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第一日(1)
江城的夏天來得有些晚。進入夏天後,天氣也依然有些涼,微薄的陽光常常讓人感覺不到溫暖。
六月15日,端午節。
天還是濛濛的,灰暗的天空中不斷飄下了了絲絲細雨,讓這節日的氣氛更顯得蕭瑟。
風忽忽的吹著顏曉蕾的已經有些凌亂的頭髮,一向注重儀表的她卻似乎沒有發覺,只是靜靜的站在一輛天津夏利前望著馬路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興奮不已的微笑。
去年畢業於公安大學刑偵系的顏曉蕾自從小時候看過《神探亨特》之後,就立志要做一名像麥考爾那樣除暴安良的女神探。可惜,畢業後她先是被分配到南城分局戶籍科管理檔案,半年後又調到市局110指揮中心當了一名接警員。對此,她自然不能滿意,這不是歧視女性嗎?申請寫了無數次,糾纏了時任市局副局長的姑父李援朝七、八個月,總算是被調到南城分局刑警隊了。今天正是她到刑警隊的第一天。
我是刑警了,她依然還沉浸在就職的興奮中。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她的同組搭檔、刑警隊副隊長李天明。「李隊,你說超市九點鐘才開業,怎麼才八點不到就來了這麼多人?這天還下著雨,也太熱情了吧?」
「八點?你不知道吧?昨晚上就有人帶著鋪蓋在門前排隊了。」李天明遞過一支礦泉水:「也難怪。樂萬家超市早在半月前就在報紙上登了廣告:開業當天的第一名消費的顧客將免費得到一台價值一萬三千元的三星筆記本,第二名顧客將得到一輛價值五千的摩托車,第三名將得到一台價值兩千的大彩電。第七名到第十名也都能得到價值約在一千塊的微波爐。第一百名、第二百名等凡整百數關口的顧客也都能得到價值五百元的系列不粘鍋餐具一套。除此之外,今天所有顧客都將享受九折的優惠。如今的樂億家超市裡的東西百分之八十已經都是全市最低價。老實說如果今天不是要值班,不愛逛商場的我也會去湊個熱鬧。」
李天明曲起兩支手臂,展現了一下他的健壯的二頭肌:「就憑我這強壯的身板,拿不到手提電腦,摩托車肯定沒跑。」
「得了吧,就你?」顏曉蕾自分配到南城分局的那天起,就被南城分局的警草們公認為當之無愧的分局頭號警花,調到110指揮中心之後,又以絕對優勢在廣大江城警草的心中當選為江城第一警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顏曉蕾的追求者那自然也是海了去了。而李天明也是其中之一。因此他這副隊長在顏曉蕾面前實在沒有什麼官威可言。
不等李天明出口反駁,顏曉蕾興致勃勃的又問道:「李隊,你說那個傢伙今天會來嗎?」
「不好說。」李天明搖了搖頭:「這傢伙太邪門,不能用常理猜測。」
顏曉蕾嘴裡說的那傢伙指的是這幾個月江城大街小巷無人不知的神秘大盜。
事情還得從從幾個月前說起。
三月八日那一日,江城的多家商場搞起了促銷活動。江城本地最大的連鎖超市樂萬家自然也不甘人後,全城五家分店當日全部對女顧客實行九折銷售。
那天恰好又是星期五,所以到了下午六點鐘以後,各家超市基本上都是人潮洶湧。
位於北城區中山路的樂萬家分店自然也不例外。
大約晚上七點鐘的時候,江城大學02管理系的趙美芸付完款後,推著裝的滿滿噹噹的購物車向外走。這時,兩名超市保安擋在了她的前面。並詢問她是否有東西忘記了付款。趙美芸當時愣住了,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手中的小票,又看了看車中的物品。那兩名保安黑著臉讓她打開她隨身帶的挎包。趙美芸依言拉開了包,結果裡面赫然可見一條軟中華。保安一把奪過包,拿出了那條中華煙,指了一下上面撕得不是非常乾淨的條形碼:「這是什麼?」
據當時在場的顧客回憶,趙美芸的臉色一下白了,整個身體在不由自主的顫抖,嘴裡不停的小聲地說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有煙?」
接著兩名保安讓她跟著去一趟經理室。
大約十五分鐘後,慘劇發生了。上身只著胸罩的趙美芸從三樓的經理室撞窗而出,墜落在繁華的中山路上。
救護車到的同時,北城區分局刑警大隊的刑警也趕到了現場。樂萬家超市表現的倒是很配合。
分店經理兼保安隊長劉天雄聲稱,他們的兩名保安趙四、王五將趙美芸帶到經理室之後,就直接打電話到中山路派出所。可是由於當天是三八節,女警都放假半天,之前又發生了好幾起打架鬥毆和入室行竊的事件,剩下的幹警們都出去辦案了。派出所當時只有一名幹警周原一人值班。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派幹警來處理,因此他讓他們要不把人送過去,要不看看是不是乾脆私了,畢竟不是什麼大案子。
劉天雄認為這種小偷小摸,超市裡隔三岔五就會遇上一件,送交警方也無非就是拘留、罰款。乾脆私了罰款好了。不過呢,在春節前他們就抓過一個女小偷,不但在短裙裡面藏了一罐奶粉,而且偷了好幾個胸罩和襪子在更衣室裡全給穿上了。
因此,劉天雄叫來了一名女保安鄭秀蘭讓她去搜身,然後帶著其他的男保安退出了經理室。沒想到,真的發現趙美芸裡面穿了好幾幅胸罩。於是,鄭秀蘭勒令她把那些偷來的胸罩全部脫下來。在這個過程中,鄭秀蘭還嚇唬她說,讓她老老實實交待到底偷了多少次,要不然的話就讓她穿成這個樣子掛塊「我是小偷」的牌子跪到超市門口去。誰知道,趙美芸一下沒想開,一把推開了鄭秀蘭,然後直接撞窗跳了樓。由於當時經理室裡只有女保安鄭秀蘭一人,所以超市方面完全措手不及。
劉天雄最後還表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是他們意想不到同時也後悔萬分的。他們今後一定會努力加強提高員工的素質,並且會立刻再招聘幾名女保安。因為如果當時值班的女保安不是只有鄭秀蘭一人,慘劇也許可以避免。
同時他們表示,不管怎麼說超市方面都有一定的責任,所以表示樂萬家決不會推卸責任,願意負擔趙小芸的所有治療費用。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的話,超市方面雖然有一定的違法行為,但是責任並不大。即便是有直接責任的鄭秀蘭的刑事責任夠不夠的上量刑也不好說。
由於救護車及時趕到,跳樓的趙美芸於第二天凌晨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還在昏迷中。主治醫生說:她的右腿股關節受到粉粹性重創,完全復原的可能性很小,將來行走會有一定的不便,也就是民間所說的跛子。
這件事情轟動很大,第二天的《江城日報》就報道了此事。趙美芸的老師和同學們都對於趙美芸是小偷表示了極大的質疑。趙美芸雖然來自於不太富裕的農村,但是進入大學後年年都是獲的獎學金的三好生。大學期間,她一直堅持著勤工儉學。而且她的同學都反映她是一個對物質生活要求很低的人。最重要的是在01年她在公車上曾撿到了一個裝著7000多美金的手包,她毫不猶豫地交給了車站派出所。這樣的一名大學生怎麼會是小偷呢?而趙美芸不但不抽煙,而且非常討厭別人抽煙,她怎麼會去偷煙?
這件事可謂是一波三折。
幾天後,有個男人在公共電話亭匿名向北城分局打電話,聲稱他那天親眼看見目睹了真相。在收款台排隊的時候,趙美芸發現前面只有一名顧客了,她就從挎包裡拿出了她的小錢包。這個時候,有三個穿著樂萬家超市工作服的男人匆匆地走了過來,擁擠著從趙美芸身邊擠了出去。空間這麼小,自然一下子有些亂。就在這個時候,排在趙美芸後面兩位的他發現站在他和趙美芸中間的那個男人趁亂拉開了她的包,並且迅速將一條中華煙塞了進去。然後,他又迅速地把拉鏈拉上。
等到趙美芸剛剛付完款,收款員還沒有把零錢找回給她時,他前面的那個男人就在那裡一個勁的催促。因此,趙美芸趕忙推著購物車走到了一邊。等她將找回的零錢收進錢包,還沒來得及將錢包放進挎包的時候,兩個保安就站到了她的面前。
末了,那個男人還聲稱,他家就住在中山路附近,因此常來這家超市購物。他雖然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有人悄悄把東西塞到女顧客的包裡栽髒。但是他聽人說,這家超市隔不了多久就會抓住一、兩個象趙美芸這樣穿著樸素長的又漂亮的女小偷。許多人都說這家超市的經理是個色狼。
警方得到這樣的線索,立刻進行了深入的調查。可是結果是一無所獲。因為樂萬家超市在江城的五家分店中只有兩家安裝了監控,中山路分店還沒有安裝,所以一切線索只能靠證人的口供。除了匿名男人的電話以外,沒有找到任何有利於趙美芸的線索,而超市方面幾名保安和其他工作人員的口供均是眾口一詞,與當日劉天雄所說幾乎沒有任何出入。匿名男人則根本找不到。超市抓過的確小偷不少,大多數都由中山路派出所進行了處理,自己處理的記錄上只有廖廖幾個,沒有一個是三十歲以下的女性。警方因此始終無法找到匿名男人所暗示的那些被陷害的「女小偷」。
另一方面趙美芸手術後一直沒有醒過來。她的腦部受到了重創,淤血雖然已經消失,但是具體什麼時候能夠清醒,醫生也無法作出準確的判斷。醫生遺憾的表示,趙美芸很有可能成為江城二醫院治療過程的第一例植物人。
趙美芸的父母均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家裡緊衣縮食才好容易供女兒上了大學。如果趙美芸一直不醒,這筆醫療費用無論如何他們是無法承擔的。雖然趙美芸的老師和同學們捐助了七千多塊錢,但是這些錢只能是杯水車薪。
而江城大學則表示對於這種情況他們也愛莫能助。因為雖然還沒有進行最後的畢業典禮,但是畢業證已經發到了大四學生們的手中。而趙美芸的這種行為已經讓江城大學的榮譽蒙羞,他們只能看到人道主義的份上,先贊助五千塊錢。其他的還需要校方仔細研究之後再說。
同時樂萬家超市則屢行了前言。他們不但首先主動墊了手術費用,而且董事長褚原公開表示: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樂萬家願意負責趙美芸所有的醫療費用,絕不會讓她無錢可治。此外看在趙家經濟狀況實在拮据,他個人可以無償的再捐獻三萬元希望有利於趙美芸早日康復。
最終,在警方調解下,樂億家超市繳納了二十萬的罰款,在承諾承擔趙美芸所有的醫療費用的基礎上再一次性補償趙美芸10萬元人民幣,而直接責任人女保安鄭秀蘭和經理劉天雄被處以刑事拘留十五天。
轟動一時的案子終於告以段落了。雖然據顏曉蕾、李天明所知北城分局的同事其實並不甘心,他們認為那個匿名電話不像是空穴來風,否則樂萬家不會這麼好說話。要知道褚原可不是個善茬。如果不是心中有鬼,他絕不會這麼想急於結案。可是樂萬家的老闆褚原能量太大,市裡面好幾位領導都發了話,趙美芸的家裡和江城大學也都對案件處理表示了沉默,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警方也只能不了了之,並盡可能的為她爭取了一些補償。
沒想到的是,事情忽然發生了變化。
5月一日,勞動節。還是在中山路樂億家超市。就在這一天,先後有六十八名顧客報案被竊,丟失物品多為錢包、手機或者手錶。
5月2日清晨,江城電視台門口忽然出了一張大字報。只有兩句話:讓禽獸賺錢就是為虎作倀。這次是警告,如果你們繼續為虎作倀,那下次我就有借無還了。
大字報的下面有一個紅色的編織袋。那個袋子裡面裝的正是一天前在中山路樂億家超市失竊的錢包、手機和手錶。前一天報案的失主們表示,他們的財務分文未少。而警方在這些失竊物品中也沒有找到任何指紋。顯然它們都被仔細的擦拭過。
這張大字報讓樂萬家超市再次全市聞名,而且也等於狠狠地扇了北城分局的一個大耳刮子。
中山路樂萬家超市的生意頓時蕭條了不少。
十五天後,5月15日案件再發。
同樣是北城區,不過這次是明揚路樂萬家超市,七十六名顧客再次報案。失竊品同樣是錢包、手機和手錶。
三天後的清晨,江城電台門口出現了一張大字報: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下次我就來真的了。所有的物品再次全部返還了。
這一次同樣毫無線索。雖然損失的僅僅是樂萬家的聲譽,但是無疑北城分局又挨了一記大大的耳刮。
一時間,江城市的大街小巷紛紛流傳起這位神秘大盜的故事,許多近年來江城發生的奇聞逸事都附加到了他的身上。更多的百姓則稱呼他為義俠。甚至有人神神秘秘的說這位義俠乃是民國年間劫富濟貧神偷燕子李三的後人。
當然,此事的後果也是相當顯著的。樂萬家的生意頓時一落千丈。畢竟到哪買東西不是買?對此樂萬家不得不推出了一系列的促銷活動。可惜起色不大,因為不知怎的,那個匿名電話的內容也不脛而走。這樣的超市,哪有女顧客願意去呢?喪失了大多數的女顧客,那就等於同時喪失了大批的男顧客。五家樂億家超市家家都是門可羅雀。而這些雀中還有一大部分是各區的便衣。
因為幾位市領導都拍了桌子:這是公開的訛詐。如果不能迅速破案,給全市人民造成的恐慌是無法預計的。要求市局成立專案小組,統一行動,並限令三十天之內一定要破案。
樂萬家的老闆褚原雖然號稱是江城首富,但是也經不起這樣的損失。很多人其實都知道,他的發財之路就是貸款建超市,然後拿著超市去抵押貸款,建起了新超市之後,再抵押再貸款。因此短短五年間,他的資產像滾雪球一般的膨脹。他的名下在全省各地總共已經擁有的十三家超市,不過他的重心還是在江城,這裡有五家超市。
而超市這行業最困難的是創業之初。一旦名氣打開了,不但生意自動找上門,不但許多商品都可以售出之後才和供應商進行月結,而且光是那筆商品上架費就已經不菲了。
不過,凡事有利就有弊。這一出事,麻煩也就來了。褚原明白如果一直這樣不景氣,供應商就算不撤走,肯定也會要求改變結算方式。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需要一大筆的流動資金。而他現在攤子鋪的如此之大,按計劃六月份又要新開一家超市。表面風光,實際上資金並不多。
無奈,他一面立刻在樂萬家所有的超市加緊安裝了監控。另一面咬咬牙,主動找來了供應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後終於達成了協議。各供應商們支持他進行「六月瘋狂大促銷」活動。從六月一號開始,樂億家許多商品的價格都成了全市最低價。
這樣一來,倒是無意間引起了全市超市的一場變相的減價促銷大行動。
這樣的促銷還是有一定吸引力的,而且5月15日之後快一個月了,那位神秘大盜也消聲匿跡了。樂萬家的人氣也開始逐步回升。
而今天,正是樂萬家在本市的第六家分店甘雨路分店開張的日子。它也是樂億家在南城區的第一家超市。
第二章第一日(2)
「我看他多半是不會來了。當初樂億家在本市的五家超市裡還有三家沒有裝監控,中山路和明楊路正好是其中的兩家。現在可不同了。」顏曉蕾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水:「他雖然大膽大包天,但是肯定也不傻。他肯定能想到有大批的警察等著他呢。」
「不好說。」李天明再次搖了搖頭:「這個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不過,我倒是希望他今天能來。市領導當初可是說了要三十天破案,可是現在等四十五天過去了,小偷小摸、****、賭博販小藥丸的抓了一大堆,案子到現在卻還是沒一點進展。聽說昨天上午市局黃局又被叫到市政府挨了一頓訓,結果下午,各分局的頭頭都被黃局叫到市局去罵了一餐。北區的劉局直接又被扣發了這個月的工資。這案子要是遲遲不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著倒霉。」
「切,官僚。這破案可不是搞生產,列個計劃批點錢組織點人就ok了。不過,你也用不著擔心,咱們都是小兵,再罰也罰不到咱頭上。再說了,要是咱江城每個案子都能破,估計黃局就不是黃局了。咱們也就不在這混了。不過,這案子轟動這麼大,要是破不了,那實在是臉上無光。」顏曉蕾看了看邊上沒人,小聲地說道:「我姑父也說了。其實現在的結果也不算太壞,畢竟那傢伙沒有再出來犯案嘛。案子就算不破,時間一長,也沒幾個人還會再記得,最怕的就是那傢伙又來一次,而咱們沒抓住他,那就慘了。李隊,你說可能嗎?」
李天明聽了顏曉蕾的話,臉部肌肉抽搐,臉色一陣發白。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顏曉蕾吃驚的望著他。
「希望我的運氣不會這麼壞吧」李天明苦笑了一下。
「別自己嚇自己了。這可不是小說電影,世界上哪有什麼神偷?還燕子李三呢……」顏曉蕾話還沒說就被李天明打斷了:「這世界上神偷還是有的。只是希望我的運氣不要這麼壞。又遇到像他那樣的傢伙。」
李天明的語氣說不盡的蕭瑟,往日快樂的單身漢眨眼蒼老了十歲。
顏曉蕾正要問個究竟。李天明微微動了一下脖子:「走吧,馬上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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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甘雨路大約兩個街口的自忠路中段的小四胡同東口。一個身穿青色雨衣帶著口罩的男人斜倚在胡同口的電線桿上。又是個雨天啊,白小天歎了口氣。
今天是週六,往日這個時段正是上班的高峰,不過今天顯然清靜了不少。男人揚起右手腕上的手錶看了看,有些不耐地跺了跺腳。
恰在這時,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
男人先是看了看周圍。四下並沒有什麼行人。但是他還是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一邊迅速的扭頭向著小四胡同走去。
小四胡同乃是江城的一條老街。不過,經過了兩次改造以後,現在的小四胡同早就成了一條死胡同。一道紅牆將小四胡同分成兩段。小四胡同東段這頭只剩下了大約不足五十米,而且到處都劃著一個大大的拆字。居民已經悉數搬空,聽說這裡不久將建起一座江城標誌性的建築,一座50層的商業大廈。
不過,空無一人的死胡同裡在斜風細雨中顯得格外蕭瑟。
男人走了十餘米,發現確實沒有人。才打開翻蓋,然後,右手握著手機一邊繼續向裡走。
手機裡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老弟,等急了吧我可是親自給你送貨來了。有時間沒開車了,這手還真有點生。」
男人的左手上忽然多了一個耳麥。如果有人仔細看見全過程,一定會嚇一大跳。因為他的左手只是靠著右手中指的一枚銀白色的戒指上虛空那麼一捏,忽然就憑空多出了一個耳麥。而且如果有識貨的人更會嚇一跳,因為這是一款新型的變聲器。
「還好。」男人顯得很從容,他的聲音雖然從容但是分明顯得還是有些年輕甚至稚嫩,至少能判斷出他的年紀不大,但是手機的那一頭的語聲分明是一個有些蒼老甚至無法判別性別的聲音:「老蕭,到哪了?」
「老弟可真夠謹慎的,不過老實說你這聲音調的越來越難聽了。我提個建議,你能不調成一個美女。也來老哥我愉快一回。」
男人只是靜靜的聽,沒有說話。
「年輕人別這麼悶行不行?算了,我敗給你了,我已經到狀元橋了。是自忠路是吧,我最多還有五分鐘就到。」
「小四胡同東口,你知道吧?」
中年人的耳朵裡聽到的依舊是那個死魚般的聲音。
「知道,知道。我開的是輛黑色的捷達。」
蕭長天一邊通話一邊駕駛著一輛黑色捷達正駛過狀元橋。車裡明明只有他一個人,但他還是本能的四下望了望,壓低聲音說道:「老弟,上次的餘款我三天前已經全部給你打過去了,是第三個帳號。」
「謝了。哦,對了。這次麻煩你了。價錢你說個數,還有告訴我一賬號。」
「這點錢你也和我算,你這不寒磣我嘛。」蕭長天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老弟,真的準備退休了,這也太可惜了。」
「老蕭,雖然說沒有誰會嫌錢多,但是有句話可能你不愛聽,但是我還是得問:一個人一輩子用的了多少錢呢?」
手機裡沒了聲音。
良久,蕭長天長長的歎了口氣:「話是不錯。不過,錢多些,總是好的。」
男人抬頭看了一下空中飄飛的雨,語氣緩緩:「老蕭,你知道我這幾年已經對錢快麻木了。只是,前天我算了一下帳,結果我發現,我的身家竟然早就過億了。我想你更是早就過十億了吧?……老蕭,你聽我說完,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說,這幾年我們合作的很愉快,賺錢賺的也很愉快,不過,你也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們的風頭也出得夠勁了。一個人太有名,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對於你我來說。所以,我想我們該換個活法了。」
「吱……」的一聲長長的剎車聲,蕭長天把車停在了路邊,一旁寫著「自忠路」的路牌在風中搖曳出「光當光當」的聲音。
「小吳,謝謝」
「喂,老蕭,少玩煽情啊。咱是齊手奔的才小康,謝來謝去就沒意思了。」
「行,我也不多說了,你的情誼哥哥我記下了。其實這事我也考慮過了。這兩年的確是有點樹大招風了。不瞞你說,小品裡說最大的快樂就是數錢數的手抽筋,可這幾年我是數錢數的是心驚肉跳,這錢真是賺的太容易了。你說的對,該歇歇了。嗯,人都說澳大利亞不錯,要不我們哥倆去那裡弄個牧場玩玩。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小時候,聽了這首詞,我心裡就特羨慕那些牧民的孩子。」
「移民,我暫時沒那打算。不過,這主意不錯,我會考慮的。你要真買牧場,老了,我可以和你去作個鄰居。」
「哈哈哈……」蕭長天一陣大笑:「老弟,說起來咱們風風雨雨快四年了吧可惜啊,到今天還沒見過你的廬山真面目。老弟,你總是吹噓你棋藝如何了得。我可是一直想著你殺兩盤呢?
「有機會,別說我欺負你,我可是老去踢那些擺殘棋的場子哦。」
「我等著。」蕭長天說話時,又四下張望了一番,風更大了「嗖嗖」的,不過,雨卻是小了不少,只剩下些小雨絲時不時的飄落幾綹。放眼望去,整條自忠路上也沒見到幾個行人:「老弟,那咱再干最後一單吧」
男人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最近,南邊大奔缺的利害,和我要了幾次貨了。我已經答應了。你看……」
「要多少?」
「當然是越多越好了。最少兩打吧」
「兩打?老蕭,你知道的我這邊人手向來不夠,而且如今本地同樣缺貨,我還得去外地弄。實在是……,要不我就在本地交貨。」
「老弟開玩笑吧?現在路上查的多嚴。再說了,老弟一直都是送貨上門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哥我現在哪還有什麼渠道?我知道你人手少,好在時間寬裕,有一個月呢。就辛苦多跑兩次了。最後一單,最後一單,就算幫幫忙了。兄弟……」
「行了,行了。老蕭,別說了,接了,我接了。不過,咱們說好了,最後一單。這是真正的最後一單,咱們這也算是有始有終。」
「我就說……」
「喂,老蕭,你不說五分鐘就到嘛。現在可是十分鐘都過去了。」
「哈哈哈。」蕭長天又是一陣笑,然後拉開手閘,掛檔,踩油門:「我剛才停下來了,就在自忠路口呢。等著,哥哥我馬上到。」
捷達車在自忠路上飛馳,濺起一路泥水。
「老弟,我到了。你在哪呢?」蕭長天將車停在小四胡同東門,一邊通話,一邊張望著。
「看到了。我在胡同裡呢?老哥,你把包丟下,走人吧?」男人從距離胡同口足有三十米的一棵樹後走出來,高舉起左手,衝著蕭長天擺了擺手。
「老弟,你可是越來越謹慎了。」蕭長天無奈的笑笑,拘起身子從後座上將一個黑色的旅行袋提到前座。旅行袋顯然有一定的份量,車裡空間狹小,他顯得有些吃力。
「沒辦法,誰讓你倆哥越來越風光呢?政協委員、人大代表還十大傑出青年,太耀眼,兄弟我不敢靠近啊。」
「哎。」蕭長天重重的苦笑一聲:「你當我想啊。怎麼說來著:尋遍了卻偏失去,未盼卻在手。我倒是想低調來著,可是攤子鋪的這麼大,不是想夾緊尾巴做人就做的到的。這些榮譽擺到你的面前,你哪裡能拒絕。不識抬舉不說,反常就是妖。有時候,說不,真的很難,尤其像我們這種人。」
「所以我說要急流勇退嘛。」
「我下決心了。」蕭長天打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我扔了啊,地下可都是水。」
「沒事,你不是說過,在水下都照樣使嘛。」男人說著大步向胡同口走去:「扔吧天寒地凍的,早點回去摟小蜜去」
「你小子。」蕭長天罵了一聲,將手機放下,然後雙手各拽著旅行袋的一角,用力向車外扔去。
「撲通」一聲,旅行袋在地下翻了個個,沾上了一大片黑乎乎的泥水。
蕭長天將車門一關,然後打火開車,大約前進了二十多米,才又將車停下。他從後視鏡裡看到一個男人大步流星的走到胡同口,左手拎起旅行袋,然後飛快地轉身。手持手機的右手揚起,衝著自己揮了揮手。
蕭長天再次打火,捷達車飛馳起來。
男人快步走進胡同,回頭看了看確定沒人。嘴裡飛速的默念了一句「急急如律令——收」,右手中指上的金戒忽然閃了一下,速度極快,光芒極弱,肉眼根本無法察覺。左手提著的沾滿泥水的旅行袋瞬間消失了。
男人再次回頭張望,確定身後沒人。然後開始快速飛奔起來。五十米的距離不算太遠,轉眼前面就是一堵紅牆。男人猛地在牆前停下,再次飛快地四下張望。
沒有人。
他嘴裡默念著「急急如律令——過」。他右手中指上的金戒再次飛快地閃爍了一下。然後他抬起右腿向前一大步,接著是左腳,整個人就這麼毫無阻礙的穿牆而過了。
牆的那一頭是江城建築設計院的家屬區。靠牆這一片正是一個垃圾中轉站的後面,平素除了定點運送去垃圾處理場的垃圾車外基本沒有人來。斜風細雨的早晨,這裡一切靜悄悄,只是空氣中飄蕩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男人飛速的脫下身上青色雨衣,金戒一閃,雨衣不見了。而他的左手上憑空出現了一件黃色的雨衣,一雙黃色的耐克旅行鞋。男人迅速將腳上沾滿泥水的灰色耐克鞋換下。然後金戒再次一閃,一輛山地車憑空出現在他身旁。而灰色耐克鞋消失了。
男人剛蹬上車。手機鈴聲響起。男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知道這部手機的號碼。如果不是打錯了,那麼只能是蕭長天找他。他右腳支地,停了下來。把變聲器裝上。
「老蕭,怎麼了?」
「看過貨了?一百五十枚,我可是多送了你五十枚。」
「你辦事我放心。」男人遲疑了一下,習慣性的四下望了望,然後聲音極低的說道:「這些貨沒問題吧?」
「絕對的好貨色。」蕭長天說完才反應過來:「什麼……什麼意思?」
「如果有人發現了這些東西,會不會通過它的出貨渠道,查到你的身上。」
「放心。這都是轉過n道手的。查破大天,也扯不到我頭上。不過,老弟,你不是都準備都金盆洗手了嘛,怎麼還要……」
「私事。」
蕭長天愣了一下:「老弟,咱現在也是有身家的人。有些事沒必要自己動手,你說話,哥哥我叫人幫你辦了就是。」
男人輕聲一笑:「別人辦事,我不放心。」
蕭長天再度愣了一下,然後大笑:「這倒是。不過,兄弟你悠著點,有事說話。」
「我不會客氣的,那就這樣吧。週五再找你。拜。」
「拜。我這裡是全天候二十四小時恭候你的神龍一現。」
出了家屬區,轉過兩個街口,前方就到了甘雨路。
這裡和自忠路絕對是冰火兩重天,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
不過,他仔細瞧了瞧,一個戴口罩的都沒看著。雖然他沒有進過小偷培訓班,但是經過他的摸索和覺悟,他總結的賊門第一條那就是:一個高明的賊必須首先是一個有樸素思想的人,要時刻保持一顆平凡的心,永遠和勞動人民不分彼此站在一起。所以他迅速的取下口罩,將車寄存在了樂億家的甘雨路分店的隔壁欣欣百貨。然後男人信步慢慢悠悠地向甘雨路分店走去。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