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前還好端端的手臂正在飛起,五指緊緊蜷縮著,像是要握住重歸身體的蒼白奢望。
無法形容的恐慌和震怖,使得潘驚城的瞳孔收縮到了極限,他無法相信自己會如此輕易地變成現在這個殘缺模樣。他原本就一直在進逼,一直想要對方亮出底牌,似乎更習慣於隱忍的對手也一直讓他充滿輕蔑。
此刻陳默終於暴露出的猙獰面目,卻將他從高高在上的掌控者位置,直接拖到了鬥殺環節。這是人與人之間最後還能剩下的原始較量方式,一如獸與獸的對話,創傷同時也帶來了對自信的摧毀。潘驚城突然發現自己原來也同樣有著軟弱無力的一面,這股刺入靈魂的羞辱感甚至壓過了劇痛,令他舉起僅剩的左手,嘶吼著向陳默擊去。
陳默探出的胳膊跟他的胳膊互絞了一下,密集骨裂聲連串爆起。潘驚城的整條左臂當即垂下,軟成死蛇,人也跟著倒下。
各個方向都有槍手奔來,潘驚城一倒,陳默身前已再無遮掩。他卻沒在看那批人,而是瞪視著破裂的牆洞內部,動也不動。
第一個舉起火器瞄準的槍手曾在同樣的高速奔跑中,將百米之外的移動靶射成篩子,但這次他卻連扣下扳機的簡單動作都沒能做出,就被一條斜刺撲來的身影截下。
十多米的距離卓倚天轉瞬掠過,爆發出的恐怖速度讓她成了一條貼地飛行的劍魚,等到槍手在餘光中察覺到異樣,帶著勁風的利tui已經踢到了頭上。
槍手根本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腦袋向旁邊猛烈歪了歪,超過一百六十斤的身軀被這一tui踢得離得地,撞在觀眾席中壓塌了連排座椅。卓倚天沒在意劇烈抽搐的槍手,撿起火器一個點發,不遠處剛剛警覺抬槍的一人立即軟倒。
「阿姨,你趴下去,小心!」卓倚天向賈青用力揮了下手。
賈青臉色煞白,看著這凜冽如刀的大丫頭,又望向女兒所在的位置,心中把滿天神佛求了個遍,只盼這次能逢凶化吉。
在卓倚天暴起發難的同時,高漸飛似乎是也想要有所動作,但終究還是沒動。
因為幾個江東衛老兵已經動得如狼似虎。
陳默剛從室內衝出就吸引了所有槍手的注意力,雖然手無寸鐵,又早已在連環拳賽之後將近虛脫,但這一刻槍手們看到的卻是另一個他。
那股巨大狂暴的凶險氣息根本就是在熊熊燃燒,沒有一名槍手還能從他身上移開目光,摟火擊殺已是潛意識中唯一剩下的念頭。
幾柄從地攤上買來的劣質軍刺齊刷刷飛出,江東衛老兵發起了突襲。噴薄的烏血隨即交織出一幅由生至死的抽像畫,至少三名槍手都是後腦中刀,頸椎上端延髓部位被冰冷的金屬無情刺穿。在職業手法方面,這批耗費過巨額特訓費用的境外來客多半有著大師級的個人習慣,但潛伏在身邊的遠東兵王卻是真正的屠夫級。最倒霉的一個槍手被從後面探來的鐵掌捏中頸骨,隨著乾淨利落的脆響噹場失禁,屎尿並流,倒下時滿臉的錯愕。他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會存在真正的幽靈,甚至已經貼到了身後,自己卻毫無察覺。
老兵分別撿起火器之後,原本老老實實的海州人都跳了起來,即便場中已經沒有一個還能站著的槍手,也絲毫不能影響到他們凶相畢露的表現。
「還有誰?!」麻臉大佬在瘋狂叫囂。
自陳默衝出更衣室開始,直到現在,時間過去不到二十秒鐘。室內仍舊毫無聲息,就像裡面空無一人。陳默輕推了下潘鼕鼕,示意她走遠些,跟著瞥了眼自己的右手。
那裡被扎出的孔洞還在冒著絲絲白煙,卻沒有半點血液流出。
將近兩分鐘前,陳默發動了超限爆發。
他不是不清楚處境。
對方大費周折逼自己用到這種力量,絕不是為了看看就好。但無論這個莫紅眉是真貨假貨,眼下的局勢都得去破。更衣室裡有槍手,外面也一樣,再被動下去的結果,或許將會是一個個人被帶到自己面前,一個個被槍指腦袋,排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潘鼕鼕。
陳默在更衣室中細細觀察幾個槍手的站位姿態,他們顯然是早有準備,知道在面對什麼樣的角色,所以沒有任何方面的鬆懈。
一二三四,四個人,四把火器。
槍口頂著莫紅眉的那個傢伙,是其中最矮小瘦弱的,但卻有著一雙毒蛇般的眼睛。他有意無意地將身體掩藏在少女身後,兩人個子差不多高,他一直在保持著平持火器的姿勢,雙手穩定如磐石,毫無半點顫動。
門邊一人跟另外兩個槍手恰好站成一個等邊三角,室內空間不大,他們已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到最開,冰冷的視線聚焦在陳默身上,火器所指的方向也一樣。
對著陳默的是張鉗形大口,只要他敢撲過去,它就會將他連皮帶骨囫圇吞下。
洛璃已是唯一可選的目標。
長期以來,陳默都在近乎偏執地打磨自己,不想只靠著爆發一張牌混日子。阿瑞斯機器人已經很久沒有進入過全面超限狀態了,這次驟然打開閥門,當即化成滔天怒潮。陳默原本枯竭的體力被直接注入到幾乎噴爆的程度,截脈刀斷流的血脈也由於全身毛細血管的急劇擴張而被徹底打通,洶湧潛能滾滾dangdang越蓄越多,甚至在意識中發出狂躁無比的咆哮,似乎等不及要跟洛璃身上那股力量斗個不滅不休!
洛璃站得並不太遠,像是疏忽,也像是個刻意的誘餌。陳默掠起的同一時間,她身上湧動的那股力場也急劇提升到達峰值,藍眸中多出了一種奇異神色,就像是獵人正在凝視跳入陷阱的獵物。
強大的蹬踏力量讓陳默瞬間貼到了洛璃身邊,四名槍手沒有一個來得及反應。面對揮來的拳頭,洛璃往後退了一步,沉腰扎馬,白生生的小手在空中如蛇般纏上陳默的手腕,借勢發力想要像當初在健身房時一般摔他個跟頭。
然後她立即發現陳默的拳頭很輕,下盤沉穩如山,竟反而被像個布娃娃般拎得懸空。
陳默早就在防著她這一手,此刻兩人肌膚相觸,潛流碰撞,細微的電流「滋滋」聲隱約響起。阿瑞斯機器人迸發出的狂流雄渾霸道,將對方的雜質力場徹底壓制,槍手中離得最近的一人見洛璃照面之間就被挾住,當即抬槍瞄準,卻看到陳默將女孩直接扔了過來!
那槍手大吃一驚,食指明明就搭在了扳機上,卻是不敢摟火。他剛剛接住洛璃,就被如影隨形而來的陳默一拳砸中臉龐,整個人向後飛起,撞上更衣室的鐵門發出轟然悶響,落地後已經變得像攤泥。
陳默動作快如鬼魅,貼到洛璃身邊,想要如法炮製。這次他卻被洛璃一個背摔摔了出去,剛剛跳起就讓兩支火器頂上了後腦。槍手不敢再離他太遠,全神戒備,眼中已迸出濃烈殺機。
「柔道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學會的。」洛璃冷冷地說。
陳默露出一個獰笑,稍微低了低頭,向後硬生生撞上兩支槍口。那兩人的腕骨同時發出「卡嚓」一聲,火器脫手而飛,跌跌撞撞連退數步,被洶湧而來的大力幾乎弄趴。
他們還沒來得及驚駭,胸腹已經被陳默倒踹回來的兩腳踢中,一人在鐵門上撞出凹坑,一人滾到牆角,都是鮮血狂噴,再也無法動彈。
陳默的自身力量跟兩個月前有著天壤之別,這會兒再用到超限爆發,已遠遠高出了馮子午那一檔,挺進從未接觸過的四龘級實力。
洛璃也正處於她自己的超限階段,陳默能感應到那股烈火般跳躍的氣息。現在只有挾持著莫紅眉的那名槍龘手還沒躺下,正拉著女孩退向門邊。洛璃似乎並不在意有沒有火器支援,反而站在了射擊路線上。面對陳默再次擊出的拳頭,她並未以柔道應敵,而是選擇了以拳硬碰。
這一拳陳默毫無憐香惜玉的意思,兩股鐵流如同巨浪對撞。洛璃連退了數步,臉上血色退得乾乾淨淨,嬌小的身軀靠上牆面,砰然大震。
陳默又連轟十餘拳,卻大多被洛璃躲過,砸得牆體開裂,石灰簌簌而落。右手越來越明顯的刺痛感,讓他間接發現女孩戴的那枚細巧戒指似乎有點過於尖利了,定睛一看卻看見自己的指背上多了個像是被納鞋針扎出的孔洞,竟冒著白煙。
「我拿到了。」洛璃擦去嘴角的血液,向他晃了晃戴戒指的那隻手。
是拿到活躍階段的機器人嗎?陳默臉色微變,顱腦深處一陣金屬摩擦般的響動。悄然多出的那絲陌生冰寒,從被刺破的傷口處一路延伸向神經中樞納米平台,游到哪裡,哪裡便會僵化,阿瑞斯機器人竟似無力防禦,一片片冷凝如死。
洛璃直逼上來,出手狠辣無比。陳默雖然仍處於爆發期,但體內卻如同有著無數根尖針在穿刺,一口鮮血熱騰騰地湧出喉頭。
陳默看了眼莫紅眉,後者仍舊毫無動靜,就像自始至終感知到的那種強橫力量,在她身上根本不存在。
於是陳默抽身脫出。
洛璃走出更衣室的那一刻,似乎是沒想到外面的局勢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微微怔了怔,隨即冷笑。
觀眾席中站起的兩人高舉電子觸發器,慢慢敞開衣服,身上綁著一排盛滿慘綠色液體的玻管。江東衛老兵都沒想到對方居然有後招,盯著那些玻管,冷峻的表情有著細微變化,舉槍未動。
「他們一鬆手,整個建築都不會存在。」洛璃淡淡地說。
陳默看了眼老兵,便知敵方不是在虛張聲勢。潛能正在體內急劇衰弱著,阿瑞斯機器人再也不能維持超限狀態,被外來元素慢慢冰封吞噬。納米平台早就被攪得天翻地覆,整個身體都在跟著反應,他還能站在這裡完全是靠著鋼鐵般的意志。
「殺了他,替我殺了他……」潘驚城蜷縮在地上,抬頭看著洛璃,沾滿血污的臉龐扭曲如厲鬼。
洛璃瞥了眼變得不成模樣的昔日夥伴,抬腳踏上他的咽喉,露出羞怯笑容,「驚城少爺,你又在命令我嗎?」
潘驚城的眼睛慢慢凸起,迸出血絲,透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當黑暗最終襲來,他恍惚發現,這個曾無數次凌虐折磨過的女孩竟是完全陌生的。
整個過程沒有人試圖阻止,等到潘驚城蹬直了雙腿之後,洛璃向著陳默微微一笑,「超限力量不是你該擁有的,再過一會,你就不用再為它煩惱了。以後做個普通人,好好活著。那天你在酒店跟我說對不起,是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三個字。不管怎麼樣,謝謝你。跟你同桌的日子很快樂,我永遠都會記得。」
她沒有管那些倒下的槍龘手,帶著最後幾人走出拳場,也一併帶走了莫紅眉。經過面如土色的梁民身邊時,她略帶輕蔑地笑了笑,腳步未停。
老兵們都在看陳默,他搖了搖頭,喘著氣指指洛璃走的方向,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為首的老兵面粗心細,立即拿出手機,跟通宵守在天宮門外的兩個弟兄聯繫上,說剛出去一批帶傢伙的硬手,讓他們開一部車打一部車交替跟蹤,小心行事。
拳場變得混亂不堪,許多人都在發抖,想要跑出去又不敢,只怕那個惡魔般的女孩還在外面。
陳默終於支撐不住,慢慢坐倒,潘鼕鼕奔到跟前,將他抱在了懷裡。卓倚天看著這個方向,卻沒有走近,大眼睛裡有著擔憂,也有些異樣。小高在後面叫了一聲,卓倚天轉頭衝他笑了笑,眼角瞥見正在打110的林輕影,臉色忽冷。
注意到陳默動作僵直地摸著褲兜,潘鼕鼕按下了他的手,然後幫他找出了那枚鐵指套。
陳默費了半天工夫才套上指套,黝黑的金屬表層有著細小電火一閃而逝。
在這樣的時刻,他的這個動作無疑透著古怪。潘鼕鼕不明所以,眨著淚眼問:「你這是幹什麼?我們快去醫院吧!」
「我得去追那個小娘們,她拿了我的東西……」陳默的身軀驟然繃緊,指背上被洛璃刺出的孔洞緩緩滲出血來。
會留後招的並不僅僅只有洛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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