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很快就要到上班時間了,阿誠趕緊拖出自行車,朝著公司行去。而那些貓狗卻也不緊不慢地跟著。
大清早的,路上多有遛狗的人,時不時的便有一些狗掙脫主人加入阿誠身後的隊伍。於是阿誠又不得不放慢腳步,等著那些主人家把狗牽回去。現在出來遛狗的人手裡牽著的大多是一些名犬,甚至是價值百萬的純種藏獒,最不濟地也是小哈巴兒,大多數的人看過阿誠身後的那些土貓土狗後便面露鄙夷,讓阿誠羞愧萬分。尤其在一位麗人拉走自己的貴賓犬時在看了看阿誠的二輪又看了看他身後那群土著後揶揄說了句「這位先生品位不錯哦」,幾乎讓阿誠抓狂,那時他真有扔掉自行車跑向路中央,然後脫光衣服朝著高速行使的公交車大喊「向我開炮」的衝動。
雖然一路緊趕慢趕,由於一路上的延誤,等阿誠趕到公司卻還是過了打鈴的時間,而沒讓阿誠失望,傳說中的「剽歷史」先生也早已等在了公司門口,守候著阿誠的出現。
「哎喲喲,阿誠先生還真有錢,養了這麼多的名犬名貓。」「剽歷史」先生瞟了瞟氣喘吁吁的阿誠以及他身後那群貓狗,用他一貫的語調說道,卻換了台詞。
「剽歷史」先生是個韓國人,是阿誠所在公司法務部的經理,也是阿誠的直接上司。雖說公司早有打卡制度,根本不必專人考勤,可自從阿誠買了輛自行車代步以後,「剽歷史」先生就多了一個特殊的癖好,便是早早在公司門口等著阿誠和他那二輪的出現,遇到了阿誠便是一貫揶揄的語氣和眼神以及一口地道的台灣腔:「哎喲喲,阿誠先生紅光滿面,看來一路上又吸引了不少女性的注目和傾心?」
而不碰巧有那麼一天,阿誠剛好遲到了,他一般就會落井下石說:「哎喲喲,阿誠先生真勤快,不是說了阿誠先生不用這麼勤快的,吃了午飯再來就是了。」
因為心情有些鬱悶,阿誠也沒有像往日一般針鋒相對反諷一番,而是寥寥一句「樸理事英明神武、千秋萬代」,便拉了自行車進了公司,留下了「剽歷史」先生和那些貓貓狗狗。
「剽歷史」先生有些意外阿誠的反應,他覺得應該是自己幾個月的辛苦終沒有白費,這個平日吊兒郎當的阿誠終於開始自慚形穢、舉手投降。一想到這,他便如吃了人參果一般,興奮不已,賣力地和幾個保安驅趕起那些貓狗來。
新年第一個工作日,首先當然是開會,所謂總結過去,展望未來。阿誠卻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裡總晃著那些貓狗神神叨叨的影子。
正在發言的法務部經理秘書嚴正花見到阿誠的不專心,很是有些氣憤,冷著臉敲了敲桌子大聲說道:「我這裡要重點提一下,阿誠新年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了,這是個很不好的現象,根據公司的規定以及我跟樸理事商量後決定扣除他這個月一半的獎金,也希望大家以此為戒。另外希望大家開會時能夠專心一點,若真是不想幹,自己可以提出辭職,我們不會強人所難的。」
「哎喲喲,」剽歷史先生適時插言道:「阿誠先生可專心著呢,其實你不用這麼專心的,或者可以打個盹哼首歌?」
「哦,不好意思。」阿誠面露歉疚:「我是早上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所以耽擱了,而現在總忍不住想起那件奇怪的事來,才有些心不在焉。」
「前輩,有什麼希奇事,說來大家聽聽?」阿誠身邊的阿健問道。阿健也是去年新進的公司,不過早早便加入了法務部裡阿誠所領導的愛國陣線,對阿誠所要說的也早是心有靈犀,便趁機問道。
「其實也不是太希罕的事,只是早上我在經過解放路的時候看到一頭奶牛居然爬在一顆樹上大跳脫衣舞,而且嘴裡還不停唱著我不是黃蓉。」阿誠似漫不經心說道。
沉默幾秒後,會議室裡幾人哄堂大笑,只有嚴正花*著臉,滿眼怒意,而剽歷史先生則四顧茫然,不知何意。
……
阿誠兩年前畢業於本市某大學法律專業,畢業後在這家韓資企業法務部門上班至今。這幾年大學生早已不是什麼希罕品種,甚至說多如牛毛,就業形勢也是越來越嚴峻,阿誠現在所在的這公司雖說不是什麼世界五百強,甚至說連本市五百強都算不上,但好歹是個外企,阿誠剛畢業就能找個外企白領的工作,也不能不說有些小得意。
而去年年前更讓阿誠有些小欣喜的是系裡的系花,比阿誠低一屆的嚴正花居然也來了這家公司上班,與阿誠成了同部門的同事。
雖說,在學校時,美貌和手段俱全的嚴正花已是系裡乃至學校的風雲人物,而一直默默無聞的阿城基本連意『淫』的資格都勉強,不過離校一年後再次遇見嚴正花,而且還成了日日相見的同事,卻讓阿誠有些胡思亂想,心想自己是不是跟嚴正花還真有些緣分,也亂猜這是不是偉大英明的佛祖上帝或說真主的有意安排。
其實阿誠也並沒有真想跟嚴正花發生些什麼,畢業都兩年了,阿誠一想起大四那年分手的女友總還有絲絲悵茫,用阿誠的話來說,不是懷念那個人,只是懷念那段事那段感情。說是因為放不開找借口也好,還是放開了想通了也罷,阿誠一直都沒有再交女朋友的意思,用他現在的話說,現在他對女性的態度是只可遠看欣賞,不可近觀真玩,最多就是被動搞搞曖昧,否則是徒找辛苦與疲累。
阿誠那幾個狐朋狗友有說他是修成了真身變佛陀,也有說他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也有說他心灰意懶以至自暴自棄。阿誠覺得他們說得都不對,不過說到底他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何如此。
不過說歸說,真清高也好假清高也好,嚴正花變成了自己的同事,有個美女天天相見,不管花瓶屬不屬於自己,但天天看著能賞心悅目總不是什麼壞事。嚴正花來公司時,阿誠也已呆過了一年多,正等著公司給其加薪升職。真是生活無限好,黃昏也是晨。
可無限好的生活就如上帝放屁,不知道什麼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而且少得可憐。嚴正花還沒來幾天,公司就從韓國本部調來了一個新的法務總監,名叫樸科俊。新來的樸部長雷厲風行,搬來了韓國公司那一套,不但要求法務部裡的人按韓國公司制度稱他為樸理事,而且對阿誠等人百般刁難,每次批評阿誠等人時總要說起我們韓國人怎樣怎樣敬業,而中國人卻是怎樣怎樣懶惰。
樸理事有些頤指氣使,阿誠等人自然看不順眼,暗裡偷偷稱之為「俊秀的嫖客」,簡稱「嫖客俊」。
不過很快「嫖客俊」這稱呼便被「剽歷史」所取代,諧音自「樸理事」,因為這位腦滿腸肥而又俊秀無比玉樹臨風的樸理事經常宣稱自己是研究歷史出身,自己來中國最大的任務不是來管理這麼一個小小的法務部門,而是肩負著無比重要無比艱巨的任務來中國證明孔子是韓國人。
在他和無數韓國人的努力下,他們證明了印刷術、針灸術等源自於韓國,也證明了屈原、秦始皇他母親是韓國人,而下面的就是要證明孔子也是韓國人,待這一艱巨的任務完成後,他們下來將要證明黃河文明其實是韓國人走過留下的,亞洲的文明都源自於韓國,而後他們將更進一步證明其實美國並不是英國的私生子,而是韓國的遺種,然後再直取歐洲和非洲。
因為肩負如此光榮的任務,擁有如此崇高的理想,「剽歷史」激情四溢,每日指點江山,縱橫捭闔、口沫橫飛,幾小時不停地對阿誠等人進行史前思想教化、韓國歷史文化轟炸。阿誠頭昏腦脹,年輕氣盛下也偶與之衝突,於是更受其排擠打擊,申請加薪的報告也被其撰在手裡遲遲沒有上交,直至過了申請期。到了年末,阿誠幾人又因為上班不專心業務水平退步(忙著聽歷史都回到史前了),對上司不尊敬(忙著學術爭論不顧禮儀了)等等原因,年終獎金也泡了湯。
而讓阿誠大跌眼鏡的是嚴正花卻混得風聲水起,剛進來前幾日,因為工作業務的不熟悉,嚴正花還被分派做了阿誠的助手,也虛心跟阿誠有過討教交流,而「剽歷史」來了後,其卻神速搭上了直通車,隨著其出入法務部經理辦公室的次數日益頻繁,短短幾個月便漲了工資,升了組長兼法務部經理秘書,儼然成了阿誠的上司,而後對阿誠也是愛理不理,工作時碰見了便高昂著頭一副不認識的樣子。
本想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等待著升職和加薪的阿誠本在心裡也以新晉之秀自詡,可短短幾日卻變了前浪,而且是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了沙灘上。
氣憤歸氣憤,無奈歸無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奶牛要上樹,日子卻還得過,阿誠也曾在衝動下想過辭職,不過因為工作難找等現實種種,還是忍耐了下來。
……
第一天上班,不明不白給一群貓狗拖弄了個遲到,還硬被扣了半個月的獎金,阿誠嘴巴上雖然奚落了敵人,卻總歸是無濟於事。然而第二天卻又發生了一件大事,讓阿誠一下子成了名人。
第二天阿誠到公司後剛放好自行車,還沒走進辦公樓,卻看到阿建慌張地指著他身後大喊大叫。
阿誠還以為一路上跟在自己身後的貓狗闖了進來,本想取笑阿健大驚小怪。誰知不經意回頭一看,卻發現身後居然跟著一隻棕黑色的大野豬,野豬肥碩健壯,嘴角已長獠牙,正呼哧呼哧朝著阿誠攆來。
阿誠大驚,左衝右突,而大野豬卻是進追不捨,攆著阿誠從辦公樓下跑到樓頂,又從樓頂跑到樓下,從辦公樓跑過食堂跑到廠房,又從廠房跑回食堂跑到辦公樓,身後跟著幾個手持拖把和掃帚的保安,一路甚是壯觀。整個公司一片凌亂,人人慌不擇路,驚叫連連。
等過了好幾個小時,社區派出所派民警持槍擊斃了野豬時,阿誠已是累得躺在辦公樓前水泥地上口吐白沫,幾近休克,而後因為身上不少磕碰傷而進了醫院。
而第二天早上阿誠回到公司時,敬業的剽歷史先生又是早早等在了公司門口。看到手纏繃帶,一瘸一拐的阿誠,剽歷史先生一臉幸災樂禍,豎了豎大拇指,說道:「哎喲喲,阿誠先生今天穿得可真是前衛,造型有夠拉風,good,good,good。」
阿誠有些心灰意冷,哼哼不做聲,獨自上了辦公樓。到了法務部辦公室,阿誠還沒坐下,嚴正花卻是一扭一扭飄到阿誠身邊,在丟下一份本市早報後又一扭一扭飄遠,嗲聲徐徐傳過:「恭喜拉,你可成大名人了。」
阿誠一看,卻見報紙上載著「本市某某公司裡突現野豬,公司裡人仰馬翻不計其數」,而碩大標題後則登著當時阿誠那張驚慌失措以至變形的臉。
阿誠黯然,心中卻是懊惱不已。阿誠有些怨天尤地,本市西南多山,以前幾年也常有野豬下山闖入民居住宅的事發生,可阿誠所在的公司卻遠在北邊高新技術開發區裡,那野豬從山上跑到這裡,不說有多少障礙,就算光跑跑也得好幾個小時。阿誠在感歎野豬毅力驚人和自己背運的同時,也不免擔憂此事跟先前猴子事件的聯繫。
自野豬事件後,阿誠有些氣餒,愛國陣線也士氣低落。而沒了阿誠帶頭的抬槓,剽歷史先生和嚴正花則是暗喜不已,躊躇滿志,直感覺天分外藍色、空氣格外清新,人也如剛換了新褲衩那麼清爽。
後有阿貓阿狗的緊步不離和無聲抗議,前有「剽歷史」和嚴正花的陰魂不散的圍堵和嘲笑,阿誠這幾日過得是渾渾噩噩,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