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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四章 心腹 節一 文 / 光線

    留駐上西塘的後勤伙夫與輜重,還有被我救回來的蘇墨,早讓牛富接到他的隊伍中。孫虎臣在丁家洲遭遇悍將阿術伏擊,幾至全軍覆沒,六萬人逃到珠金沙時只有一萬不到,到此時大宋二十萬軍隊一共剩下六萬餘人,並且,這群殘兵敗將中,僅有兩支部隊還有戰鬥力,那便是北洋義軍和國重義的官軍。

    如同下棋一般,伯顏布好了局,設下種種陷阱,專等著賈似道跳進去。這位陰謀家放出風聲,謊稱援軍尚有三百里距離,其實五萬軍隊在阿術率領下,早早潛伏到丁家洲外圍。王天才在棋局裡充當可恥角色,這個叛徒於半年前便被兩百斤黃金收買,及時地將賈似道安排的作戰計劃透露給韃子,於是便有了二十萬大軍的慘敗。宋朝經歷奇恥大辱的同時,境內幾無精兵。

    朱溪隨我撤到珠金沙,一見此處江面大霧迷濛,便說兩天後必有雨水。一如他所言,經不間斷廝殺的兩個晝夜後,江南特有的連絲細雨開始淅瀝。第三日清晨,迷濛雨幕仍舊無邊無際,晨曦的淡薄霧氣在依山傍水的珠金沙逐漸升起,一切都朦朦朧朧籠罩在雨霧之中,

    我撐著油傘站在山巒上,後面跟著胡應炎、牛富一干北洋將領。回首望去紮營之地,雨霧中便現出星星點點營火。接連打了四天,伯顏的部隊也累了,和宋軍一樣趁雨天抓緊時間休整。四個時辰前還殺聲威天的戰場,進入短暫的平靜期。

    「敗局已定,我們退去哪裡?」胡應炎揭下沉重鐵盔,任由雨點吹打,抹一把濕漉漉臉龐,掉頭問我。

    去哪裡?穿過雨霧茫茫的混沌天地,眺望兩里開外的元軍營地,那裡密密麻麻紮下數不清的白帳,幾百支騎兵隊手持火把在營前往來穿梭,便如幾百條火龍嘶叫盤旋。目光收近些,大宋殘軍歸攏陣勢,死裡逃生的六萬多人盡龜縮堅固軍寨內,緊張不安地緊盯四面八方的北兵,神情惶惶,卻是大敗之下鬥志全無。

    從右側江面捲繞一股江風,帶起雨水直撲身上,不由激靈靈打個冷顫,下意識裹住破爛大氅。深冬臘月,江南特有的陰寒從每個角落瀰漫開去,潮濕的冰冷快叫人發霉了。將手中三尺戰刀遞給旁邊的牛富,我脫下北洋專為軍隊縫製的棉布大衣,交給包圭,叫他拿去大帳,讓重傷未癒的蘇墨穿上,這強壯的小伙子被我從蕪湖救回,得軍醫救治,身子十幾道差點致命的傷口好得差不多了。

    我回答胡應炎:「還能去哪裡,士氣已竭,如此軍隊不能再戰,惟有沿江後退,退到健康或是揚州,以大城為依托,方能穩住軍心。」

    牛富把戰刀交還我,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卻重重歎了口氣。王勇也歎息著,抬頭看我,問道:「何不翻天目山直回臨安?韃子步騎厲害,但要與我朝比試山林作戰,可是差了許多。」

    我便笑笑,不答話,邁步往山腳走去。朱溪跟在身後,向王勇解釋:「賈丞相盡提大宋精兵蕪湖決戰,為的是抵住韃子不至沿江直攻臨安。如果翻天目山回去,豈不是本末倒置,反而引韃子去臨安嗎?嘿,只怕一行此舉,他相位立即不保。」

    這人說得不錯,我便是這麼想的。不由扭頭看他,朱溪挑起眉頭,回我一個淡淡笑容。這相士除了測量天氣,還有如此見識,倒令人覺得意外。

    陳吊眼在蕪湖主戰場被敵人砍了三刀,只因戰事激烈,一直得不到休息,身子益見羸弱,此時捂嘴咳嗽,卻不小心咳出一口血,便苦笑說道:「我倒害怕翻山越嶺,這身子骨經不起折騰的了。」

    拍拍他肩膀,我從懷裡掏出布巾,按住他阻擋的雙手,執意為他擦去嘴角血跡,又脫下大氅為之披上,安慰道:「陳兄會好起來的,子清和眾多兄弟可不願見你受苦。」陳吊眼眼眶一紅,喃喃說道:「只怕為拖了公子後腳。」

    「陳兄可不能這樣說。詩經有云: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與子同澤。咱們是袍澤兄弟,如手足般親愛,不能分彼此的。」

    正說著,前方馳來一騎,看見我遠遠便喊:「徐將軍,丞相大人有請,即刻到大帳議事。」

    吩咐胡應炎、牛富督軍,跟隨傳令軍卒冒雨奔去大帳。

    剛掀開帳簾,一股熱浪迎面撲來,自寒冷中甫一進入倒有些不適應,連著打串噴嚏,賈似道站在木桌首端催我:「徐校尉快坐下,就差你沒來了。」低聲應是,邊走邊向木桌旁一大群將領看去,夏貴、孫虎臣一干人等黑著臉,盡如木偶一般怔怔坐著,全沒有一絲生氣。

    大宋此一役陣亡六品以上將領百人有餘,戰死沙場的戰士十萬整,被打散部隊三萬五千。如今外有大軍壓境,內部士氣低糜,沒有悼念,更來不及寄予哀思,人人沉浸在大敗的慘淡悲痛之中。

    剛坐下,臉色陰沉得能擰下水來的賈似道開始說話:「朝庭制天下勤王令,集精兵於蕪湖,本相將二十萬大軍分設丁家洲、蕪湖、魯港,原意用以相互支援,與北虜相抗不說取勝,總歸可自保不失。哪知王天才這惡賊不但出賣作戰計劃,且陣前叛亂,當頭給中軍一擊,致使中軍打散,水軍潰退,丁家洲被打殘,而今更將我軍圍於珠金沙。唉,本相識人不明,沒能看出此人狼子野心下作至此。諸位,現在困頓如斯,便快快商議,拿出辦法盡早脫身罷。」

    他叫將領們出謀劃策,可無人答話。帳內三十多人受內憂外患之壓,低頭盯住桌子,便如要把厚實桌面盯出洞來,皆垂頭喪氣,使氣氛愈加沉悶。過去良久,壯碩的老將夏貴抬起頭,滿臉愁容,掃一眼下首同樣愁眉不展的諸將領,先歎口氣,方才說道:「韃子十幾萬人齊聚珠金沙,我軍僅以六萬殘餘相對,且士氣低迷,只怕再過兩陣便遭摧枯拉朽般拔掉了。」

    文弱的參政知事趙潛被此次大敗嚇破了膽,悶聲接道:「四天時間戰死、逃散十四萬兵丁,收攏的戰士軍心渙散,只有立即撤,絕無法再戰。」臉龐溢滿焦慮氣息。這種情緒傳染其他將領,一股衰敗便在大帳中開始蒸騰。這種氣息卻感染不了我,對於一個已經知道結果的人來說,他們的悲觀盡在情理之中。

    探出腦袋去看首座的賈似道,儒雅的丞相冷著臉一動不動,刀子似的目光便在唉聲歎氣的將領身上緩緩移動。孫虎臣坐在他右手邊,此時換一下座姿,希望讓自己坐得舒坦些,卻發現權傾朝野的大丞相目光停留身上,便振作精神,拱手奏道:「夏將軍和趙郎官所言不差,只是我軍無法再戰可是錯了。大軍仍有六萬,如今退到珠金沙,成了背水一戰之局,自將官以下,全明白必須奮戰之道理,士氣反而有所恢復。韃子企圖一口吃掉我們,卻不易得很。未將認為,再在蕪湖與北兵纏鬥確已無必要,若說撤退,卻不難。」

    國重義腿傷未癒,又在救援中軍時添了幾處新傷,仍堅持參加會議,聽到說話的三人都持撤退意見,終於忍不住氣惱,撐住椅背站起來,沖孫虎臣說道:「孫將軍,墨守成以軀捐國,上百名將*死沙場,十數萬士卒遺屍蕪湖,便如此輕易就撤了?」扭頭朝賈似道慷慨而言:「丞相大人,未將只願帳內諸公忘記蕪湖,號召兵卒,以身作則奮勇殺敵,報了墨將軍和所有戰死同袍之血海深仇。且說敵人不過十餘萬人,連續作戰之下,同樣疲憊不堪。而我軍得珠金沙原有營盤之堅固,如上下用命,巧妙籌措,定能在此反敗為勝,完成朝庭寄予之莫大希望。」

    誰都知道他想報部屬墨守成之仇,這位粗獷大漢因之堅持繼續作戰。國重義話音剛落,從角落裡傳出幾聲譏笑,賈似道心腹文膽宋京敲著桌子站起來,瘦小乾枯臉頰掛上不屑笑容,駁斥國重義:「國將軍說得容易,你就不擔心全軍覆沒?不聞千金之子不立危堂麼,怎一意孤行,要強行與北兵對抗?」

    「全軍覆沒又怎麼了?大宋十三萬精銳禁軍,七萬義軍,在此都被打殘,便如國將軍所言,背水一戰,能拼多少韃子便拼多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拼剩下的敵人也不會太多,有我們捨身殺敵,各地駐軍能減輕莫大壓力,卻也是做了好事。哼,大丈夫死則死耳,以軀殉國正是我輩武夫該當之事。」說話的將領叫姜才,自家親兄弟戰死此地,和國重義懷有同樣心思,此時恨不能報了手足之仇,當然不服氣,憤然頂撞宋京。

    便有許多將領一掃剛才頹唐樣兒,咬牙切齒附議,「朝庭請丞相提督天下精兵盡聚蕪湖,當是希望一戰而定天下之安危,信任莫大。如今可好,二十萬人打得只剩六萬,非但有負朝庭之重任,又怎好意思對天下人交待——」言語中漸漸將矛頭指向了指揮有誤的賈似道。

    國重義情烈如火,自己營中幾廂隊伍死傷慘重,兼得情同手足的副將自刎殉國,也許覺著自己比不得墨守成,竟好意思苟活於世,說到激動處,流下淚水,嗚咽叫道:「丞相輕信小人,導致全軍厄難,此番再不可一錯再錯,信了撤退的話。未將以前屢屢提醒丞相小心北兵詭計,丞相只是不信我,現在悔之晚已——」

    剛才諸位將領還在交頭接耳,現在聽他居然當眾指賈似道要為大敗負責,立即靜了下來,睜大雙眼,愕然看著膽大妄為的國重義,人人一付不敢相信的表情。

    賈似道面無表情,靜靜坐在首端,便是國重義如此無禮的指責也生生受了,只是一語不發冷眼旁觀,似乎諸將爭吵與他無關。

    這樣尷尬地靜默一時,孫虎臣終於清醒過來,立即起身岔開話題:「國將軍忠勇之士,只是魯莽,休要理他。將軍們再議議,盡快拿出個辦法。」其他人當然知道應該做什麼,於是打起精神又爭論開去。

    雨點打上帳布啪啪直響,細碎的聲音漸漸連成一片。在雨聲裡,悲憤如沉重激烈的暗流在大帳裡湧動,激動的爭論使陰鬱的空氣中充溢著壯烈和肅穆。我看著這群情同末路的人尤在為自己的主張辯護,他們臉上沉痛神色中又帶些絕望中的激昂。在這一時,微微覺得心裡發酸,因為氣氛的低迷,因為眾人的困獸猶鬥,他們的絕望沒有絲毫掩飾,**裸遊走於言語中,在失落表情裡露出來。

    參將黃萬石靜坐一側聽諸人吵鬧半晌,終不見拿出定數,啪一掌敲在桌上,站起身,咬牙切齒,橫眉瞪眼,滿臉鬍鬚便似根根豎立,猛喝道:「吵麼,吵麼,再吵下去,只怕韃子殺進營裡了。丞相,大丈夫死則死矣,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未將以為,留此決戰便是上策。」光當從腰中抽出戰刀,咬牙朝木桌斬去,如此用力,竟深陷兩寸。說話的聲音彷彿從胸膛裡擠出來般沉悶壓迫,「我漢室子弟絕不做逃亡之徒,我大宋天下也無逃跑的將軍。」

    刀鋒撕裂木板的尖銳聲,合著他斬釘截鐵般的誓言,嗡嗡狺狺在大帳繚繞,鑽入眾人耳內,更使人窒息般的難受。所有人震驚於他的突然之舉,停止爭吵,皆注目黃萬石手中冰冷鋼刀上。

    我同樣處於震驚之中,看著那把微微顫抖的明亮鋼刀,在心間卻奇怪地升起一絲自得。蕪湖之戰是我首次戰鬥,但有很好的表現——我時刻保持頭腦清醒,帶領精悍的北洋義軍挽救了兩支軍隊。一是瓦解元軍對國重義的突襲,二是集眾衝鋒,又把賈似道中軍從包圍圈裡解救出來。

    可是,即便自己第一次戰鬥表現如此出色,面對宋軍大規模潰敗,這樣的勝利如螢火一樣變得可有可無。將軍們還在爭吵,賈似道仍然冷冷坐著一動不動。雙眼開始虛晃,腦子裡漸漸映出金戈鐵馬刀光劍影,戰士們被砍倒,在敵人鐵騎下哀號,各種鮮血淋淋的圖像在腦海反覆沉浮。

    「徐清,你也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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