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酒當歌」這一招乃是雙手以持杯拳從身體兩側畫半個圓弧夾擊敵手,所攻部位乃是敵手頭部兩側的「太陽穴」。雙手合抱當中,有若雙手捧杯之勢。
神山上人料不到自己那一掌如排山倒海般的勁力竟被沈醉簡簡單單回身一掌就化了個乾乾淨淨,不免心下一怔。心中雖驚,但此時卻不是發呆的時候,沈醉的兩手持杯拳已到。拳未至,拳風先至,神山上人感覺自己頭部兩側的「太陽穴」微一發涼,心下又是一驚。此時變招已是不及,攔擋則會失了先手,且他此時已冷靜了下來,並不想莫名其妙地跟沈醉打上一場,樹一強敵。因此並不出招攔擋,而是倒吸一口氣,抽身後退,避過了沈醉的這兩拳合擊。
神山上人及時抽身後退,沈醉兩拳已是擊空。但他卻是並未變招,仍就兩拳合擊,雙拳對擊到一處。兩隻拳上的勁力相擊,卻是並未對撞開來,兩相抵消,反而是十分奇特地雙力相交突變產生一股向前推進的勁力,向著退後開去的神山上人追擊過去。
神山上人料不到沈醉這一招竟有如此變化,心下不免又驚了驚。但他此時已是退到了兩丈開外,既拉開了空間又留下了時間,還招變勢已是有餘。當下雙掌當胸一合,如行佛禮。雙手合什,彎腰躬身,一招「童子拜觀音」,藉著這一彎身之勢,勁力從合什的雙掌中勃發而出。
「轟」然一聲大震,兩股勁力相撞開來。當下勁風四散,氣流亂舞,捲起地下黃塵漫漫,籠罩住了二人。黃塵之中神山上人只覺一股反震之力回撞過來,胸口憋悶,氣息激盪,不由自主倒退三步,方才緩了過來。而沈醉卻是一步不讓,閒灑而立,且尚還多有餘力撐開層真氣護罩,隔阻開往身上撲落而來的塵土。
黃塵尚未散盡,神山上人緩過勁來,輕吐出一口胸中濁氣,便瞧著黃塵中的沈醉身影道:「施主且慢動手。」
忽然一股輕風吹來,吹散了余塵。輕風中沈醉含笑而立,語聲隨著風聲傳來,問道:「大師有何指教?」
瞧了沈醉攻擊哲羅星的兩招,又親身試了兩招,神山上人已確認了沈醉乃是一名瞧不出深淺來的絕頂高手。不但招式精妙奇特,且內力尤其深厚,絕不是自己可與之敵的。本還想著要替哲羅星出頭討個公道,但在實力相差太大的情況下只能作罷。不過他雖有了放棄這一想法的念頭,卻也不能乾脆地拍拍屁股轉身就走。場面話還是要說幾句的,雖打消了為哲羅星報仇的想法,為了自己的面子他卻仍是肅聲問道:「敢問施主為何要殺害哲羅星大師?」
沒辦法,人活一張臉。尤其是武林人物、江湖豪傑,更是看重所謂的「面子」。神山上人雖是念了幾十年佛的高僧,卻也不能免俗。且他本就是個爭強好勝的人物,做和尚大半是為了學武來著。當年他本是想要在少林寺出家,那年還只一十七歲。當時的少林寺方丈靈門禪師和他接談之下,便覺他鋒芒太露,我慢貢高之氣極盛,器小易盈,不是傳法之人,若在寺中做個尋常僧侶,他又必不能甘居人下,日後定生事端,是以婉言相拒。神山這才投到五台山清涼寺中,只三十歲時便技蓋全寺,做了清涼寺的方丈。
神山上人天資穎悟,識見卓超,可算得是武林中的奇才,只是清涼寺的武學淵源遠遜於少林,寺中所藏的拳經劍譜、內功秘要等等,不但為數有限,而且大部分粗疏簡陋,不是第一流功夫。四十多年來他內功日深,早已遠遠超過清涼寺上代所傳的武學典籍中所載,但拳劍功夫,終究有所不足,每當想起少林派的七十二項絕技,總不自禁又是艷羨,又是惱恨。他今次要替哲羅星出頭,便是想要幫哲羅星救出其師弟波羅星。這樣哲羅星二人對他感恩代德,他便有機會從已偷學會幾項少林絕技的波羅星口中得到少林絕技,以再做提高。
因此,沈醉殺了哲羅星,他才會心頭火起,欲要一掌劈了沈醉洩恨。不過他現在冷靜了下來,知道自己不是沈醉對手,這才打消了此念。但不管怎麼說,這哲羅星總是他托帶的人物,沈醉當著他的面殺了哲羅星實是大大折了他的面子。依著他的脾氣,那是定要殺了沈醉的。只是現下無奈不是沈醉的對手,所以才只有打消,並退而求其次,要沈醉給他個說法。給一個為何殺哲羅星的理由,便是胡亂編一個也算,他是不會去做求證的,所要的無非就是一個可以稍挽回些顏面的說法而已。這是給沈醉一個台階下,也是給他自己一個台階下。
只是他的想法,沈醉卻是並不理解,而且也不知道。因此沈醉只是笑笑道:「沒有理由!」頓了下又接道:「如果非要說個理由的話,那就是我看他不順眼,很不順眼!」不得不說,人一旦擁有了強大的實力之後,就會不由自主且不自覺地變得有些囂張。沈醉現在正是如此,這事若擱以前他只有二三流高手水平之時,就絕對不會這般說話。便是擁有一流水平時,對上神山這等武林名宿且成名幾十年的人物,回答也是不會這般囂張不講道理的。
神山上人一聽沈醉這話,又是不由得心頭火起,心道:「你這可是存心薄我的面子呀!我已經讓了一大步,給了你一個台階下,你只要得過去的理由這事也就完了。但你卻偏偏不下這個台階,不給我面子,當真是忍無可忍!」當下怒極反笑,仰頭哈哈一陣兒大笑,聲震四野,連旁邊的涼亭頂上都被他笑聲震的簌簌落下些塵土。亭外沈醉與武松的兩匹馬更是被他笑聲驚嚇,躁亂不安,武松正一邊忍著震耳欲聾的笑聲,一邊在旁努力安撫。亭中的兩個小和尚也是眉頭大皺,極是忍耐,神音則是無事,沈醉自也是全不受影響。
神山上人笑罷,目中精光大盛,瞧著沈醉,憤言道:「不問是非,草菅人命。好,好,好!」他這「好」可不是真的說沈醉「好」,而是反語,越說好越是表明了他心中氣極。這三聲「好」過後,稍頓了下,他便緊盯著沈醉雙眼道:「施主武藝高強,老衲正想領教!」說罷,渾身真氣一蕩,袍袖飄拂,長鬚飛揚,更添其震人威勢。
這話一說,無疑便是要動手了。本來是不用動手的,但事情發展到這份上,可說全是沈醉逼的神山不得不動手來解決這事了。雖明知不敵,但為了這張面子,為了這口氣,他還是要動手。
沈醉輕笑答道:「在下也正想見識下貴寺的『伏虎拳』與『心意氣混元功』!」這句話,就算是應戰了。
「好!」神山上人聞言又大喝了一聲好,然後虎吼一聲,跨步搶身而上。大步而來,每走一步氣勢便高漲一分,有若猛虎下山之勢。以致於他明明身材矮小,但現下給人的感覺卻是十分威猛高大。
沈醉並不搶上,只是蓄勢而待。他想看看神山上人蓄滿氣勢的一擊究竟能有多大的威力,自己是否能夠輕鬆接下。同時驗證下自己的功力是否真的是如童姥所說有量無質,吸了那麼多人的功力只是量多,卻並沒有達到同等量的質上。
神山上人往前走了五步,終於氣勢蓄滿。高漲如山,有若實質,一股如山般的壓力散播開來。涼亭旁的武松在這股壓力之下,感覺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外力加壓之下,自身這些日來所修習的內功自發運行了起來抵抗這股壓力。武松連忙用意引導,按照心法緩緩運行,這才感覺好受了些。而他身旁的兩匹馬,則在神山上人這如山般的壓力下站都站立不穩了起來,四條腿晃了幾晃,終於跪伏了下來,眼中滿是不安與驚懼。涼亭內的兩名小和尚也是十分不好受,正自苦苦撐著。便是神音,此時也需運行功力方才能抵住這股壓力,心中不由歎道:「看來師兄功力又有精進呀!」
如果說神山上人的氣勢如山的話,那麼沈醉的氣勢便是如海。雖然風平浪靜,但卻是深不可測。而且他練的是北冥神功,這套神功意出於《莊子·逍遙游》。「北冥」二字也是語出於此,其中的「冥」字也作「溟」,本就是大海的意思。
神山上人氣勢蓄滿,又是虎吼一聲,有若虎嘯山林。前踏一步,一個弓步衝拳,雙拳直擊而出,兩股如山勁力排山倒海般直往沈醉狂湧而去。
沈醉雙掌一抬,兩手往上一翻,剛才還風平浪靜的大海便有若突然發生了大海嘯一般捲起兩股滔天巨浪向著神山上人如山般的勁力迎了上去。
「轟」然一聲巨響,狂風大起,黃塵漫天。因勁力交錯,外圍甚至捲起幾股旋風,旋轉開去。黃塵之中,神山上人被反震之力震的貼地直退。兩腳過處,劃過兩道印痕。直退出了兩丈開外,便要站直身子。誰知身上還有力道未能化解,不由得「登登登」往後又退出了五步方才穩住身子。身子是穩住了,但嘴邊卻忍不住溢出絲鮮血,他連忙伸手抹去。
反震之力回撞過來,沈醉也被震的不由自主退出了三步方才化解開去穩住身子。心裡卻是道:「果然是有點有量無質,雖有四甲子的功力量,卻沒有四甲子功力的直接輸出率,質仍就停留在百年功力之時,最大的輸出功率就是這麼大了。要是有四甲子的輸出率,肯定一招就拼掉神山了。被人家一甲子多的功力就拼的倒退三步,真是有夠丟臉。不過倒也說明這老傢伙的內力有夠凝煉,看來不是自己練的終究是不如人家自己練的用起來順手。不過現在也不錯,量大有量大的好處,起碼耐久力要比別人多許多,可說是後勁十足。」
說起來雖慢,但他這番思量卻不過眨眼間之事。剛剛想罷,忽地身前勁風起,人影一閃,神山上人已合身撲了過來。他竟不趁機調息,帶著傷勢便撲了過來,看來是打算一鼓作氣拿下沈醉。在他肯定以為沈醉功力雖高,但終究年輕,功力有限,便是打從娘胎練起,到現在最多也不過三十年而已。不比自己六十年來勤修苦練,功力深厚持久。可惜他這如意算盤是打錯了,沈醉現在最不怕的就是別人跟他比耐力,這耐力持久才是他的長處。
不能夠知己知彼終究是要吃虧嘀,且神山上人的拳腳招數實在算是他的弱項。原因並不在他,而是在他清涼寺所藏的拳經劍譜、內功秘要等等,不但為數有限,而且大部分粗疏簡陋,不是第一流功夫。他能以次一流的內功心法練就遠遠超出於清涼寺歷代所傳武學典籍中所載的最高紀錄,乃是他天資穎悟,識見卓超。能有這樣的成就,已是他的本事,算得是武林中的奇才了。所以說,拳腳招數實在要算他的弱項。便是加上他幾十年來與人臨敵交手的經驗,也是不能跟沈醉所學的那些超一流高深武技相比較的。
不過十數招,便已被沈醉打的縮手縮腳,只有招架之攻,再無還手之力了。二十招不到,被沈醉「太白醉酒十三式」裡的一招「舉杯邀月」制住了穴道,當即動彈不得。
這招「舉杯邀月」取自李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句詩,名雖為「舉杯邀月」,意則為「對影成三」。這招便是結合了他的幻影九變而創,以一招間幻出三個身影對敵,使敵難辨真假,從而取勝。當然,這個也不必非要是三個,多也不限,重要的是能夠制住對手。
此時,漫天黃塵方才散去。
神音一見神山受制,一把抄起亭內靠著的精鐵禪仗便即趕了過來。到得近前,也不答話,禪仗一掄,呼的一聲,照著沈醉當頭便砸。
沈醉翻手豎掌橫架,掌緣早已遍佈了火焰刀勁力,手掌便如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一般。架住了神音的那根精鐵禪仗,只聽「嗤」的一聲,隨即「嘩啦啦」響,禪仗前半截便被他以肉掌削斷,掉落到了地下。神音哪裡見過這等厲害功夫,當即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沈醉卻也不去為難他,轉身凌空出指解了神山上人的穴道,便即向著涼亭旁的武松走了過去。
神山上人穴道得解,長呼出一口氣,嘴角卻又忍不住溢出絲鮮血。神音聽見神山上人長呼之聲方才驚醒過來,一見神山上人嘴角溢血,扔了手中只剩半截的禪仗,連忙過來相扶道:「師兄,你怎樣了?」
神山上人抬手阻住他,讓他不必相扶,緩緩搖了搖頭,回身望了眼沈醉的背影,抬手擦掉嘴角的那絲鮮血。轉過身來向神音道:「走吧,咱們回山去!」說罷,也不待神音回答,便即過去扛了哲羅星的屍身,領先往回路上而去。
神音呆了下,方才回身叫了仍在亭內的兩名小和尚,有些奇怪地瞧了眼沈醉,便緊追在神山上人身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