試點工作,我認為還是要繼續下去,這是個長遠的問題,我們是農業社會,我打個比喻吧,對農村工作的改革就是經營農村,我們地幹部就是經營者,但一些幹部不善於經營,一些地方幹部只看政績,上面怎麼說就怎麼來,不注意聯繫群眾,也不注意交接棒的問題,甚至這一任恨不得花光下一任的預算,這顯然是一種失敗的經營者,一些農業試點縣的班子就存這個問題,而且很嚴重,如果省委不花大力氣監督、考察,那麼這次的農村試點改革很可能會以失敗收場,那樣地話,我們不但愧對中央地信任,辜負了全省千千萬萬農民的信任,我們是要背上歷史責任的。」
趙發書記默默喝著茶水,微微點頭,瞥了小鳳省長一眼,趙書記慢慢放下了茶杯,準備做總結性發言。
「趙發書記,我說幾句吧。」一直默不作聲的常務副省長陳波濤微笑開了口。
趙書記點點頭,將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對農村工作,我想我還是有一點發言權的。」陳波濤微笑環視座的幹部,大家都紛紛點頭,陳波濤是遼東的常青樹,副部崗位上兢兢業業干了十多年了,開始擔任副省長時就分管農村工作,現又是省農村工作領導小組組
說對遼東農村工作,他的話確實有說服力。
尤其陳波濤老而彌堅,雖然十來年看似沒能邁進正部行列,但一步一個腳印走地極為紮實,歷經三任省委書記,各種派系傾軋,他卻遼東複雜的政治環境中越走越遠,和他同時期的田書記、嚴書記都已經因為各種原因淡出遼東政壇,就好像趙偉民這般堅忍,也慢慢落了他的後面,陳副省長這份四平八穩的功力確實令人欽服,作為遼東省委高層資歷老的幹部,十多年經營,陳波濤遼東根基自然扎的極深,這大概也是趙發書記青睞他的原因之一。
當初唐逸任安東市委書記時遼東還是分管農業的不起眼的副省長,如今卻已經是遼東政壇地一棵參天大樹。
「農村改革,牽涉的問題方方面面,建立集體土地所有制下地農村分配製度,要比建國初期複雜得多,管理難度也很大,要進行變革是難上加難,我們的社會歷來是小農社會,土地集中?本身就是一個難題,但路還是要走地,我認真看過集體化農業改革的構想,我不敢說它一定成功,但要想實現農業現代化,對土地集中管理是有效地途徑,我對中央的改革措施是完全擁護的,現改革中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問題,要改,發現問題就要改正,但不能開倒車,不能將試點改革一棍子打死嘛!」
說著話陳波濤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潤一潤嗓子。
趙發書記眼裡閃過一絲失望,點上了一顆煙,慢慢吸著,顯然他沒想到陳波濤會說出這麼一番話。
場的幹部除了小鳳省長,大概誰也沒想到陳波濤會是這樣的態度。
陳波濤本來是不想旗幟鮮明的表態的,但有些話又不得不說,尤其是今天這個會,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為之,不但會議一開始就呈現了批判農業改革的基調,而且和小鳳省長一向有矛盾的趙部長又恰恰列席了會議,整個會議就好像對小鳳省長的圍剿,如果說常委會上小鳳省長不乏支持者的話,今天這個會,則呈現了一面倒的形勢。
所以陳波濤不得不表明了自己地立場,聽說省委大院裡已經有「趙家將」「趙家幫」等等的議論,今天趙迪和趙偉民的表現就不能不令陳波濤提高警覺,看了趙發書記一眼,陳波濤希望自己的發言他能聽進去,給這位有些剛愎的老人提個醒,派系政見不同不怕,但如果是沒有原則的抱團進行政爭,那無是很危險的。
放下茶杯,陳波濤繼續道:「崗位負責制,哪一級政府出了問題,就要哪一級政府負責,責任到人,不講集體負責,集體負責就是沒人負責,但也不能搞問責擴大化,根本思路還是要發現改革中出現的問題,開動腦筋,想出解決問題地好點子。」
說著話陳波濤頓了下,轉向趙書記,微笑道:「趙發書記,我的意見就這麼多。」
小會議室就有些冷場,終於,那位充滿威儀的老人慢慢掐滅了手裡的煙蒂,側頭問小鳳省長:「你還有補充嗎?」
小鳳省長微微搖頭。
老人又看了陳波濤一眼,淡然道:「就按波濤省長的意見辦,於真,你快按照波濤省長的講話精神擬定個處理辦法。」
後地話是對省委秘書長高於真說地,高於真點點頭,沒說什麼。
散會時小鳳省長和陳波濤只是互相點點頭,一前一後的出了會議室,趙偉民和趙迪對望一眼,也慢慢踱了出去。
政法委廖錦添書記後一個出會場,摩挲著滿頭的花白短髮,廖錦添突然加快了步伐,快走幾步,和趙書記並肩而行,低聲說著什麼。
……
一棵高大的梧桐樹,聳立天井中,冬日蕭瑟,四合院的寧靜中顯示出古雅、清幽的氛圍。
這裡是後海胡同東街16號八仙居,東廂房中,檀木桌椅古香古色,桌上幾道家常小菜,一壺溢香熱酒,好似古代茶樓,別有一番風味。
唐逸夾了粒花生米,微笑道:「用花生米佐酒,學問可大著呢。」
楊順軍笑了笑,心裡卻有些忐忑,華亭縣的試點改革出了問題,聽說引起了省委的高度關注,雖然現還不知道省委的處理意見,但程建軍書記打來過電話,語氣是很冷峻地,顯然省裡的聲音有些不大好。
唐逸看了楊順軍一眼,微笑道:「油炸、五香、水煮,同樣的花生米,工藝不同,味道也不同,就好像試點工作,要因地制宜啊!」
唐逸已經聯絡了《人民時報》的副總主編,請李主編派出記者團對黃海的集體化農業改革成果進行採訪,現也到了宣傳成果的時候了,又可以以正視聽,佔領輿論高地。
小鳳省長遼東博弈,唐逸當然要給予支持,今晚唐逸來八仙居,是想和喬芙蓉打聽下華亭縣的具體情況,不想楊順軍也,農業部正召開東三省縣長會議,雖然楊順軍心裡火燒火燎,但還是來了北京,只是和華亭的聯繫一刻也沒有中斷,就唐逸坐下十幾分鐘的時間,楊順軍的電話已經響了三次,都是華亭打來地。
楊順軍猶豫了一下,說道:「唐主任,我是這麼想的,坡口鎮地幹部就提了,我一定嚴肅處理,現問題是怎麼安撫坡口鎮的群眾,我想由縣裡組織,組織坡口鎮村民去黃海旅遊,就是去黃海地試點看一看,讓他們親身體驗一下集體化農莊的優越,您覺得怎麼樣?」
雖然涉及坡口鎮地一些利益***很令楊順軍頭疼,但現也顧不得了,只有揮淚斬馬謖,得罪縣裡一些大人物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