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璃出現在陳默面前時,距離他的第二場無差別級對戰,還有不到40分鐘。
天已經完全黑了,船艙裡燈火昏暗。地板上凝固著乾涸的血跡,一攤一攤,陳默趴在桌邊,酒氣熏天。銅屍就站在後方角落裡,像尊陰影中的魔像。
女孩進門很久,陳默才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茫然,如同不認識眼前的人。
「你怎麼了?」洛璃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皺起了眉。
「我不是我娘老子親生的。」陳默過了老半天,才瞪著血紅的眼睛回答。
洛璃怔住,看著他困獸般的模樣,以及滿桌七倒八歪的酒瓶,心中微微一酸。
船上的電話一直都在,從整件事開始,陳默的第一反應就是打回家問陳老實,到底認不認識駱四這麼個人,但是沒敢。
今天他終於沒能忍住,問出問題後,陳老實在電話那邊一聲不作,直到收線也沒說話。
這樣的回答方式,已經很明確了。
陳默還記得初見莫紅眉的時候,那特意轉彎抹角探過老父的口風,結果被罵了一頓——照駱四的說法,顯然老父是不知道小妹被掉過包,所以才理直氣壯嗓門粗。
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他卻沒了聲音。陳默覺得很諷刺,有點想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以前聽到「酒不醉人人自醉」這句話,陳默總覺得是文藝青年在裝逼。但現在他發現自己暈頭轉向的厲害,有股沉甸甸的力量在拽著整個人往下墜,腦子裡完全空白一片。
「你要不要睡一會?離開場還有點時間。」洛璃歎了口氣,柔聲說。
她想問的並不是這個,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見陳默悶聲不響。便走過去輕輕替他捏起了肩膀。
「沒事了,別害怕,還有我呢……」洛璃低低安慰著,直到陳默睡著。
「小祖宗,可別再喝了,不姓陳就不姓陳吧!」卓倚天端著一盤剛做好的午餐肉。快步走了進來。
船上除了她跟陳默再無別人,冷不丁看到洛璃出現在這裡,當即一愣,「你來幹什麼?」
「他為什麼不姓陳?」洛璃面無表情地問。
卓倚天雖然已經知道洛璃跟了陳默,但終究還是沒法一下子改觀。聽她提到敏感問題,遲疑著沒有答覆。
「我不想他分心,所以才沒有問他。真要防的話,也應該是我幫他防著你,尊敬的卓探員。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洛璃淡淡笑了笑。
「小丫頭幾天沒見變厲害了啊?!」卓倚天的臉色還是有點蒼白。眼神卻亮了起來。
老莫的納米針劑再強悍,也畢竟有個限度。她只不過剛剛能下地,見陳默在那裡一瓶瓶往肚子裡倒酒,有點心疼,便去廚房找了點肉罐頭,燒好了給他端來。
一個父親一個妹妹。就這麼簡單地被證明跟陳默毫無血緣關係,卓倚天身為旁觀者都吃驚不小。他本人受到的衝擊更是可想而知。而且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幾個老傢伙搞出來的把戲,陳默兄妹倆是唯一被蒙在鼓裡的。現在對陳默而言。不但跟陳老實的多年親情變了味,連妹妹也成了莫紅眉的克隆體,甚至不算一個真正的人類。
卓倚天能理解陳默為什麼會在跟自己說這些的時候,表現得完全陌生,甚至透著些瘋狂。他現在已經成了快要繃斷的弓弦,也可以說是隨時要爆炸的炸彈,對於這個還不滿二十的年輕人來說,家庭向來是他的軟肋,是最至關重要的人生組成部分。
但現在一切都已經改變。
卓倚天大致把事情講了一遍,洛璃聽完後仍舊不動聲色。
「駱四跟你都是總參二部的,這件事你以前會不知道?」洛璃盯著卓倚天的眼睛,似乎對方是比銅屍更為危險的存在。
「駱主任什麼時候進的總參二部,我又是什麼時候進的,你覺得我可能知道嗎?」卓倚天愈發惱火,已有點忍不住想要動手。
「出來,我有話跟你說。」洛璃沒在意她的反應。
卓倚天只當她是當真要動手,又怕陳默醒來阻止,這才喊自己出去,不由冷笑了一聲,跟著邁步。
「你好像吃了挺大的虧?」洛璃掃了眼卓倚天手臂上的傷口,如同銼刀銼過般觸目驚心,「是因為對自己太自信,才來扯陳默的後腿嗎?」
「你說什麼?!」卓倚天柳眉倒豎。
「我說什麼你應該很清楚,難道你不是陳默救下來的,是自己打出場的?」洛璃微笑。
卓倚天咬牙不答,大眼睛裡的火焰越燒越旺。
「讓我猜猜,像你這麼有個性的人,應該是覺得人生理想、奮鬥目標之類的東西高於一切,才會滿懷悲壯地來參賽吧!命當然是你自己的,你想死誰都沒資格攔,我只是不確定卓探員有沒有想過,你要死不死的時候,會拖累到別人?以陳默的性格,他會眼睜睜看著你被r國人殺掉嗎?」洛璃的語氣一成不變地平淡,笑容中卻多出了些許譏嘲,「他向來蔑視規則,這次要不是銀河方面有所顧忌,恐怕在他跳進角鬥場的時候,就已經開槍掃射了。事情真要變成這樣,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很爽,自己還是那麼有性格?」
「我只是不甘心自己走到這一步還要放棄,陳默有任何危險,我也會一樣對待他,哪怕用我的命換他的命。」卓倚天一字字地說。
「是嗎?那很好。」洛璃點點頭,轉述起銀河總裁的要求。
卓倚天聽得怔了怔,怒意漸漸轉為狐疑,「有這樣的事情?你長得也不差,他怎麼沒看上你?」
「可能侏儒先生知道自己殘障,而你又是那麼的高大全,雙方剛好互補。」洛璃半真半假道。
「瞎了他的狗眼,打主意打到老子頭上來了……」卓倚天忽然冷笑,「你讓他死了這條心吧!陳默真要因為這事有什麼三長兩短,那個狗屁總裁也活不了多久。」
「你不是肯用自己的命換陳默的命嗎?怎麼連半分鐘不到就變了?」洛璃淡淡地問。
「如果必須要我死,陳默才能活,皺一皺眉毛我就不叫卓倚天。現在人家擺明是想玩套路,換了你,你難道真的以為他睡上一次就完事了?對方現在敢挑明敵意,就沒打算真的放過陳默,我送上門去也不會改變結果的。」卓倚天在總參二部接受的訓練當中,最偏重的就是犯罪心理學,換位思考則是關鍵中的關鍵。
「換了我,我會先陪他睡一次試試看,也許他真的就只是想要這個。」洛璃若無其事地回答。
「什麼叫試試看?」卓倚天瞪大了眼睛。
「只要能讓陳默活得好好的,賣我去做婊子我都肯,睡一次又算得了什麼?完全值得嘗試。我跟你,跟潘鼕鼕都不是一樣的人,你們有你們的清白活法,我有我的。所以有些事情在我身上很平常,到了你們那邊就可以稱之為犧牲,而且還是天大的那種。」洛璃看了看表,最後瞥了眼卓倚天,走向房間,「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去叫他起來。現在你已經說的很清楚,我不會再把你考慮到解決辦法裡面,在他面前你最好也閉上嘴別提這件事,省的他分心……」
卓倚天愣在原地,耳邊仍舊迴盪著那句「賣我去做婊子我都肯」,神情瞬息萬變。
她看得出洛璃絕非在作偽,只是不明白後者對陳默的這種瘋狂感情,究竟該歸屬於哪一類。
以至於把自己都比了下去。
陳默走進鬥殺場時,頭還是暈的。在途中洛璃說了三件事——他和她已經是白金會員身份,可以參與這場豪賭;二是她身上帶了最新式的沙俄反屏蔽追蹤器,通過波鳥的衛星定位,赤猇正在趕來;最後一樣,今晚的對手是潘多拉派出的。
「你瘦了。」陳默看著她尖尖的下巴,頗為憐惜。
「我沒事,你小心點。」洛璃望向別處,語聲又冷又硬。
等到陳默真的入場,女孩的神情才逐漸緩和,不再僵硬,就彷彿褪去了臉上的面具。
今天的他,竟讓人不禁聯想起「蒼老」這個詞,她早已是心痛如絞。
遠處看台上,卓倚天仍在盯著洛璃,像是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
陳默對上是個印第安人。
這中年漢子身材出奇的高大,幾乎跟鐵牛差不多高,但卻沒有那麼魁梧。黝黑如鐵板的身軀上,全是一條條的精肉,看不到哪怕半點脂肪。他臉上抹著面紋,頸間掛著獸牙項鏈,長髮編成小辮拖在身後。
陳默從他那雙同樣是黑色的眼眸中,並沒有看到敵意和殺機。
這印第安人默默地站在那裡,就像一隻著陸的鷹,像一匹野馬,像頭雪原上獨行的狼。陳默能嗅出那股自由如風的氣息,感受到那雙眼中的遼闊與寬廣,甚至可以聽見上次狩獵時他和他的同伴發出的狂野呼號。
對方一動不動,也在看著陳默那雙被酒精燒紅的眼,露出極度詫異的神色。
最終印第安人向後退了一步,舉手示意自己棄權。
全場騷動,陳默也同樣為之愕然。
看台上幾個西裝男子臉色鐵青,印第安人退場時略帶不安地望向他們所在的位置,然後跟陳默說了句什麼。
陳默沒聽懂,於是對方重複。
這次那印第安漢子說的是英語,很不流利,但陳默卻已能明白意思。
「你已經死了,為何還行走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