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鑄成大錯
白小天努力使自己放鬆:「你準備寫小說?」
「是啊,我準備寫一本男主人公是間諜的小說。」白l-微微一笑。
「是嗎?男主人公原型不會是我吧?」白小天笑道,只是皮笑不笑,實在有些難看。
「說不定哦。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必定是要採訪你的,希望從你這裡能得到多一些的素材。你不會嫌我煩,拒絕我吧?」顏曉兮小口的喝了一口水,笑瞇瞇說。
「好了,別再轉彎彎了。說吧,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白小天實在是沒有耐心陪她轉了。如果對面坐著的不是顏曉兮,也許他已經是把槍頂在她的額頭上了。
「轉彎彎,不明白,哦。你是說你是間諜的事?」
白小天臉部不由自主地ou搐著。
顏曉兮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很是驚訝的說道:「很多人都知道你是間諜啊?難道你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嗎?」
如果很多人都知道,他怎麼還可能安然地坐在自己家裡。白小天只覺得一股怒氣從腳心直衝頭頂:「你胡扯什麼?
「你發什麼火嗎?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當初你受軍統之命打入76號作間諜的事情的確很多人都知道嘛。」她像一個受氣包一樣,委屈的撅著嘴。
「你是說軍統?」白小天訝然失
「是啊?難道還有別的?」她好奇地問道。
白小天很想「啪啪啪」扇自己幾個耳光。今天自己怎麼這麼失態呢?不行,以後一定要少和她見面。更要絕對禁止和她單獨見面,否則實在是太危險了,自己竟然被她一段適是而非的話給詐的方寸大自己平時怎麼也不會這樣的表現。這實在太危險了。
龐雲逸靜靜的躺在病上,兩眼半開半閉,直直的對著天uā板。護士李un芳給他掩上毯子,他也沒有哪怕眨一下眼。
李un芳是個十七歲的小丫頭。做護士還不到三個月。時局世道艱難,因為是路長明路院長的遠房外甥女,她才謀了這麼個差事。雖然說薪水不多,也就勉強能填飽她和小弟的肚子,但是她很珍惜。這年頭能填飽肚子就不易了
李un芳雖然從沒學過醫。但是人勤快,待人和氣,說話很有禮貌,又肯學習,所以不管是醫院裡的同事還是病人都很喜歡這個小護士。
手術完了之後,軍統方面要求路院長安排一名身家清白,身份可靠的人來做龐雲逸的專職護士。並且還硬逼著路院長要他為這名護士作保,威脅說如果將來這名護士萬一出了差錯,那就要唯他路院長是問。
醫生遇見兵,那是有理講不清。路長明被逼得沒辦法,鴨子硬上架,不答應也得答應。可是他卻真真是犯了難。要說醫院裡誰的醫術最高明,誰對病人的態度最好,甚至哪位醫生開的習慣是什麼、哪位醫生有收紅包的習慣,這些他都知道的**不離十。可是要說誰最可靠,誰最不會出問題,這可真是難說的事了。
畢竟人心隔肚皮,雖然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甚至許多人已經和他共事好多個年頭了。但他又怎麼能知道對方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更何況在這個動的年頭裡人心思變,同情並傾向**的人如今那是滿大街都是。就連他自己捫心自問:如果在沒有人會找他秋後算賬的情況下,讓他選擇誰來執政的話,他也毫不猶豫地選擇**。連他這個不關心政治的人都如此,何況其他人呢?這也只能怨國民黨自己太不爭氣。
因此想來想去。路長明挑選了李un芳來做龐雲逸的護士,專護理他。雖然她專業水平差些,但是相對來說可靠的多。一是畢竟是親戚,知根知底的。二是他也知道小丫頭剛帶著弟弟從鄉下來不久,說她單純也好、幼稚也罷。但有一點卻可以肯定就是她幾乎沒有任何的政治傾向。所以應該是最能讓他放心的人了。
…………
李un芳輕輕的掩毯子的時候,雖然低著眼,似乎只看著毯子,實際上她不時飛快地向龐雲逸瞟上兩眼。
這個男人四十餘歲,瘦削的臉上,鬍子拉扎,看起來似乎很凶的樣子。從昨天下午醒來後,她清楚的記得他只說了十六句話,而且都是「謝謝」這兩個字。
一句是他的主治大夫唐醫生向他介紹傷情和手術後的情況後,說的。一句是路院長來昨晚上來巡房的時候說的。另十四次卻全都是和她說的。三次的原因就是她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給他餵了三次飯。四次是她給他送五次是扶他上廁所。一次是昨晚上她幫他擦身子。兩次是她給他端來了白開水。
長到十七歲,當護士快三個月了,這麼客氣,這麼不愛說話的人,李un芳還是第一次遇上。
前幾日龐雲逸血淋淋的被送進來的那個下午,正逢她值夜班,因此沒遇上。不過,這樣的新聞自然有許多人免費傳到她耳朵裡。
據說此人乃是共黨的大人物,因為去清風樓嫖ji結果被保密局的人給堵在紅牌小白蘭的房間裡,逮了個正著。不過聽說這個傢伙也是悍勇的很。抓捕時,爆發了激烈的槍戰,死傷了好幾名保密局的特工。
長期掙扎於生存邊緣的李un芳雖然不關心政治,但是**還是聽過的。她的家鄉大別山可是曾經赫赫有名的蘇區。雖然她並不懂什麼是**,但是她卻知道大家都說**是窮人的靠山,紅軍是為窮人打天下的隊伍。因此,在她樸素的政治意識裡,就把**員歸入好人一類。
好人怎麼會去逛窯子呢?小姑娘不能理解。
而且許多同事們都說軍統特務們肯定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抓不著**,就硬拿馮京當馬涼。他們背後紛紛議論說被抓的多半是個悍匪。不過,也有人說,龍生九子個個不同,何況是一個這麼大的黨呢?所以也難說得很。不過,就算被抓的是**,那他也肯定是**中的敗類。
悍匪也罷,敗類也罷,對於生活拮据的李un芳來說,不過都是些從左耳進右耳出的穿堂風。她只是一個將將能吃飽飯的小護士,這些東西與她無關。只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路長明安排她做了這位敗類的專職護士。
於是,這一切都與她有關了。
李un芳是帶著一顆彷徨不安的心來的。
還好,第一天敗類昏m-著。
還好,敗類醒來後,長的看起來很凶,但是卻孤言寡語,而且比那些留洋回國的大夫還要文質彬彬、禮貌三分。
因此,李un芳忍不住有些好奇,不斷的小心翼翼的悄悄地瞟著這位另類的敗類。
他的主治大夫唐醫生特意吩咐過她,等他醒來之後不久,麻的勁頭就會過去,到時候,他肯定會疼痛難忍的。不過呢,保密局方面已經jiā待過了,盡一切力量滿足他的生活和治療要求,所有的費用都由保密局全額支付。因此,在他痛苦難忍的時候,她可以建議他使用嗎啡。既可以減輕他的痛苦,也能為醫院賺錢,何樂而不為呢?
可惜的是他醒來已經二十多個小時了,按道理麻的勁頭早已經過去多時了,可是從來就沒有聽到他喊一聲疼,甚至連臉上的痛苦表情都沒有看到過。如果不是他的臘黃的臉-和常常密佈額頭的冷汗,李un芳還真的會懷疑他是個完全沒有痛覺的人呢。
此人是不是敗類?是不是好人?她不清楚。但是有一點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絕對是個硬漢,或者說同事們背後議論此人是名悍匪至少猜中了一半。
…………
龐雲逸躺在上,臉上面無表情,內心卻是五味雜陳,如驚濤拍岸般,難以平靜。
海城位於長江以南,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設計這棟住院大樓的建築師是東北人或者是因為要更好的保持病房的安靜,病房的窗戶竟然是南方的罕見雙層玻璃。
因此雖然從凌晨開始外面就一直在淅淅瀝瀝的下著雨,可是病房裡卻始終無聲無響。
病房裡除了他和小護士外,還有一位趴在邊似乎在打瞌睡的便衣。可是因為他不想說話,小護士不敢說話,打瞌睡的便衣不可能說話,所以此刻病房裡靜得可怕。這讓他忐忑不安的心更加慌張起來。
龐雲逸重重的歎了口氣。
李un芳連忙把目光縮回來,下意識的將頭低的更低,只看著上蓋在他身上的毯子。不過,她又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要喝水嗎?」
龐雲逸搖了搖頭,忽然反問道:「我雖然長得有些醜,不過不至於丑到嚇得你不敢看我的地步吧?」
「啊?」李un芳沒想到醒來後一直只說「謝謝」兩個字的他忽然說話了,而且提了這樣一個讓她有些無所適從的問題,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臉憋得通紅:「我……不是……,其實你不醜,……就是、就是……看起來有點、有點凶。」本來是坐在邊椅子上的李un芳說話的時候緊張的不行,人也站了起來,下巴幾乎緊貼著iong口,兩隻手的食指則不自然的捲著衣角,彷彿一個在長輩面前認錯的孩子。
「原來是這樣啊。」龐雲逸輕輕的笑了,很快他抿上嘴皺了一下眉。
這個小動作,正好被李un芳看見。估計是他笑的時候牽動了傷口。這麼小的動作都有影響。可見,他在承受多麼大的痛苦。
小姑娘正在想著用什麼樣的措辭來推薦嗎啡呢?
龐雲逸卻又開口了:「你知道『鑄成大錯』的來歷嗎?」
李un芳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問,她沒讀過書。這三個月她算是嘗夠了文盲的痛苦,因此在努力學習怎樣成為一名合格的護士的同時,也在努力的識字。她不但不知道「鑄成大錯」這個成語的來歷,甚至也沒有聽過「鑄成大錯」這個成語。於是她搖了搖頭:「不知道。」
龐雲逸倒是沒有覺得意外,甚至李un芳隱隱覺得他原本就不是真的想問自己,只不過是想藉著問自己,他本人把這個故事講出來而已。只是他為什麼要把這個故事講給自己聽,她就不明白了。
「唐末的時候,地方勢力越來越大,尤其是那些掌握了軍權的將軍們越來越跋扈,而唐朝廷的威望和統治力越來越弱,處於風雨飄搖中。有個叫羅紹威的大臣被朝廷任命為魏博節度使。可是呢,他這個節度使卻幾乎做不下去。為什麼呢?因為魏博這個地方牙軍的勢力相當大。所謂牙軍本來是節度使本人的衛隊。最早成立於一百多年前田承嗣當魏博節度使的時候。可惜這麼多年下來,牙軍的力量越來越大,不但普通的魏博地方官吏對他們完全奈何不了,就連節度使也無可奈何。而且一百多年來牙軍常常發生兵變,已經驅逐、殺死了好幾任節度使。後來,魏博牙軍李公佺作羅紹威忍無可忍,於是派人向當時最強大的宣武節度使朱溫求援。結果朱溫派了七萬人馬進入魏博,剿滅了八千牙軍。這使整個魏博的軍隊全都恐懼萬分,這就造成了許多人都接二連三的起來反叛。過了一年多,散據在魏博各地的反叛勢力才得以平息。」
「朱溫的軍隊在魏博前後駐紮半年多,而這段時間裡羅紹威供給朱溫的錢財上億,還殺了牛羊近七十萬來犒勞,耗費的糧草更是無數。最後在朱溫的軍隊離開時,又不得不再送錢百萬。因此雖然羅紹威借助朱溫除去了他的心腹大患,鞏固了他節度使的地位,但是魏博這個地方政權卻從此衰弱。羅紹威後來很後悔,於是他說道:『把魏博六州四十三縣的鐵聚集起來,也鑄不成我這麼大的錯啊』」
才開始認字不久的李un芳,對於這個故事聽不太懂,暈暈乎乎的,她更加不明白為什麼他要給她講這麼一個一點都不好聽的故事呢?
「後來『鑄成大錯就成了成語,被後人比喻為因為小事而犯了大錯。」龐雲逸歎息一聲,不再說話,眼裡充斥無奈、不甘、悔恨:「西方有句諺語:成敗決定於細節。我真是悔呀」
…………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在病房中已經能聽到雨滴敲打在窗玻璃上的「滴滴嗒嗒」的聲音。
李un芳是個閒不住的人。雖然路院長jiā待她這段時間只要專護理這位軍統要犯就可以了,其他的病人都不需要她負責了。但是她知道醫院裡人手不夠,大家都忙得很,而她一個小字輩整日裡閒著,實在太過意不去了。於是這兩天她只要有空依然在各個病房裡穿梭盡量幫幫其他姐妹們的忙,好在龐雲逸這邊的事也並不多。
因此,她看著龐雲逸此刻似乎也沒有什麼需要她幫忙的。而且現在又不是吃飯和服的時間,就想著是不是到其他病房去看看。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位要犯說的話她聽不太懂,待在病房裡她覺得ing尷尬的。如果再問些雲山霧繞的問題,那她更不知所措了。
正當她準備要離開的時候。
龐雲逸又說話了:「小姑娘,你老家是大別山的吧?」
李un芳正想點頭。一直在那打瞌睡的那位便衣忽然開了腔:「這位先生,人小姑娘不懂事,而且她也幫不了你,你就放過人家吧?」
聽便衣這麼說,李un芳嚇了一大跳。難道這人要害自己?
龐雲逸一陣激動,想要起身,可惜牽動傷口,沒成功。疼痛讓他咧開嘴巴,兩道眉糾纏到了一起,但是他依然一聲不吭,硬是沒叫痛。只是張大著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臉煞白煞白的。
李un芳有些慌。她也不知道怎麼才能為他減輕點痛苦,想了想,就從邊上空著的另外一張上的毯子拿了過來,然後慢慢的將他扶起一些,再將毯子墊好,最後扶他躺好。這樣使得上半身一下高出一截,能夠毫不費力的看到坐在另一張邊的便衣。之後又拿著巾給他擦試額頭上的冷汗。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龐雲逸喘了好一陣,身體這才平靜下來,張口就毫不客氣地反問道。
「沒什麼意思。現在世道艱難,咱小老百姓活著就不易啊。」便衣站了起來,三十來歲的樣子,精瘦,看起來有些疲懶。此人正是軍統特情兼雲香樓的看場賈富貴。
賈富貴雖然算不上是軍統的正規編製特工,但是在抗日時期就是潛伏在海城的中統小組的線人。去年轉到軍統後,雖然沒有什麼出-的表現,但也算是一直以來還是很勤懇可靠的。海城軍統站的正牌特工本來就不多,又不能夠因為要看押龐雲逸就把其他的事情全部停下來,所以就從特情組調了一些比較可靠的人員過來。賈富貴正是其中之一。
賈富貴豎了豎他的那件白-風衣的領子,難得的一臉正走到李un芳面前,右手指著她的臉:「只要不是瞎子,都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小姑娘明顯的營養不良。人已經夠苦了,先生你還要打人小姑娘的算盤,牽連人家你好意思嗎?」
李un芳被賈富貴指著,有些羞愧,有些擔心,下意識的退了兩步,到了牆邊。
「先生,你搞錯了吧?我害她?我只不過是聽著久違的鄉音,感覺親切而已。」
賈富貴冷笑:「你們**的這一套我見得多了。先是套近乎、jiā朋友,然後就搞宣傳,做鼓動。我承認你們嘴皮子厲害,可是先生麻煩你接受現實,都到這個地步了。就不要害人害己,異想天開了。人小姑娘啥也不懂,活著就夠艱難了,你還想著利用人家、算計人家,你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說著,他又轉過身去,指著李un芳說道:「小姑娘,我可告訴你啊。政治這潭水深的很,不是咱們小老百姓玩的起的。你啊做好你的事就行了,沒事少往他跟前湊,少聽他講那些七八糟的話,對你沒好處。」
末了,他又說一句:「我這可是對你好。」
「你?」李un芳嘴一撇,衝他翻了個白眼:「你不定憋著什麼壞呢?我告訴你,你這個大茶壺離我遠點,我……舅舅是路院長。」
賈富貴雖然才到這裡值了兩個班。但是海城並不大,中心醫院裡進出的人又不少,因此知道他原來是軍統特情的人可能不多,但是知道他是雲香樓的看場的人卻不少。
李un芳這樣的小姑娘對於青樓這種地方可是格外的敏感和鄙視,而對於賈富貴這樣的身份,那是嫌惡中帶著恐懼。她可不相信,這樣的人會有什麼好心?
「我是大茶壺不假,可是大茶壺裡就沒有好人了?」賈富貴將白眼奉還:「這世界真是好人難做。如果不是看著你是老鄉的份上,我才懶得多嘴呢。你這樣不識好歹的小丫頭就是兩個字——欠揍我看哪天拉你去保密局的刑房裡見識一下十八般武藝,你就舒坦了,就不會牙尖嘴利了。」
「你……你……」李un芳小臉漲得通紅,可心裡卻也著實害怕。她其實搞不清楚保密局到底是幹什麼的,但是總之醫院裡沒有幾個人說到保密局或者軍統的時候,不是輕聲細語,臉若寒噤的。
這時,龐雲逸倒是忽然笑了起來。雖然聲音很輕,不過還是立刻吸引了房間裡另外兩人
的注意。
「小姑娘,你這位老鄉看起來尖嘴猴腮的,不過他倒是真為你好。」說完他又轉對賈富貴說道:「你的心不錯。是個好人,和他們不一樣。」
賈富貴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臉-有些訕訕:「有什麼不一樣?都是為了口飯吃。這世道,有吃就是爹,有穿就是娘。我們這些小人物經不起折騰。」說著走回到另一張邊的椅子上。坐下,緊了緊風衣,重又打起瞌睡來。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