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需要幫忙嗎?」娃娃臉快步走了過來,那略帶沙啞的磁性聲音如此熟悉,簡直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讓唐貝的失神處於急劇加速中,望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她嘴裡喃喃自語:「這怎麼可能?」
著她的身子又一個踉蹌,娃娃臉搶先一步扶住了她:「小姐,身體不舒服嗎?」
「沒、沒事。」唐貝輕輕的將娃娃臉推開,拿著手包擋在胸前,然後重新坐下。
「那您還需要什麼嗎?」娃娃臉臉上依舊掛著微笑,笑前鼻翼微微翕動,左嘴角稍稍翹起,這個動作習慣也是完全相同,兩個相貌明明完全不同的人卻如此相像,而且有這麼多完全一樣的習慣,到底是自己太敏感,還是世界上真的有那麼多的巧合?
「沒什麼,就是睡眠不太好。再來一杯咖啡吧!」唐佳極力鎮定著:「就那個,『憂傷的蛋白質』。」
「小姐,咖啡是提神的,對失眠.不但沒有幫助,反而會使人更興奮,更容易失眠……」娃娃臉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唐貝打斷了,「再來一杯咖啡好嗎?」
娃娃臉愣了一下,臉上的微笑有.些僵,似乎輕輕的歎了口氣:「好的,『憂傷的蛋白質』是嗎?」
唐貝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但是.被一個陌生的男人關懷似乎更加唐突,而且是一個和楊睿如此相像的人,更讓她有些心煩意亂。她告訴自己還是趕緊離開的好,但是心中卻有另一個聲音似乎在不斷的提醒她:留下來、留下來。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不想繼續成為這間小咖啡屋.的焦點,因為她用餘光一掃,就發現,店裡不多的幾位顧客此刻都望著這邊。她連忙點了點頭:「是的,一杯『憂傷的蛋白質』」。
「好的。請稍候。」
過了一會兒,娃娃臉將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端了上.來。放下後,笑著說了句:「慢用。」再沒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那熟悉的背影看起來分外的落魄,落魄,唐貝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這個詞,心中不免一酸,就想開口給他道個歉,可是話到嘴邊了,最終也還是沒有說出口。
唐貝用小匙不.停的緩緩地攪動著咖啡,熱騰騰的咖啡香氣不斷的撲入她的呼吸中,可此時的唐貝心不在焉,全然沒有了剛才品嚐咖啡的心情,似乎杯中的咖啡已經成了可有可無索然無味的雞肋,只是下意識的在不停的攪動著。
娃娃臉沒有回到店後,而是進了吧檯,繼續在和那位年輕的吧女調侃著什麼,間或吧女還發出兩聲極低的輕笑。不過,唐貝卻發現娃娃臉時不時地向著這邊張望,甚至她直覺中認為娃娃臉不過是用這種方式來掩飾對自己一刻不停的偷偷的觀察。
唐貝輕歎了一聲。雖然是倆張完全不同的面容,但是娃娃臉的觀察或者說關心還是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與楊睿一同走過的大學歲月,甜蜜的神采一點一點慢慢的佈滿了她美麗的臉頰,使得她原本變得有些蒼白的臉色飛起了兩朵紅暈。她想著那時的她是何等的幸福呀,擁有著另人妒忌的美麗,還有當時被譽為校園才子的他陪伴,那時的她完全把自己想像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但是,象牙塔裡的日子總是短暫的。現實總是很殘酷的向人們顯示著他胡作非為、無所不能的本事。
在許多同學眼裡他們不但郎才女貌,而且家境也都很富裕,算得上門當戶對,簡直是一對絕配的俏佳人。除了凌寶兒,不看好他們的還真是幾乎再沒有了,可最後偏偏就給凌寶兒說中了。
凌寶兒當時就說,在其他同學們眼裡,她和楊睿兩家都挺富裕的,算得上門當戶對。可事實上呢?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楊睿的父親販運水果賺了不少錢,在他們家鄉算得是有錢人,可是充其量也就有個兩、三百萬。可在如今的大都市裡,有兩、三百萬家當的家庭實在不在少數,當然了,如果把房、車排除在外,一下能拿出這麼多現金的可能就不多了。但是不管怎麼說,楊家其實說不上什麼大富人家,頂多也就只能算得上中產家庭。而唐家呢,雖然唐家不能和凌家相比,但是凌寶兒寒暑假時去過唐家,之後又稍微打聽了一下,雖然不能準確的計算出唐家的資產,但也能差不多能估出唐德順兩兄弟身家肯定都早就過億了。
是啊,在那些並不深知兩家背景的同學眼裡,只是從平時的相處看出楊睿家和唐貝家裡似乎都挺有錢的。可是有錢和有錢也是不同的,百萬富翁和億萬富豪不僅僅是財產的多寡。更重要的是很多時候,對待財富的方式、對待生活的態度或者說兩者的思維方式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雖然唐貝大學時的衣食住行同學們都看得出的她家境不錯,但其實她還是很低調的,或則說她在生活方面其實並沒有太奢侈的追求。總之並沒有讓別人感到有過太天差地遠的感覺。再加上如今的大學生雖然比以前的思想複雜了很多,但是總的來說還是畢竟沒有直接踏入社會,還沒有那麼世故。也許正因為這一點,當時的楊睿只是覺得唐貝挺高傲的,不過,在那些愛情小說裡那些女主角不大都是高傲的善良的公主嘛。楊睿的自我感覺不錯,覺得自己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個有才的王子。如果當時他就知道唐家的實際情況,也許會打消這個念頭也說不定。不過,這也難說得很。畢竟愛情是盲目的,而且也許楊睿當時知道了實際情況也許更會激發他的熱情也說不定。
唐貝記得清清楚楚凌寶兒當時很是苦口婆心的向她灌輸了一番,戀愛的對象必須是門當戶對的理念。唐貝一開始很是嘲笑了一通,並說她不愧是資本家的女兒,渾身都充滿了銅錢的味道。凌寶兒對於她的挖苦毫不介意,依舊一臉正色的繼續她的規勸。
那些話當時她很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時至今日卻覺得還是很有道理的,並且直到今天大多數都記得非常清楚。寶兒說,之所以門當戶對,並不是說誰看不起誰,並不是自認為自己高貴,而是一種非常現實的考量。因為現代人尤其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人,平等的觀念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深入人心。可是現實是殘酷的。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平等。而這種不平等更集中的表現在因為財富的不平等、社會地位的不平等而導致人權的不平等甚至人格的不平等。這就是現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估計都不可能得到解決。
她又說,雖然中國有句古話叫夫妻一體,但是實際上再和諧親密的夫妻本質上也是兩個不同的人、兩個獨立的個體,這也就注定了他們的思想、利益、社會地位不可能完全相同。現代社會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這樣高節奏的生活雖然使得人們總體的生活質量越來越高,但也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衝擊。總的來說現在的人們越來越浮躁,而思想上又表現得越來越空虛、越來越現實,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是許多門當戶對的恩愛夫妻在感情上都遇到許多的問題,而導致最終勞燕紛飛的比例也是越來越高。
而相對來說兩個門不當戶不對,或者說財富和社會地位相差懸殊的男女即便最後衝破了重重阻礙走到了一起,可能夠無怨無悔白頭到老的概率就更加低的可憐了。
因為兩個人相愛靠的是激情,可是兩個人相守靠的卻是經營。是的,凌寶兒就是這麼說的經營,當時唐貝聽到這個詞很是反感,可是現在想想卻覺得很有道理。
人和動物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是社會的。而現代人更是被各種各樣的關係包圍著,親情、友情整日圍繞在你身邊,想要僅僅依靠愛情的滋潤單獨存活於世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同時也必定要付出很大代價的。而且生活不是小說也不是影視劇,兩個門不當戶不對的男女走到一起,並不代表小說終結或者電影落幕,相反恰恰代表了一連串無法規避的麻煩才剛剛開始。因為一對夫妻的結合在大多數情況下,實際上就代表了兩個生活圈子的對接。而兩個門不當戶不對的男女的結合實際上就意味著兩個原來可能永遠無法正面接觸的社會圈子不可避免的要經常糾結在一起,而糾結的結果基本上就是兩個圈子的碰撞。而太陽底下是不會有多少奇跡發生的,碰撞的結果多半就是社會地位和財富較少的一方落敗。而贏的一方也未見得會有多麼開心,因為通常突然多了一堆窮親戚的感覺並不會讓人有多麼愉悅的感受。而至於因為社會地位的不同、財富的差異而隨之而來的彼此間生活習慣的差異、語言習慣的差異更是從此會無時無刻提醒著雙方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
凌寶兒還說她也並不是說兩個不門當戶對的男女就不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和門當戶對的兩夫妻也不一定能和睦到老一樣,生活中有各種各樣的可能,只是相比之下困難要更大,更大的多。而真要走到一起就必須擁有更多的勇氣去面對更大的挑戰,可是生活已經夠不輕鬆了,愛情並不是一切,而且生活不是小說,所以愛情不是唯一的,愛情也是可以多重選擇的。不是非此即彼。
一對不門當戶對的夫妻能夠幸福相伴到老的可能只有兩個。一是兩夫妻終於門當戶對了,也就是說經過一段時間之後,雙方的家庭的距離逐漸縮小,最終基本相當了。這裡面也有兩種可能,一是通過努力或者其他因素,地位低的一方終於迎頭趕上來了。另一種是因為某種原因,地位高的一方敗落了。相比之下,前一種情況當然更容易使得雙方的家庭能和睦相處。而第二種情況就是忍耐。這種情況最多、最現實。不過絕大多數的情況都是雙方最終在忍耐中感情被消磨,在忍耐中走到盡頭,最後崩潰。
因為一方面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而這種消磨經常會表現得無時無刻不存在,會表現得來自於雙方各自的家庭、親人、朋友、同事、同學甚至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某些不著邊際的無關言語的刺激。而另一方面這種忍耐必須是兩個人同時各自承受。而且承受的強弱是不同的,這又從另一個方面體現了不平等。並且通常是社會地位更低的那一方承受的強度反而更高。
因為一個人不可能無限度的承受壓力,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的消磨,並定有一方感到明顯的委屈,委屈的一方自然免不了抱怨。而一般情況下抱怨一方多半是社會地位更低的那一方。而社會地位更高的一方同樣不但要承受外界的來自父母親友、配偶的父母親友的壓力,還不得不接受配偶的抱怨,還不能做出不耐煩,時間長了也會同樣覺得委屈。兩個都感覺到委屈的人一旦得不到委屈的消弭,那麼感情產生裂痕,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最終分手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最後凌寶兒更是直接幫他分析了楊睿的性格。高傲、敏感、骨子裡還有一股掩藏不住的大男子主義。而他的高傲、大男子主義在唐家的財富面前根本是不值一提,那麼導致的結果多半只會是一種深深的自卑。所以凌寶兒很堅決地勸她盡快結束那段感情,否則到頭來會更痛苦。而凌寶兒也很坦率地說她要麼就一輩子獨身,要麼也只會在門當戶對的富家子弟中找一個看的順眼的,她也不需要他多麼有才華,只需要性格樂觀、脾氣好會遷就她的男人就夠了。而且凌寶兒說道,她對愛情的理解就是相愛是為了兩個都幸福,而不是痛苦,更不是為了要去挑戰什麼。
戀愛中的人總是盲目而短視的,當時一頭扎進蜜罐裡的唐貝對於這些自然聽不進去。沒想到這一切都被凌寶兒說中了,甚至比她說的還要嚴重。知道唐家的境況後,楊睿果然是陷入深深的自卑中,表現得比較嚴重的就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消費他一定要堅持他買單,似乎用這種方式能夠維持他敏感的自尊心,唐貝覺得其實這很沒有必要,勸了一次後,他大發脾氣,結果以後也就由的他。其次就是楊睿急切的盼望著發大財,唐貝也覺得有些不妥,但當時內心也樂得其成,甚至那段時間她自己也變得很敏感,很浮躁。和父親也鬧得很不愉快。一開始還不願意在父親的公司裡做事,總之這一切說到底不過所謂的面子問題。
可惜寶兒又說對了,太陽底下沒有多少奇跡。這不是小說,楊睿的發財大計不但沒有成功,反而徹底失敗了,最後落得殺人潛逃。楊睿逃走後,很長一段時間她心中都充滿了憂傷、怨恨。而更多的則是不解,她很難理解楊睿的心理到底是怎麼想的?因為父親唐德順甚至當著他們兩人的面說過,讓楊睿不要介意雙方家庭的財富差距,並且笑呵呵的開玩笑說他原來也是個窮小子,所以最討厭別人嫌貧愛富,己所不欲勿施他人,如今自然也不會做出自己討厭的事。可楊睿為什麼還如此介意,甚至對於發財、發大財如此的迫不及待呢?
不過,到了今天她總算慢慢的明白了,或者說通過和白小天的交往她體會到了楊睿當時的心情。做白小天的女友在別人看來她風光無限、幸福無比,可是那種內心的無奈卻又有誰知曉呢?誰又想成為弱者,成為別人的附庸呢?即便那個人是自己最親密的人,心中也會有不甘吧!這個時候唐貝情不自禁的想到怪不得許多的偉人的配偶都是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平凡人物,因為大概也只有一個地位相差懸殊的人才會甘心成為另一個人的附庸吧?當然這或者是另一個命題了。人啊真是複雜的動物。
楊睿當初之所以如此急迫,真是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他不甘心。或許父親的話是真心的,並沒有一絲含沙射影的意思,但是在楊睿聽來卻是如鯁在喉,因為他是敏感,是驕傲的。他不願意擁有被別人嫌貧愛富的資格,不管別人會如何選擇,但是這種弱勢的地位是他不願意接受的,即便那個人是他的未來岳父,也不行。
如果當初楊睿沒有作傻事,他們兩個人最終結婚了,只怕他的心中也不會覺得幸福吧?婚後,他多半是會進入唐氏成為父親的助手,在別人眼裡他一躍而成為超級大亨,可在他的心理只怕會更加敏感,更加自卑吧?也許正如寶兒當初所說的,就算兩人結婚了,他心中的疙瘩也會越來越大,最後也許會在婚後的某一天徹底爆發,而回憶他們之間的交往,自從告訴他自己的家世以後,自己又何嘗不是感覺到越來越多的委屈呢,也許先承受不住地是她自己也未可知。或者就算他們最終能夠白頭到老,但只怕也不會是無怨無悔吧?總之這段感情的進展似乎無論如何都不會是自己最初想像的那樣,反而是如寶兒說的那樣困難不是一般的大。
想到這裡唐貝又不由得想到如果當初自己聽了寶兒的話,早早的結束了和楊睿之間的感情,也許楊睿可能就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吧?一定意義上來說正是因為自己和他之間的感情才使得他不堪重負,最終走進了那樣的一個死胡同,踏入了那樣的一個大火坑。
楊睿走到如今的地步,自己其實是要負相當大的責任。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毫不覺察的情況下幾滴酸澀的眼淚流進了咖啡,她已經沒有權力再去挽回什麼,她也沒有能力再如挽回什麼。唐貝用眼角飛快地望了一眼娃娃臉,看著那張陌生的臉龐,心裡卻在想著那張帥氣陽光的臉,如果自己沒有和他交往,那些現在的一定過得很快樂吧!她知道那時候學校裡對楊睿有好感的女孩多到可以用「打」來計算,直接展開倒追行動的女孩也有好幾位。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她又用眼角瞟了一眼。吧女離開了吧檯,向店後走去。娃娃臉坐在那裡右台上,支撐著下巴,就那樣毫不顧忌、直直的望著她。她趕緊把目光收回來。她的心跳動的利害。該死的,自己是怎麼回事?還是走吧。
就在這時,卻聽得「彭」的一聲響,咖啡屋裡一直放著輕輕的鄉村音樂,雖然有五、六個顧客,但即便說話也都保持著竊竊私語的狀態。因此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一吸引了唐貝的目光,儘管此時她的狀態有些飄忽。她還是順著發聲的地方望去。
吧檯。娃娃臉坐在那裡點了一根煙。
吧檯上方淡黃的燈光透過燈罩隙中傾灑下來,娃娃臉右手支著下巴,左手夾著點燃的香煙,上半身幾乎完全伏在吧檯上,那樣子看起來有些疲倦或者說頹唐。左手煙頭上的火焰隨著他的深吸嚓然跳躍,青霧裊裊升起,繚繞空中,在光環裡起起伏伏,如夢飄忽,很快消散四周、幻滅無形。那暗亮的火星隨著吸呼時明時滅,隨之一個個巨大的煙圈悠悠蕩漾,似乎在將滑出光環的瞬間紛紛失去了自己的形狀。
不是娃娃臉吸煙的樣子有多帥,也不是他那落寞的神情是吸引此刻唐貝的磁石。唐貝一眨不眨,此刻的目光正全神貫注的盯著娃娃臉支著下巴的右手,他的右手上抓著一隻打火機、一隻都彭打火機。
唐貝很討厭別人吸煙。因此楊睿和她在一眼的時候極少抽煙,當他們在一起度過的第一個情人節的前夜,唐貝思來想去,最後還是選了這只都彭打火機作情人節禮物。沒錯,就是它。
雖然隔著遠,看不清打火機的細微樣子,但她差不多已經能肯定他就是楊睿。當唐貝把目光從打火機移到它的主人身上的時候,雖然那張臉是完全陌生的,但是她已經毫不猶豫地知道了答案,尤其是當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錯的時候,一切似乎再不用多說什麼了。
兩人就這樣互相望著。
楊睿大口的深吸著,很快煙就被燒了的大半,只一會兒長長的一截煙灰就結在了煙頭上,煙燼在隨手的抖動中無奈墜落,悄無聲息。
楊睿走後曾經無數次她在夢中兩人相見,雖然最近半年她的夢中已經不再有他,但是就在剛才她還在回憶兩人曾經的點點滴滴,還在為他的命運歎息,還在為他的結局而歎息自責,甚至她很想再和他見一面。雖然她不知道再次重逢應該說些什麼?僅僅一句「對不起」似乎不能表達她內疚的心情。
可如今當楊睿就坐在她不遠處的時候,真的就近在咫尺的時候,她又猶豫了。似乎連一句「對不起」也說不出口。她很快把目光撤開,不敢再面對,儘管那是一張陌生的臉,理論上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負擔,但是事實上她的心中宛若多了一隻躁動的小鹿,狂跳不已。他有命案在身,不是說已經逃出國去了嗎?怎麼會在這裡?他的臉?難道是整容了?整容之後他跑到通江縣城來開這家小小的咖啡屋,他想幹什麼?找自己?報復自己?或者報復白小天?
雖然當初白小天操縱股票和楊睿打對台的事,唐貝並不知道,楊睿也不可能知道。因此唐貝自然不知道楊睿落到如此田地,白小天起碼要背負一大半責任。雖然唐貝和白小天在一起是在楊睿走之後過了幾個月才發生的事情,但是坐在楊睿的對面,唐貝在這件事情上還是沒有一點底氣。下意識的就覺得在這件事情也對不起他。
唐貝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很後悔自己的好奇,這好奇讓她自己平復的心情又起了狂瀾,如果自己不走進這間咖啡屋,如果自己喝了一杯咖啡就離去,那或者就沒有此刻的難受了。在她想來雖然不知道楊睿為什麼選擇在通江縣城藏身,但是他沒有主動來找自己,而且剛才也沒有主動相認,這就說明楊睿應該對自己沒有惡意。
唐貝知道自己此刻最理智的動作應該是立刻起身離去,楊睿現在是個殺人犯,雖然她不會也不願意去舉報他,但是自己也不應該和他再有什麼糾葛。而且她現在已經是白小天的女友了,雖然為了這個身份,她的心中很是煩惱,但是這是個事實,而且、而且就在這一瞬間她的心中作了一個決定或者說突然有了一個發現,即便楊睿沒有出事,如果不牽涉道德,必須一定要在白小天和楊睿選擇一個的話,或許自己還是會選白小天吧。很多事情可能也只有真正面對的時候才會有決定吧?
可就這樣離去似乎她又有些不捨,因為這不符合她的為人處世的原則。不說楊睿曾是她的前男友。就算是一般的朋友,此刻他怎麼都應該算是落難了吧?沒有認出也就罷了,可現在自己已經認出來了掉頭就走,似乎太過絕情了。
當唐貝還在矛盾中踟躇猶豫時,一個身影已經來到了對面。他來了。
慌亂中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該如何應付。於是身不由己的站起身來,嘴裡支吾著自己都聽不懂的話,雖然是中文,但是哪怕是再高深的中文專家也破解不了她到底在說什麼,與其說是話語,不如說些支離破碎、毫無聯繫的單音。而她的臉上還不時的飄起了紅霞,整張臉很快變得紅彤彤的。
娃娃臉走到唐貝面前,看著她發慌,一開始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爾後給了她一個陽光燦爛的微笑:「你好,我叫艾貝。小姐,你還需要什麼嗎?」
唐貝僵住了,猛抬頭,用詫異的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這個自稱「艾貝」的男人,很快就看到他抓著那只都彭打火機的右手。他的右手就擺在餐桌上,一抓一鬆,露出手心裡的打火機,沒錯,一模一樣。最重要的是打火機的正面還貼著一張小貼畫。一隻白色的肥嘟嘟的小豬正噘著它的那張粉紅的大嘴。有些可愛、憨態十足。唐貝屬豬。因此打火機送給楊睿之後,沒過多久,楊睿就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這張卡通小豬的小貼畫,然後貼了上去。唐貝看到後,有些溫馨又有幾分惱怒,強烈要求撕下來,楊睿執意不肯,最終也就作罷了。
然後唐貝把目光轉到了他的臉,他咧開了嘴,完全不掩飾內心帶著有些得意的笑容:「還是一杯咖啡?『憂傷的蛋白質』?」
「艾貝?艾貝。愛貝。」唐貝緊咬著下嘴唇,極力控制住情緒,以免自己哭出來:「不用了,再喝,今天晚上就真睡不著了。」
「我的樣子怎麼樣?」楊睿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唐貝也跟著坐回座位,沒想到他忽然問道。
「比以前更年輕了,不過看上沒以前沉穩,有些稚氣。」
「怎麼可能?我覺得比以前帥多了,整容師和護士們也都說我變的更帥了,看來是你現在的眼神有點問題。」
「是呀,老了嘛。現在忙得要死。整天的加班,晚上經常失眠,常常要吃安眠藥才能入睡。因此自己都明顯的感到老的特別快。不過,還好公司基本上正軌了。總經理也完全投入了角色,再忙段時間我就可以安安心心準備作全職太太了。家庭主婦其實蠻好的,起碼有益健康,可就是擔心以後太閒了,不適應。」唐貝鼓足勇氣終於利索的把話完了,心裡一陣輕鬆。而聽到這裡,楊睿的眼睛裡晃過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傷心,隨後就彷彿沒事人一樣,臉上依舊掛著淡定的微笑。
也許是他的演技已經足夠高超了,也許是唐貝剛才說話的時候太緊張,總之她沒有發覺楊睿眼中飛快閃過的異樣。看著楊睿不變的神情。唐貝本來變得輕鬆的心情瞬間忽然又變得有些沮喪。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不管是誰,當得知前男友或者前女友要結婚了,哪怕是已經分手很久了,心中也總有些不舒服。這就好像別人拿走了屬於自己的東西,儘管這件東西自己已經很久沒用了,甚至久的自己都快已經遺忘了自己還曾經擁有過他。
而當知道自己前男友或者前女友收到自己就要結婚的消息時,一切如常、毫無反應時恐怕心理更加多多少少會很不舒服。儘管心中未必有再續前緣的想法,但是想到自己珍視的這份感情、曾經哭過笑過的日子在對方的心中輕的如同鴻毛一樣,想必沒有人會不沮喪吧?更何況唐貝和楊睿的情況又不同。事實上兩人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分手,至少兩人都沒有開口說過,只是因為意外事件的發生,而發生了不可抗拒的意外。
雖然唐貝剛才還擔心楊睿會放不下,會開口糾纏。但是這一刻她卻又多麼希望眼前的他沒有變,還是如從前一樣。但她馬上意識到這樣的心思無非是妄想,也只是自己安慰一下罷了。雖然只過去了一年的時間,但自己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楊睿就更不用說了。身負命案、亡命天涯,他怎麼還可能是過去的他。其實這樣也好。對兩人都好。
自己又何必在去追去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呢?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想到這裡唐貝便嫣然一笑,試圖緩解著陡然間變得有些尷尬的氣氛。唐貝這一笑,楊睿也只好繼續用笑容來掩飾眼神,以避免不小心流露出的內心秘密。無奈他的演技還不到如火純青的地步,這樣長時間帶著明顯掩飾目的的笑容,是無論如何也燦爛不起來的。那笑容生硬硬的點綴著那張年輕的有些稚嫩的臉龐上,反而讓唐貝這會兒終於看穿了他心中的無奈和不快。
「怎樣,現在過的怎麼樣?」楊睿趕緊說話,用話語應該能快速消除眼前的尷尬。
「很好啊。雖然忙,可是我覺得很充實。整個人明顯感覺沒有以前那麼浮躁、功利了。」話一出口,唐貝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這不等於在指責以前的楊睿浮躁、功利嗎?這樣問不是等於在揭他的傷疤嗎?於是趕緊又問道:「這段時間,你過得怎麼……?」最後的「樣」字她是緊緊地咬著下嘴唇生生的憋了回去,因為她猛然想起楊睿現在可是在逃亡,是個命案在身的通緝犯,自己卻傻乎乎的去詢問他的狀態,不就是在狠狠地打擊他最傷心的痛處嗎?
果然,楊睿一聽這話,眼神便黯淡下來。低著頭望著右手,而他的右手則不停的將那只都彭打火機在各手指間輪轉著。好半天才「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