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賓館大廳外熱騰騰幾眼大溫泉,每個房間裡還有天然溫泉,的確是溫泉的世界。
這時半夜,幾乎已經沒有什麼客人,文志鵬慫恿我到大廳外泡泡澡「去酒氣」。
文志鵬和我浸在溫泉裡,我問他:「什麼味兒?很難聞。」文志鵬解釋說那是硫磺味,溫泉裡是必然有硫磺的,硫磺味道雖然不好聞,可是對人體大有好處,可以消毒殺菌。我內心幽幽歎息:是否難聞的一定有益?而有害的必定美麗?世界上最美的花偏偏是鴉片花。那麼,楊雯到底是不是一朵罌粟?
我們從溫泉講到了日本,可是發現楊雯還是沒有出來。
清涼是否一直在陪著楊雯?
文志鵬笑說:「你們運氣真好,等於免費旅遊,還有護駕的。」
我說:「怎麼就剩咱們兩個了呢?」
文志鵬說:「你朋友可能去歌廳唱歌或打檯球乒乓球去了,這裡很齊全的,娛樂設施都有。」
我笑說:「包括小姐?」
文志鵬說:「當然,你想試試?」
我責怪的說:「換一個詞好不好?我想見識見識。」
其實我是想走開,去看看楊雯在哪裡?
我們收拾好,穿上浴袍準備走進賓館大廳。忽然看見他們幾人裹著雪白浴袍嘻嘻哈哈出來,像幾隻企鵝,又像北極熊。
我們兩個忍俊不禁。
清涼說:「這麼快就洗完了?你們鬼鬼祟祟單獨行動?上哪去?」
文志鵬說:「我們去夜總會,你們來不來?」
他們哈哈笑著徑直去大溫泉了。
文志鵬說:「你朋友有點煩人。」
他當然指的是清涼,他似乎也看出了清涼和楊雯以及我的微妙感覺。
夜半沒生意,對夜總會也適用,大廳裡像幽暗的鬼屋,既不同迪吧也不同於歌廳,難得的是居然還有穿戴整齊的侍者,我一向喜歡女侍者的衣服,覺得那種感覺有些像英國女騎士的服裝,英姿颯爽的,可惜到中國淪落成了丫鬟服。暗淡的紫光下,白衣顯得格外潔白,有些炫目。
看到屏幕上放映著那首老歌《愛江山更愛美人》無人去唱,我興致勃勃找麥克風準備風雲再起。
心裡的感覺很憋火,像喝多了想吐吐不出來的那種難受。文志鵬問我要什麼酒,我很煩的說我要一杯濃茶,越濃越好。
文志鵬驚訝的問我:「你真準備唱歌?」
我茫然問:「那怎麼?」
文志鵬向我指指暗處,我認真去看,才發現靠牆坐著寥寥幾個女子,彷彿鬼影。文志鵬很熟悉的帶我過去,我有些尷尬,又怕他認為我是「雛兒」,遂問:「老李他們呢?」
李猛帶了個兄弟,這會一直不現身,做主人居然不見,客人一直自便,我也一直奇怪著。
文志鵬輕笑說:「人家懂情理的,知道及時隱身和及時出現,這會嘛,恐怕正在暖和著呢。」
我臉上一熱。
那些女子有些很俊秀,有些很風騷,有些則不堪入目。大多表情漠然,神情曖昧。衣冠不整,濃裝艷抹。只是基本都打著呵欠,精神萎靡疏懶,我們經過,她們便使勁眨巴著眼睛努力微笑,有的剛一摀住嘴巴,呵欠未畢,便涕淚交流。
文志鵬說:「都是這些貨色!可能好的都被領走了——我替你問問,有沒有壓軸的、鎮堂之寶什麼的。」
我說:「少來了,我就是見見,你以為我能怎麼樣啊?」
我私心裡覺得自己被文志鵬玷污了,而且看他當著那些女子的面說「貨色」很令我震驚。
我心裡一陣悲哀,看著這種賣水果般的陣勢,覺得人和人之間,連起碼的尊嚴也不能守住,到底算不算可悲?
是世道亂呢?還是人心亂?
文志鵬肯定的說:「當然是人心亂。」
「這些小姐,開始大多是窮困人家出來的姑娘,一時挫折失意,或者生活所迫走上這條路,後來,經濟問題好轉了,自己開始習慣這種生活了,錦衣玉食,來得又容易,於是就和吸毒一樣上癮了。」他不屑又簡單的回答。
我問:「難道就沒有被逼的?」
文志鵬說:「怎麼沒有?逼良為娼是犯法的,可是自願為娼的呢?」
他搖搖頭,噴了口長煙柱。
他輕蔑的說:「還是我們讀書時老師那句話——人不自覺,鬼都害怕。」
我抬槓說:「要是黃賭毒都沒有了,你們警察不就也沒飯吃了?」
他說:「你的意思是——要是沒有火災了,就不需要消防隊了;要是沒有交通事故,就不需要交通警察了?」
他笑說:「逍哥呀,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惜只有上帝才能保證什麼惡事壞事倒霉事都不發生。」
我說:「有沒有養虎殆患的事呢?」
他敏感的說:「你說老李?哈哈——他只要遵紀守法,就是良好公民。可是他一天改不了,我就有存在的價值。」
我說:「難道就沒有防患於未然的辦法?」
他笑說:「那不管我的事,我們辦事,要講證據。要盡量控制防範,可是——你是不是太偏激了?人的本性你改變得了?你是教皇?」
我笑了:「我不是教皇,不過你還是一個好警察。」
我真心的朝他舉了舉大拇指。
我陷入沉思。
人和人之間,剝去掩飾,是不是只剩下**之爭?爭鬥無果,是不是只剩下弱肉強食?強者選擇消滅弱者,強迫弱者退出這場無休止的競賽,弱者選擇精神勝利,或強迫自己想穿看透,或一種信仰,堅信自己是正確的,以換取心理上的平衡。
強者是一台無血肉感情的機器,弱者是一陣飄渺而過的青煙。
強者若不和弱者攀比,就沒有理由和動力再繼續強大;弱者若沒有和強者爭鬥的信念,就沒有生存的基本。
越王勾踐戰勝了吳王闔閭,闔閭的兒子夫差又戰勝了勾踐,勾踐臥薪嘗膽,又戰勝了夫差。強弱者的地位就像翹翹板,「你方唱罷我登場」。
人和人之間,難道不就是遊戲?
誰能百戰百勝?永居鰲頭。
與其讓別人來毀滅,不如自己毀滅。
項羽臨死前,不肯殺馬滅姬;劉邦危難時,會拋父棄子。
誰是大英雄?
實力和信念為什麼不能兼備?江山和美人為什麼不能皆得?
感情和現實為什麼不能統一?
文志鵬看我悶,說:「不早了,你看咱哥倆是開一房聊通宵呢?還是去睡?或者你想體驗一下?——我叫他們給你找個素質好的。」
我笑說:「去聊聊吧,困了就睡,這麼多年沒見,真有好多話想說。」
文志鵬找了個雙人間,臥床神秘的說:「你那朋友會背後毀你形象?」
我笑說:「當面也毀呢,習慣了——不過今天你這種安排,好像會多一種說法。」
文志鵬說:「什麼說法?」
我說:「說我們是同性戀吧?」
我們笑得在各自床上打滾。
文志鵬又問:「你到底和誰是一對兒?我有些搞不懂了。」
我說:「你不是會《犯罪心理學》麼?」
文志鵬說:「你這種人就算犯罪,也是高智商犯罪,誰知道你會用什麼招兒啊?」
我說:「你高估我了吧?」
文志鵬收斂笑容,很認真的想了想,說:「我覺得,那女的好像挺在乎你的,你們要不就是在賭氣,要不呢,就是你沒察覺。」
我灌自己一口啤酒,靠著床邊坐地毯上說:「那你覺得她有沒有犯罪傾向?比如——弄暈我?」
文志鵬邊笑邊喘氣,說:「遇上你這種現實的人,可能她毫無辦法,你比她冷靜多了。」
我指著自己鼻尖笑說:「我?我是現實的人?」
文志鵬狡詐的笑,說:「要不就是過度浪漫,要不就是非常現實。總之,過度浪漫也等於現實。」
我說:「可惜了你這張嘴,該去當律師的。」
文志鵬說:「我想出人頭地,有很多錢,很多房和車,很多女人。」
我嘖嘖搖頭說:「真貪婪!是當大官的料!沒有貪心就沒有成就。」
文志鵬搖搖頭說:「我那只能叫貪心,你那就叫野心,誰知道你想要什麼,沒準兒你什麼都想要。」
我正色說:「你還沒看出來?我什麼都不要。」
文志鵬用手指點點我,很賊的笑:「看見了吧,什麼都不要等於什麼都想要,過度廉潔等於貪官。」
他忠告我:「你小心點哦,我見你那朋友對你那女的有不良企圖哦,你又不理人,恐怕人家會趁虛而入哦。」
我笑說:「那不更好,看看她經不經得起考驗。」
文志鵬嗤之以鼻,說:「誰能忍受你這種考驗?她要真知道了,沒準一賭氣你就失敗了。」
我問:「怎麼?」
文志鵬指點著我鼻子說:「你也沒想過為了她終身不娶吧?就算你們倆對對方都抱定宗旨你不娶我不嫁,結果又怎麼樣?猜忌了一輩子,等了對方一輩子。」
我笑說:「你才是實用主義吧,有了就用,不浪費。」
文志鵬懶懶的說:「我就是這麼個人,餓了吃,困了睡,有活就干,沒事就找找女朋友,生怕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裝一肚子小小的美夢。簡單,可不是你這種心機叵測、胸懷大志的,也不會去磨人拖人耗人的。」
我說:「我拖誰了?是別人在拖我吧?」
文志鵬沒有回答,他已經呼呼大睡,一會鼾聲如雷。
我睡不著,感慨萬千,心亂如麻。
我提著酒,穿著拖鞋走出房間。
霧氣如海,我們都是海底的魚蝦。
我選擇的關鍵是做一條鯨魚呢,還是一條小魚?
我抱膝長坐。靜聽山風如潮,山嘯如狼。忽然覺得自己是孤獨的守山之神。
文志鵬的話句句象刀鋒一樣切割著我,令我心痛。
我很羨慕他的瀟灑自如,豁達開朗。我也曾想做個他那樣的人,可是我,做得到嗎?
這時我才發現,酒店大堂外的大溫泉裡,已經空空無人,熱氣似凝在水面,如紗如棉,徘徊依戀。
有人在我旁邊蹲下,我轉頭看是李猛,他很有成就感的告訴我:「你那幾個朋友都去睡了,都安排好了,你怎麼還在這?」
我說:「睡不著,想坐坐。」
李猛笑說:「你那馬子不錯,很有情義!」
我困惑的說:「誰?」
李猛詫異的說:「就是那短頭髮的小孩啊!圓臉那個,開始我們鬧架時,她不是一直和你站一起?」
我明白了,他說的是袁潔。
我覺得沒有必要和他多解釋。
李猛說:「兄弟,好女孩不容易啊,等你到了我這歲數,你就明白。」
我對他來了興趣,說:「怎麼個難得法?」
李猛接過我的酒瓶猛灌一大口,用手掌抹抹嘴,最後說:「和你老弟一見如故,破例侃幾句我的臭事吧。」
「我年輕時也曾經很猛,什麼都不怕,哪都敢去,一雙腳,大半個中國都走遍了。後來認識個湖南妹子,她覺得我很直,有擔當,我呢,什麼也不懂,反正覺得她漂亮,帶著很有面子。」
我說:「後來呢?」
李猛又喝了一口,歎口氣說:「後來?後來我沾粉,她尋死覓活勸我幾回我不聽,我怕自己拖累了她,就故意氣她,有一回她撞見我和另外一個女的一起,她就跑了。」
我見他光是笑,不說話,就問:「然後呢?」
李猛表情陰沉下來,像無形中有個生死敵人,說:「後來,我昏倒在街上,被戒毒所收容了,等我基本戒完了,怎麼也找不到她,後來我找她在廣東一起打工的姐妹,才發現她已經死了兩個多月了,報紙上也登了。」
我「啊」的驚呼一聲,說:「怎麼死的?」
李猛垂下頭,說:「她墜樓死的。」
我心緒如潮,過了好一會才說:「那你怎麼辦?」
李猛說:「怎麼辦,該怎麼辦怎麼辦。回四川啊,反正再不沾那玩意。」
他的眼睛似乎濕潤了,有光芒在閃動。
他忽然抓住我肩膀,很鄭重的說:「兄弟,今天見你馬子護著你那時候,我突然覺得就像當年她有一次護著我一樣,被別人推了一掌,骨頭都摔斷了。」
「你一定要珍惜。」
他亮出手臂,小臂上滿是大如拇指指甲的紅點,他說:「看,這就是老子當年不爭氣的時候干的廢事、傻事。」
我在心裡和港片裡的鏡頭對上了號,心裡震動,試探說:「是靜脈注射?」
李猛哈哈大笑,說:「對,你曉得啊。」
粗豪的笑聲裡,似乎有淚光一閃。
他說:「這是我的秘密,只有幾個人知道的哦。」
我點點頭。
他說:「我第二個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我笑說:「哦?你說。」
李猛大笑說:「第二個秘密就是:剛才這個故事是編的,騙你玩的哦。」
他樂不可支,我盯著這個粗曠的江湖漢子,心裡釋然,臉上微笑,有一種蒼涼感從體內慢慢上升。
李猛忽然附耳對我說:「不多說了,嫂子來了!」
他起身而去,我回頭看時,袁潔很無聊裹著厚厚的浴袍從大廳走出來。
我皺眉說:「你怎麼不睡?」
袁潔很消沉的說:「睡不著。」
她搶過我的啤酒把最後一口飲盡。
她忽然說:「我還想喝。你再幫我拿一瓶。」
我想拒絕,忽然覺得也行,說:「你等等我,我房間還有。」
她盯著我說:「你一個人睡?我們可以到你那去坐坐。外面很冷。」
我解釋文志鵬和我同住。
我也冷,於是我們到二樓的檯球室,這裡靜悄悄,有一盞昏暗的壁燈。
我提來了啤酒,一人一瓶。
她喝得很厲害,我皺眉說:「你能不能少喝點?」
她很誇張的揚眉,故作詫異的說:「咦,你那天不是勸我多喝?」
我記起她說的是第一次和小馬見面,我勸她酒,包藏禍心,意圖為小馬不軌的事。我無語。
我問:「小馬呢?」
她無精打采的說:「我們打牌,楊雯先睡,後來你那朋友清涼也去睡了。估計現在他們都睡了。」
我反應不出來是怎樣的房間結構。
她解釋說:「房間挺不錯的,中間一個大客廳,左右兩邊各一個臥室。其中一個臥室有兩張床,另外一個臥室有三張床,臥室都有室內小溫泉和衛生間。」
我欲言又止。
她盯我一眼,說:「你想問誰和誰一間吧?」
我想否認,又點頭,臉上很勉強作出獵奇的神色。
她搬手指算給我聽:「我們開始在一個臥室裡打牌——就是有三張床的那間呵,後來楊雯去另一間單獨去睡了,再一會你那朋友也去睡覺了。李娟他們,估計是在開始我們打牌那間睡了。」
我的心裡猛的一跳,袁潔看著我,有點冷笑,驚訝的說:「哎呀,怎麼頭上青筋都暴出來了。」
我確實覺得太陽穴突突跳動,想站起來,袁潔說:「不會吧,你這時候去看——早幹什麼去了?」
我冷靜下來。
我微笑說:「我上廁所而已。」
我心裡很恨清涼,覺得很無恥,但是後來覺得楊雯更無恥。
忽然我覺得最無恥的是自己。
我真的上廁所,我凝視鏡中自己,頹廢不堪,頭髮混亂,臉色蒼白,兩眼無神。
我狠狠一拳砸在牆上。
我厭惡自己。
手指骨劇痛,痛得抽心,我倒吸一口冷氣,緊緊閉上眼睛,我背靠牆壁,幾乎窒息。
心中那朵雪蓮花已經死了。
我嘲笑自己的左右搖擺。
袁潔說:「我們同一晚失戀了。」
我冷笑說:「哦?」
袁潔說:「看來確實惡有惡報。」
我哼了一聲。
袁潔說:「我以為你會去踢門砍人呢。」
我笑說:「你是不是特別失望?」
袁潔哈哈大笑,指著我的臉說:「終於生氣了,我還以為你真是真人呢。」
她這一笑我又多少有了點希望,我說:「你剛才是騙我的?」
袁潔再次冷笑,說:「你寧願被騙?——可惜是真的。」
我笑說:「真的就好,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啊!——老實說我還覺得楊雯恐怕吸引不了清涼呢。」
袁潔冷笑加懷疑的說:「哦?你一直充當媒婆,在為你朋友介紹對像?」
我笑說:「當然,不知道他們成不成得了,拜託你也幫幫你朋友,清涼這麼好的條件別錯過了。」
袁潔盯著我笑,說:「你是個魔鬼。」
我說:「是呀,我喜歡你好了。魔鬼喜歡的女人——是不是叫魔女?」
我哈哈大笑。忽然檯球室外走廊裡「砰」的一聲。
我飛快奔出,見黑漆漆的過道裡,一隻垃圾圓筒滾落在地。
袁潔臉色慘白,眼睛很恐懼的注視門口,說:「什麼東西?」
我笑著走過去,說:「你怕不怕,好像說曹操,曹操就到?」
袁潔說:「你剛才說……」
我說:「我剛才說魔女……」
一言未畢,袁潔驚呼出聲,我笑了,帶點報復的快感,我走近她又自顧地面說:「咦?我怎麼沒有影子?我的影子呢?」
袁潔大叫一聲跳起來,我認為她該跳離我,可是她居然跳到我的胸前。
我認為她應該用力捶我,可是她主動的抱住了我。
而且是緊緊的抱住了我。
我的後背皮肉被她抓得生疼。
我輕輕推她,她更加用力的抱緊,好像怕我立即從她面前消失。
她大膽的望著我眼睛說:「你敢不敢親我?」她的臉離我不到一寸,我似乎能感受到她臉上的細細絨毛。
我笑了笑,說:「敢。」
我已經思慮枯竭,我決定什麼也不想,我準備低頭。
她卻毫不猶豫地閉眼將嘴湊了上來。
我身後的檯球桿匡啷啷滑落在地,檯球被手指揮動,嘩嘩做響,滿桌滾動。
我們一起倒在檯球桌上。
門外,夜風呼嘯,山溪奔流,如人嗚咽,如人歎息。
她的肺活量很大,似乎要吸乾我的五臟六腑,要吸光我的血氣骨髓。我們在檯球桌上翻滾,彈珠不時珞到我的腰她的腿,我們一邊呼疼一邊相對偷笑,看不到對方的嘴,只看到對方的眼,充滿笑意和迷幻。
不是頑皮的笑,是恨恨的笑。
我們都在對方身上報復著自己。
我的手拍著她的後背,像寬慰自己的兒女,她任性的抓扯我的浴袍,可惜很快她就失望,我的浴袍裡,衣冠儼然。
她挑釁的指指旁邊的長沙發,我想笑笑不出來,於是抱起她走向沙發。
我準備關那壁燈。
她離開我的嘴,我看到她的嘴唇邊的紅印,像偷食的小孩嘴邊的殘跡,不禁肚裡好笑。
她用調皮的眼神告訴我:不要關燈。
我愣了愣,毫不猶豫的關上了燈。
我準備把她當做另一個女人。
我觸摸到她光滑的肩膀和細膩的腿,心臟砰砰做響,一陣陣令我頭暈目眩,我知道自己從昨天到今天,嚴重體力精力透支了。
她的手象章魚觸角,很快滑到我的腰間皮帶。
我心裡忽然悲愴大叫。
我扭身避開,一連數番,她的動作緩了下來,似乎在奇怪也在受傷。
我更加熱烈的吻她。
她的動作忽然變得溫柔而深沉。
我們在沙發上睡著。
我於凌晨八點醒來。
四處無人,服務員還沒有起床。
我的嘴巴很清爽,沒有昨夜煙酒的殘跡餘味。
我古怪的想笑。
袁潔疏懶的臥在沙發,像一直嗜睡的波斯貓。浴袍下伸出一條白皙的腿,令人浮想翩翩,她上身蜷臥,似乎很冷,我把自己的浴泡蓋在她身上。她的頭髮披散,看上去性感而成熟。
她立即醒了,我勸她再睡會,她忽然嚷著要看日出。
我們出門,來到酒店外,她冷得發抖。
我說:「哪有日出?」
霧氣漸散,天色漸清,微弱的陽光隔著霧氣透射,面發一蒸,炙熱噴人。
小鳥在山中空鳴,回音悅耳。
有幾對情侶也穿著睡袍在呼吸早晨清風,相互照相。
我說:「你有沒有相機,我給你照相。」
袁潔的臉色忽然變了變,說:「我有些冷,先回房去。」
我有些納悶。
走進走廊,她本來冷得發白的臉色紅了,她說:「我們是回房還是回那個地方?」
我知道「那個地方」就是檯球室。遂微笑說:「我送你回房。」
他們那房在三樓。
她走到樓梯口,說:「不用再送了,小心他們出來。」
我伸伸舌頭,心中一蕩,感覺昨夜似乎在「偷情」,不知自己是錯過還是經過了誘惑。一陣茫然,又起微甜。
她忽然貼進我很緊的再次擁抱,毛茸茸的頭髮在我臉鼻微微顫抖,我知道她也許是在捕捉昨夜殘留的溫馨,也許是在畏懼明天我們的是否分合。我把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微笑說:「你還是一個好女孩,我知道。」
她抬起臉,我吃了一驚,她表情悲愴,淚流滿面。
她說:「你是一個好人。」
我歎了口氣,微笑說:「我知道我不是。」
她也說:「我也不是好女孩。」
她抹抹淚,轉身回房。
那張臉,還是一張孩子的臉,可是過度的放縱和自棄,使得它憔悴蒼老,今天清晨,我發現那張臉像雨後芙蓉、洗盡鉛華、素雅青春。
我不知道是我改變了她,還是她改變了我。
我準備下樓。
我聽到身後的她,咚咚跑來,像光著腳。
我驚奇轉身,她飛快的跑來,這是自我認識以來,她最象小姑娘的一次。
我愉快的笑了,她紅了臉,踮起腳毫不猶豫的抬嘴就親,我不自禁的一讓,她的吻落在我下巴。
她執拗的重新實踐。
她盯著我似乎要等我的承諾,我微笑無語。
她說:「謝謝你。讓我做回女人。」
這句話讓我大吃一驚,她已經走了。
難道小馬和她沒有……
可是我也沒有……
我的頭暈上來了,高度貧血,令我不能再想。我決定回去休息。
衣領一抹殘香,兩根落髮,半點悵惘,半點牽掛。
我準備好好睡個懶覺,睡到世界末日,再起來救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