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得數里,繞過一片杏子林後,忽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杏花叢中傳來出來:「我慕容兄弟上洛陽去會你家幫主,怎麼你們丐幫的人都到無錫來了?這不是故意的避而不見麼?你們膽小怕事,那也不打緊,豈不是累得我慕容兄弟白白的空走一趟?豈有此理,真正的豈有此理!」
沈醉一聽這囂張的聲音,就知道是那個十分欠揍的包不同,撇嘴嗤笑了一聲。再看段譽時卻見他神情激動,想來他也是聽出來了,而且已想到了王語嫣也一起來了。沈醉早知喬峰是丐幫幫主,是以並不奇怪,只是段譽此時尚不知,又看著喬峰若有所思。
只聽得一個北方口音的人大聲道:「慕容公子是跟敝幫喬幫主事先訂了約會嗎?」
包不同道:「訂不訂約會都一樣。慕容公子既上洛陽,丐幫的幫主總不能自行走開,讓他撲一個空啊。豈有此理,真正的豈有此理!」
那人道:「慕容公子有無信帖知會敝幫?」
包不同道:「我怎麼知道?我既不是慕容公子,又不是丐幫幫主,怎會知道?你這句話問得太也沒有道理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喬峰臉一沉,大踏步走進林去。沈醉與段譽跟在他後面,但見杏子林中兩起人相對而立。包不同身後站著三個少女,正是王語嫣、阿朱、阿碧三女。段譽的目光一碰到了王語嫣的臉,便再也移不開了。
王語嫣瞧見了段譽,輕噫了一聲,向他問道:「你也來了?」
段譽道:「我也來了!」就此癡癡的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王語嫣被他瞧得雙頰暈紅,雖覺他無禮,卻也知他十分傾慕自己的容貌,心下不自禁的暗有喜悅之意,倒也並不著惱。
杏林中站在包不同對面的是一群衣衫襤褸的化子,當先一人眼見喬峰到來,臉有喜色,立刻搶步迎上,他身後的丐幫幫群一齊躬身行禮,大聲道:「屬下參見幫主!」
喬峰抱拳道:「眾兄弟好!」
包不同瞧了過來,見得沈醉也在,面上有些不自然,轉眼看著喬峰,卻又是神情囂張,說道:「嗯,這位是丐幫的喬幫主麼?兄弟包不同,你一定聽到過我的名頭了。」
喬峰道:「原來是包三先生,在下久慕英名,今日得見尊範,大是幸事。」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我有什麼英名?江湖上臭名倒是有的。人人都知我包不同一生惹事生非,出口傷人。嘿嘿嘿,喬幫主,你隨隨便便的來到江南,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丐幫諸幫眾見包不同對喬峰如此無禮,一開口便是責備之言,無不大為憤慨。大義分舵蔣舵主身後站著的六七個人或手按刀柄,或磨拳擦掌,都是躍躍欲動。喬峰還未說話,沈醉卻先笑道:「你自知自己是臭名遠揚,卻還在這裡誇誇其談,自鳴得意,臉皮真是厚得可以!」
包不同瞧著沈醉哼了一聲,道:「姓沈的,咱們今日是來找丐幫的幫主說話,你一個外人在這裡亂插嘴,卻才是真的臉皮厚!」
沈醉不理他,轉向喬峰笑問道:「大哥,我算是外人嗎?」
喬峰爽朗一笑,拍了拍沈醉的肩頭道:「二弟,你我既已結義為兄弟,自不能算是外人!」包不同與王語嫣等人聽得喬峰的話,都不由吃驚,心道原來這沈醉卻是喬峰的結拜兄弟。
沈醉得到喬峰的肯定答覆,轉眼看向包不同,向他略帶得意地笑了笑,道:「包不同,你有話就快說,有屁就快放,放完就快些滾蛋。我大哥一幫之主,忙得很,卻是沒多少功夫聽你在這裡亂放屁的!」眾丐聽得沈醉如此說包不同,均是心中大暢,有幾人便附喝道:「就是就是,姓包的,你有屁就快放,放完就快些滾蛋,咱們幫主忙得很!」
包不同聽得沈醉的這番話,忍不住臉色變了變,怒道:「姓沈的,你別欺人太甚了!」
沈醉笑道:「我從不欺人太甚,只是對你卻是例外,我早就奉勸過你,做人別太囂張了,會很欠揍的!你卻仍是狗改不了吃屎,一張嘴亂放臭屁。欺你便又怎樣,還想動手不成,有本事就放馬過來,我接著便是!」
這話更是難聽,包不同一張臉氣得由紅變白,再由白轉青,想要動手卻知自己根本不是人家對手。但此時被氣成這樣,卻仍是忍不住地要發作。正想動手,便在這時喬峰笑道:「二弟,包三先生來找我,想必是有什麼正事的,還是我先來問清楚不遲!」說罷,轉向包不同淡淡道:「包三先生,你剛才言在下的不是,如何的不是,還請包三先生指教!」
沈醉見喬峰出來打圓場,自不能駁了他的面子,向著包不同嗤笑一聲,往後退開了一步。包不同此時聽得喬峰的話,便也冷靜了下來,狠狠地瞧了一眼沈醉,向著喬峰道:「喬幫主,我家公子知道你喬幫主是個人物,知道丐幫中頗有些人才,因此特地親赴洛陽去拜會閣下,你怎麼自得其樂的來到江南?」他此時被沈醉說了一陣兒,向著喬峰說話卻也是客氣了一些。
喬峰微微一笑,說道:「慕容公子駕臨洛陽敝幫,在下倘若事先得知訊息,確當恭候大駕,失迎之罪,先行謝過。」說著抱拳一拱。
包不同點了點頭,卻仍是道:「這失迎之罪,確是要謝過的!」
他正說得洋洋自得,忽聽得杏樹叢後幾個人齊聲大笑,聲震長空。大笑聲中有人說道:「素聞江南包不同愛放狗屁,果然名不虛傳!」
包不同道:「素聞響屁不臭,臭屁不響,剛才的狗屁卻又響又臭,莫非是丐幫六老所放嗎?」
杏樹後那人道:「包不同既知丐幫六老的名頭,為何還在這裡胡言亂語?」話聲甫歇,杏樹叢後走出四名老者,有的白鬚白髮,有的紅光滿面,手中各持兵刃,分佔四角,將包不同、王語嫣等四人圍住了。
包不同知道丐幫六老都是武功高強,眼見得六老中倒有四老現身,隱然合圍,心中雖有些擔心,但臉上卻絲毫不現懼色,說道:「四個老兒有什麼見教?想要跟包三先生打上一架麼?為什麼還有兩個老兒不一齊上來?偷偷埋伏在一旁,想對包三先生橫施暗算麼?很好,很好,好得很!包三先生最愛的便是打架。」
沈醉此時又站了出來,向著包不同笑道:「你若是愛打架,便來先跟我打一場吧,卻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膽量!」他說完又向著包不同嗤笑一聲,笑聲中大含譏諷之意。包不同臉色頓變,還未發作,忽然間半空中一人說道:「世間最愛打架的是誰?是包三先生嗎?錯了,錯了,那是江南一陣風風波惡。」
沈醉抬起頭來,只見一株杏樹的樹枝上站著一人,樹枝不住幌動,那人便隨著樹枝上下起伏。那人身形瘦小,約莫三十二歲年紀,面頰凹陷,留著兩撇鼠尾鬚,眉毛下垂,容貌十分醜陋。心中知道這傢伙便是風波惡了,果然聽得阿碧叫道:「風四哥,你聽到了公子的訊息麼?」
風波惡叫道:「好啊,今天找到了好對手。阿朱、阿碧,公子的事,待會再說不遲。」說著話半空中一個倒載觔斗翻了下來,便向著沈醉撲了過來。
沈醉瞧得清楚,卻是不閃不避,見他到得身前,肩不動,身不幌,一腳便踢過了頭去,向著風波惡的胸前踢去。他身形不動,一腳便已踢出,實是出人意料之外。再加上這一腿急速如風,迅捷異常。待得這一腳踢到了風波惡身前,他才反應過來。連忙深吸一口氣,打橫裡一個滾身翻了出去。
他剛落下地去,還未站穩,沈醉的一腿又已踢至,他只能連忙伸雙臂架檔。「啪」的一聲響,腿臂相撞,風波惡只覺一股大力傳來,兩臂生疼,身子忍不住地「登登登」後退幾步。這一回還是未站穩,沈醉的一腿又已至。他來不及站穩,連忙就勢一個斜身,讓過了這一腿。這一腿雖是讓過了,但接緊數腿他卻是讓不過了,「啪啪啪」連擋了四下,便被沈醉一腳踢在腰上,踢了他一個跟斗翻倒在地。他此時尚還未來得及看清出腿踢他這人的面貌,就接連吃了兩個大虧,在地上痛叫了兩聲滾了兩下,便又一咕嚕翻身爬了起來。
丐幫中諸丐見沈醉幾腳便將風波惡踢倒在地,招式巧妙,出腿如風,不由都大聲為他喝采,再加上聽喬峰剛才說了這人是他的結義兄弟,更是叫得大聲起來。便是圍在旁邊的丐幫四位長老中也有兩個出聲為他叫好,喬峰在一旁看見他這結義兄弟武功高強,心中也是暗中為他道好。
那風波惡爬起身來,打眼瞧了一眼沈醉,卻是叫道:「妙極,妙極!」他被人踢了卻叫「妙極」,真是讓人奇怪。他這兩聲一叫完,人影一閃,便又向沈醉撲去,撲到半途,白光耀眼,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單刀,橫砍而至。
這時王語嫣突然叫道:「風四哥小心,他用的乃是少林的無影腿,出腿如風,無影可尋,你需得小心一些!」她見風波惡幾招便已在沈醉腳下吃了虧,便連忙出聲提醒。眾人聽得他的話,心中卻道原來是少林絕技,難怪了,看著沈醉心想難不成這位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嗎?
但這回風波惡撲到沈醉面前時,沈醉卻是沒在出腿,而是待得風波惡砍來,腳下一軟,身子突然一晃,人便向前撲去。好像腳底下被什麼絆了一跤似的,但他這一絆卻是絆得極巧妙,剛好到了風波惡身前,一歪肩頭便向他撞去。而風波惡此時正舉刀要砍還未砍下時,沈醉撞到他懷裡,這一刀再砍卻是砍得極難受使不上什麼勁了。他見得沈醉撞來,連忙一斜身往旁一跳,讓了開去,然後又揮刀再砍。
誰知他這一跳開,沈醉腳下便是兩個踉蹌,身子搖搖晃晃地就跟了過來。他一刀砍下,沈醉身子一歪一扭,已轉到了他斜側去。腳下再一個踉蹌,身子突然一倒,右肘橫出,向著風波惡左肋便撞了過去。風波惡連忙收刀後退,誰知往後退時,腳後卻是有一個東西,他一時不察,便被這東西一絆,站不穩身子,往後倒出。總算他機敏,借勢一個倒翻,手在地下一撐便往後翻了開去。在空中往下看時,便發現後面不是什麼東西,而是沈醉的一條腿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他後面去絆了他一跤。落下地去再看沈醉,卻見他已收了腿,站在那裡身子搖搖晃晃地,似是喝醉了酒站不穩一般,連一雙眼也是半瞇著,似若醉眼朦朧。
沈醉晃了幾下,伸手入懷,掏出金龍壺來擰開蓋子湊到嘴上喝了一大口。看著風波惡笑道:「你不是最愛打架嗎,再來呀!」
眾人看著他一副搖搖晃晃的樣子,如喝醉了酒一般,但偏偏這般樣子卻還能打到人,不由大是奇怪,心中道這卻是什麼武功,難道也是少林派的絕技嗎?喬峰卻並不像其他人這樣奇怪,只因他三人比試腳力時,他就注意到沈醉當時所用的輕功步法便是這般搖搖晃晃如喝醉了酒一般。此時見他竟還能用之對敵,想來他定是從醉酒中摸索出的這麼一套武功,心中也不由好生佩服,心道:「我愛喝酒便只是愛喝酒,卻不如我二弟這般,喝酒竟然還能喝出一套武功來,實在是聰明無比!」
包不同這時看著沈醉搖晃的身影湊到王語嫣身前小聲問道:「王姑娘,這卻是什麼功夫?」
王語嫣此時正皺著眉頭瞧著沈醉,聞言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他這套功夫很是奇怪,似乎專門是喝醉了酒來施展的一般。」
風波惡生平最愛的便是打架,倘若對手身有古怪武功,或是奇異兵刃,那更是心花怒放,就像喜愛遊覽之人見到奇山大川,講究飲食之人嘗到新穎美味一般。他眼見沈醉所用武功不但前所未見,更是聞所未聞,不由大是興奮,哪有罷手的道理。他此時只不過是在瞧著沈醉的這套怪異功法的路數,但瞧了半天卻也是瞧不明白。只見他站在那裡不住地左搖右晃,似是要歪到這邊又似是要倒到那邊,自己全然看不出來他到底是要往哪邊倒去。這樣一來,如何去破他的這套武功。此時聽見沈醉的挑釁,他心下一橫,不管三七二十一,揮刀便是一陣兒急斬。心道管他是要往哪邊倒,自己這般一片的亂砍,總有一刀能砍中了。
誰知他這十七八刀一陣兒砍下去,卻是一刀也沒砍中沈醉,甚至連他的一片衣角也沒砍到。只見得他在刀光之中左右搖晃,總在毫釐之間避過了他砍下的一刀去。沈醉待他一陣兒急砍過去,在他又一刀砍來時,瞧得真切。將金龍壺從右手交到左手,以一招「韓湘子擒腕擊胸醉吹簫」,右手一把抓住了他握刀的右手腕,然後一斜身,將他連手帶刀拉了下來,右肘彎曲,一肘便擊在了他胸口上。他受這一擊,一聲悶哼傳出,身子忍不住地就要往後退去。沈醉趁機鬆開右手,與他握刀的手交錯而過時,突然伸手一抓,一把奪了他的刀去。
沈醉又是哈哈一笑,將他的那柄刀單手一貫插在了地下,然後又仰頭張嘴喝了一大口酒。群丐見他這一招精妙至極,又是姿態瀟酒,便又為他高聲喝了一聲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