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哥羅塞姆的重頭戲,無差別級賽事被安排在夜間進行,每天僅有一場。
陳默睡醒時距離開場還有30分鐘,船上黑沉沉的不見燈火,沒有半點聲息。他這段時間即便在深度睡眠狀態下,也已經鍛煉到了保持感知的地步,然而此刻除了卓倚天以外,全船竟是再無一人。
莫問天祖孫倆,跟駱四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那些船員也走得乾乾淨淨。陳默不知道莫老頭在自己身上動過什麼手腳,只覺得頭有點痛,昏昏沉沉的。屋角的屍袋少了一具,鐵屍已經不見了,另一具則拉鏈大開,原本應該像根木頭一樣躺在裡面的銅屍正站在床前,離陳默不到兩米。
陳默發現他似乎在凝視自己。
沒有看到過的不代表不存在,這是陳默如今最大的感受。雙屍的存在可以說完全違背了生命法則,根本不屬於塵世間該有的東西,但他們——或者更應該稱為「它們」,卻偏偏生龍活虎兇猛無比。
陳默還記得駱四所說的內息流轉法門,他當然沒有內息,只不過阿瑞斯機器人形成的潛流,在引導之下完成了替代。
鮮血塗抹出的印痕,還在銅屍額前隱約可辨,血液已經滲進了腐肉,跟他融為一體。被駱四要求割破手指時,陳默差點笑出了聲音——這讓他聯想起跳大神,以及更為低級的唬人把戲。
然而當拇指按在銅屍眉間,感知視界中的屍身有了變化。這傢伙原本像塊冰冷的石頭,從內到外都死得透了,即便在高速狂奔時也完全感受不到有什麼氣息流轉。但隨著鮮血與腐肉的接觸。那層乾涸已久的、不知還能不能算作肌體的骨骼附著物。發出類似於吸吮的細微「嘶嘶」聲,陳默眼前逐漸出現了一個淡紅色的人體輪廓。
他確定自己那點失血量不過幾滴,但銅屍的體內組織卻在提升溫度,像被引燃的腐木。
輕顫傳來,竟是銅屍乾枯的心臟抽搐了一下。那些微弱的血氣被耗盡,就此消散,屍身似乎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從這一刻開始,陳默跟銅屍之間有了種奇異的共鳴。他能清晰捕捉到對方破爛的軀體裡。有著某種東西已被激活,而且在循環奔流,但那並非血液,也跟內息無關。
森冷,厚重,遲緩——陳默覺得那應該是屬於亡者的死氣。
銅屍正微微歪著腦袋,望向陳默。
陳默盯著他看了半晌,這才想起,自己正是以這樣的動作在注視對方。
「你想怎麼控制他,就怎麼動你的內息。他有行動本能。跟最簡單的判斷意識,只要掌握了要點就會很簡單。」駱四的話猶在耳邊。
但陳默現在根本沒有引導阿瑞斯機器人,從而「遙控」銅屍。
那就是說,銅屍或許是自己在看他。
陳默膽子再大。也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等注意到放在旁邊桌上的物事,更是愕然。
不知去向的駱四留下了一套衣服和一張鐵面具,陳默本能地望向銅屍,見對方的尊容也確實是太嚇人了點,只得幫他披上這層遮掩物。
穿衣過程中。銅屍動也不動,依舊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像個有形有質的影子。
幾分鐘後,陳默帶著銅屍走進了超級碗大門。巨型射燈立即投了過來,陳默瞇起了眼睛,走到拳手觀賽區坐下。銅屍在看台邊緣停了停腳步,然後屈膝跳入鬥殺場。
陳默很不喜歡從地下通道登場,銅屍在遠距離操控中展現出了跟他相同的風格,只不過落地有點偏。
夜間的現場觀眾少了大半,剩下的皆為高級會員,無差別級賽事正是為他們準備的饕餮盛宴。
場館裡安靜了許多,但仍有許多發亮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來,聚焦在陳默身上。物以類聚的道理並不是那麼難懂,戴著面具的銅屍在造型上足夠震撼,關鍵是跟陳默一起出現,這讓貴賓們本能地意識到了什麼。
下注按鈕就在每個座位的扶手邊,就目前而言,選擇並不算難。
就連向來著重理性思維的阿姆阿多親王,也都扔掉了拳手資料。他想不出自己有任何理由,不去下陳默的同伴。
在拳手觀賽區,陳默的身邊空出了老大一圈。無論是牛高馬大的白人拳手,還是精悍的黑人,抑或亞裔參賽者,都像是見了鬼一樣,能離他多遠就多遠。他樂得清靜,等了片刻不見開場,向站在附近滿臉癡呆的女侍者笑了笑,「麻煩你,給我拿瓶酒可以嗎?要z國酒。」
「好……好的,先生。」女侍者打了個顫,很快就送來了一瓶陳年茅台。
「謝謝。」陳默接過酒瓶,沒要杯子。
他的笑容很溫和,完全不像在鬥殺時凶神惡煞的樣子。女侍者看得呆了呆,有點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23號。
號角聲雄渾響起,陳默仰脖喝下第一口酒。場內燈光亮如白晝,銅屍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影子在身後拖得老長。
走出鐵閘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陳默目光收縮,變成了尖銳的長釘。
那三人都是黃皮膚黑眼睛,從著裝打扮和體貌特徵上,明顯能看出是來自本土的練家子。其中最年輕的一個,塊頭也最大,手裡提著柄足有兩米長的陌刀。這種霸道無比的冷兵器在盛唐時代讓遊牧民族吃足了苦頭,步兵刀陣如牆的推進戰術,可以稱得上是所向披靡。
在當今社會,陌刀已成了不折不扣的古董,而另兩人手裡的流星錘和齊眉棍,也同樣極其罕見。
兩個十級,一個十一級。
拎陌刀的年輕人反而是最強的一個,陳默盯著他手裡寒芒閃閃的傢伙,臉色已經陰沉到了極點。
「剛出路的修正規則,參加無差別級賽事,你可以隨意指定對手,但對手也可以多人出戰。」奧莉維亞走進觀賽區,坐到他身邊低聲說,「抱歉了,陳,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因為這次要參加無差別的拳手太多,執行總裁召開了臨時會議,考慮到可能影響兩個級別的平衡性,才想出了眼下的辦法。」
「這是為了打消挑戰積極性?」陳默問。
「銀河也有銀河的苦衷,拳手只有這麼多,要是大量傷亡的話,會出現無米下鍋的尷尬局面。」奧莉維亞苦笑了一下,目光轉向場內,「駱先生在選拔賽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得很搶眼,我沒想到他會挑戰同樣來自z國的同胞。」
「同胞代表不了什麼,我們國家還有個說法,叫老鄉老鄉,背後一槍。」陳默的食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場中已然開始鬥殺。
十一級的練家子,絕非異種可以比擬。異種只是力量達到這個級別,而人類無疑要更為全面,多智,也更加強大。
那年輕人當先出手,也沒見什麼起手式,陌刀就突然在空中捲起了匹練般的雪亮光華。旁邊兩名中年男子顯然是搭檔已久,默契十足地一左一右撲了上來。
陳默引導著阿瑞斯機器人湧向左腿,同時在意識中模擬了一個蹬踏閃避動作。
銅屍毫無反應。
難道離得太遠了?陳默不明白為什麼「遙控」方式突然失了靈。他已盡可能坐在看台邊緣,離鬥殺場最近的位子上,眼下銅屍的表現讓他有點摸不著頭腦。駱四在電視上看過超級碗的現場狀況,照道理不應該考慮不到這點才對。況且真要跟距離有關的話,當初在摩利亞戰場上,雙屍至少把駱四甩在幾百米開外的後方,不也照樣是縱越如飛嗎?
陌刀如無聲的雷霆般向著銅屍當頭劈落,眼看著就要將他斬成兩爿。陳默瞪起了眼睛,再次嘗試,銅屍終於動了動,向著他預設的方向斜刺躥出。
拖著鐵鏈的流星錘已從那個方向無聲無息飛來,正中銅屍面門,發出噹啷一聲,火星飛濺。銅屍的面具癟下半邊,沒有半滴血液流出,歪歪倒倒了幾步,又被側方衝到的對手掄起齊眉棍,砸上後腦。
這次的金鐵交擊聲更為響亮,銅屍變成了打水漂的石片,貼地足足滾出二十多米遠,一路上沙塵飛揚,像是捲起了旋風。
那根齊眉棍,竟然也是鋼鐵鑄成。
「不是要挑戰我們嗎?怎麼好像不禁打啊?」那年輕人冷笑,只不過目光卻是遠遠投在陳默臉上,「以為找個不死不活的玩意,就能跟我們袍幫斗了?小爺我今天就要讓你們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功夫!」
他話音未落,已帶著身邊兩人再次撲了上去。剛才兔起鶻落的那一系列快攻,陳默不是沒看清,而是根本來不及操控銅屍。台上十分鐘,台下十年功,駱四又豈止帶了雙屍十年?陳默發現他好像太過兒戲了,就這麼把銅屍交給自己,連說都沒說居然閃了人,壓根不去考慮其他方面的問題。
我要把他害死在這裡?陳默站起了身,再次引導潛流,卻因為袍幫三名高手的全面壓制,最終變成了銅屍身上毫無意義的掙扎動作。
駱四所說的「最簡單的判斷意識」,陳默直到現在還沒看出銅屍真的具備。眼睜睜目睹那活屍像條不會叫的狗,在場中被兵刃猛砸猛砍,他不知不覺已經開始呼吸發粗,兩眼發紅。
他跟我沒關係,駱老頭把他留在這裡,是故意要引出這場戲……
陳默的身軀逐漸發抖,在心裡反覆警示自己的同時,卻越來越壓不下另一個念頭。
萬一他真是我大哥,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