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決定徵調天道軍北上助陣大宋進攻夏國這件事上,朝廷實現了一次極為罕見的高效率,從由王安中在早朝上提議,到聖旨送出宮門去往京東路,前前後後居然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時間。
而在究竟派誰去京東路向那仲風宣旨這件事上,朝廷卻像是在跟鄭飛開了一個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笑話,因為朝廷派出的宣旨大臣居然是……張叔夜!
一般情況下,「宣旨」都是一個美差肥差,其代表皇帝宣旨,無論接旨之人是多大的王公大臣也得跪著接旨,身份等同於半個欽差大臣不說,接旨之人少不了也要對宣旨大臣巴結幾分,好東西要塞少了都覺得對不起手中的聖旨。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的時候,而去京東路宣旨就是屬於一個極大的例外!
就算在以前當朝廷與京東路還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時,去京東路宣旨都是一件頗具危險性的事情,那就更別說現在這種雙方正在劍拔弩張的時候了,誰要這個時候去宣旨,萬一這道聖旨激怒了那位鄭大藩鎮,誰也不敢保證那位大爺會不會一怒之下讓宣旨大臣來個光榮殉職,所以,滿朝文武包括宮裡的太監們,誰都不願意接這趟差事,只是無論怎樣,也總得有個人去吧?也就在這個時候,宰相蔡京向朝廷舉薦了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張叔夜!
蔡京為什麼會推薦張叔夜,這還要從上一次張叔夜去招安梁山軍說起,按理說在上一次的招安談判中張叔夜作為招安副使是有功勞的,哪怕真的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吧?只可惜不是這樣,張叔夜自從談判歸來就被徹底冷落,僅僅只得了個御史台的閒職,究其原因只有一個,便是因為蔡京在裡面搗鬼!
當初張叔夜就是因為正直不阿、不畏強權、秉公執法而得罪了蔡京,被蔡京設計一貶再貶,最低時竟被貶去看守草場,待遇與落難時的林沖幾無差別,直到過了很久才被朝廷重新啟用,但蔡京並沒有放過他,又再次設計將他貶出了東京,使他遠離了大宋的權力核心,直至後來任職濟州才引出了其後種種。
而在上一次他與趙良嗣招安梁山賊寇返回東京後,蔡京一看那個討厭的張叔夜居然又回來了,這對眼裡向來揉不進沙子的蔡大人來說還了得?這可不行,只要有蔡宰相在,你張叔夜就別想過一天好日子!
於是,蔡京又靠著權勢幾經運作,結果,張叔夜雖然因為招安一事得到不少殊榮,但實際的東西卻沒落下什麼,只得了個御史台的小閒職,再次遠離了大宋的權力核心。
直至昨日,當皇帝與眾臣商議好了對付京東路的細節後,皇帝便問眾臣到底該派誰去京東路宣旨?
蔡京心中不由一動便想起了張叔夜,哼哼,像這等危險重重,極有可能有去無回的差事要是不交給張叔夜就簡直太對不起他曾經給本相製造的那些麻煩了!
蔡京想定立刻向皇帝推薦了張叔夜,他說,當初招安梁山賊寇就是張叔夜惹出來的,若沒有張叔夜,哪會有接下來的這些麻煩?現在派他去了結此事自然是再合適不過了。皇帝一聽還真是有道理,當即同意,這便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在下旨的同時也任命張叔夜為宣旨大臣,即刻趕赴京東路宣旨。
話說張叔夜得到這個消息後簡直是哭笑不得,心中也不由暗歎這輩子跟那仲風怎麼就是扯不斷那些聯繫呢?他都已經「躲」到御史台來了,可還是沒能躲過冥冥之中那只叫做「命運」的大手。
其實,張叔夜很清楚,他之所以會被安排在這御史台當個閒職都是蔡京搞得鬼,可他並沒有因此而憤怒或者難過,因為在御史台中,他的那個清靜到甚至有些冷僻的辦公地點對他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實話實說,當初無論是出於什麼崇高的目的,即便他再清楚仲風才是民心所向,可暗中背叛大宋依舊是他心中一道深深的永遠也抹平不了的傷疤,在良知與忠誠面前,他迷失了,他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是繼續幫那仲風對付朝廷?還是倒戈一擊,將計就計的幫助朝廷對付仲風?就在這個時候,蔡京那自認為「打擊」他而將他「貶」至御史台的舉動卻正好幫他有了一個選擇,那便是,既然兩邊都沒法幫,那就暫時逃避好了。他真的很想感激蔡京,感激蔡京讓他到了這樣一個清靜的地方,讓他遠離了朝廷的核心,讓他不至於再夾在大宋與京東路之間。
而自從到了御史台,張叔夜的心情果然好了許多,有事的時候就處理處理公務,沒事的時候就看看書,練練筆,除了偶爾聽幾位深居於此、鬱鬱不得志的同僚聊起朝廷反擊夏國、大戰東南、招安朱武與平定京西的事,別的他都不再去管,他就像是一個隱士,隱藏在紛亂嘈雜的朝中,過著如閉關者一般的生活。
可誰知,他逃避了麻煩,麻煩卻沒有讓他逃避掉,當這一天的早上,他被幾名匆匆趕來的同僚拽著出去接旨的時候,他就明白,好日子要到頭了……!
大宋與那仲風早晚還有一戰,他是早有心理準備的,他知道,以他當日在京東西路所目睹的一切來看,那仲風絕不會僅僅滿足於此,所謂的招安,不過是那仲風的緩兵之計,而這一天終於要到來了!而經過長達一年的沉思,張叔夜其實早已想通,他當初的選擇並沒有錯,錯的只是他對大宋的留戀,所以,與其說是他想逃避責任,不如說是想逃避繼續背叛大宋的行為,但很可惜,大宋再一次……!
張叔夜長歎一聲,往外走去準備接旨,好吧,既然躲不過去,那就坦然接受好了!我張叔夜不求聞達於諸侯,只求……問心無愧吧!大宋啊大宋,這可是你自己的選擇……!
出了屋,在張迪口傳聖諭後,張叔夜起身面色如常的接過聖旨後立刻對張迪說道,「公公,我要回家去稍稍收拾一下,與家人道別,不知可否?」
張迪輕輕一歎點點頭道,「張大人請速去速回,不要讓我為難。」一邊說著,他還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張叔夜,因為他知道,這趟差事極度危險,只怕這位倒霉的張叔夜張大人是有去無回了,在這種情況若還不讓人家回家去跟家人道個別,那就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張叔夜感激的朝著張迪拱了拱手,然後他轉過身來,朝著已朝夕相處一年多的諸位同僚輕輕一笑,便轉過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誰都沒有想到,張叔夜雖然的確是立刻回了家,但他並沒有直接去見家人,而是直奔自家的廚房去了,只見在廚房中,一個滿臉樸實的中年人正在獨自準備著張家全家的飯食,此人叫於湯,乃是張叔夜在一年前就僱傭了的一個廚子,專門給張家老老少少做飯,此人廚藝雖然一般,但人老實實在,也和氣,深得張家老少的喜愛與尊敬。
當張叔夜一進廚房於湯就發現了,頓時,一抹驚訝之色瞬間閃過他的臉龐,一年多了,這是張叔夜第一次進廚房!
幾乎在剎那之間,於湯整個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只見他把手中的炒勺往邊上一放便向張叔夜抱拳道,「大人!」那樣子根本不像是已在張府老實本分做了一年多飯的廚子,倒像是一個行事果斷的軍人!
張叔夜對他變化竟像是毫無驚訝之色,只是點點頭便道,「時間緊急,我只能說一遍,你速速將消息傳回京東,我會在路上盡量拖延一些時間。」
於湯乾淨利索的回道,「是!」
張叔夜道,「朝廷準備對夏國開戰,並決定像上次一樣讓天道軍派出大軍去西北助陣,此刻旨意已下,由我作為宣旨大臣去京東路宣旨。不過,朝廷此舉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借此尋到借口好對京東路開戰,請統帥盡早做出對策!」
說罷,張叔夜頭也不回就離開了廚房,這才開始去前院找家人「道別」去了,廚房再度冷清下來,只見於湯重新拿起炒勺炒起了菜,臉上依舊掛著憨厚的表情,就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