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青每個週末早晨都會去附近的大菜場,享受一下熙熙攘攘中的平靜。
今天她沒讓吳媽陪著,而是帶上了女兒。兩人走出門時,卻看到旁邊屋前一幫新來的保安圍著陳默等人,彷彿要動手打架的模樣。
王魁在直盯盯地瞪著陳默,同行是冤家的道理永不會變,現在那些大主顧寧願賠違約金,也要換這家剛剛開業的保安公司,這讓他感覺到冤家前面或許還該加上「生死」兩個字。
延城各區混混都不少,王魁能吃保安這碗飯,各種陣仗自然都見過,鬥起狠來也毫不含糊。現在他卻多少有點猶豫,一方面是因為地方不對,在潘瑾瑜家門口鬧出事情不好看;二是真正開始注意陳默後,他已在遍體生寒。
梳著大背頭的猥瑣男跟剛走出來的三個傢伙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善類,但顯然眼前這木訥小子才是江東衛的真正話事人。
王魁注意到,包括氣勢最盛的沈大力在內,幾個江東衛保安都站在陳默身後一步的地方。這個看似不起眼的細節是王魁再熟悉不過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他自己手下的保安也往往會以此類方式,在場面上凸顯他的主管身份。老兵們身上那股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的殺氣和死氣,卻讓王魁彷彿在面對一個規模極小的狼群,在偶爾望向年輕頭狼時,他們的目光中有著真正的尊重。
王魁對陳默的第一印象充滿了不屑,覺得如今這個行當還真是他媽的什麼人都能幹了。但現在他越是對著那雙黑得看不見底的眼,就越是想掉頭離去,從骨子裡滲出來的寒意讓他有點發顫。
拚得過嗎?王魁望向手下,將近三十人。
竟是毫無底氣。
「王哥。」陳默忽然打破了僵局。
「啊?「王魁本能地後退,意識到失態後又把步子邁了回來,「小兄弟,你們現在這麼幹,好像有點不太上道吧。如今生意是不好做,可也不能挖人牆角啊……」
「你擋著我了,我想曬會太陽。」陳默的眼神稍微凝了凝,嘴角也跟著向後扯了扯,露出一口耀眼的白牙。
沈大力喝完鋼化玻璃杯中的最後一點水,把杯子遞給於大。於大微微皺眉,手掌收緊,整個杯子無聲無息化成碎片,玻璃渣簌簌落了滿地。
王魁臉上的表情立即變得像個初次見到雄性凶器的少女。
占山虎大踏步走來時,王魁已帶著人馬呼啦啦撤回,神情倉惶無比。
「他媽的不想幹了?你們是來做保安的,還是來惹事的?」占山虎衝著沈大力怒吼,凶相畢露。
「老闆,你也不看看我們才幾個人,誰惹誰啊?」老沈大笑。
占山虎一時語塞,看了看旁邊的陳默,後者也淡淡笑了笑,「真要是不讓我們干了,錢現在就可以退給你,老咋咋呼呼的不累嗎?」
在陳默眼中,占山虎還是跟以前一樣粗魯霸道,但卻無法再激得起他半點火氣。這是種微妙的感覺,正如他如今走上拳台不會有任何緊張。
改變的並非對手,而是自己。
「阿虎,請陳默同學過來一下。」占山虎正要發飆,忽聽遠遠旁觀的賈青叫了聲。
陳默怎麼也沒想到,賈青居然是叫自己陪她去買菜。潘鼕鼕也同樣大為意外,一路挽著母親的胳膊,偶爾才敢悄悄瞥向陳默。
昨天晚上她眼中的變態狂口口聲聲不是存心來偷窺,沒說幾句話卻找個借口溜了,怎麼看怎麼可疑。潘鼕鼕向來連正眼都不會去看其他男生,卻被這傢伙一再挑戰底線,當時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想翻臉卻又不忍心,只得喝令他轉過頭去,自己躲進了被子裡。
現在回想起來,潘鼕鼕仍舊臉頰發熱。只不過陳默提到的洛璃,也讓她一直不安到了現在,看上去那麼內向羞怯的小姑娘,真的是厲害角色嗎?
出了羅湖山莊,再走十多分鐘就到了菜場。各種各樣混雜的氣息撲面而來,買菜的人很多,拎著籃子提著塑料袋。魚攤前水花四濺,肉案上斬骨刀跺得山響,堆成小山的蔬菜青綠喜人。
「我不怎麼花錢的,所以存了一點。再加上幾個朋友湊了湊,才能開張做事。」陳默恭敬地回答。
賈青只當是陳青巖伸了手,微笑道:「那也挺不容易了,開個公司,註冊資金就得拿出來不少,保安公司就更厲害了。」
她已經問了一連串問題,別的方面不說,對於陳默的老實表現倒是頗為滿意。白手起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她很訝異陳默這麼小的年紀,怎麼會想到出來做生意,再一看女兒掩飾不住的甜蜜神情,當即醒悟。
賈青仍覺得這兩個小年輕不過是在一廂情願,但陳默內斂踏實的行事風格,卻已令她有著些許改觀。當年的潘瑾瑜也是如此,無論做什麼都是最後才讓她知道,跟那些有點成績就輕了骨頭的浪蕩子截然不同。
男人就該這樣,賈青覺得在這一點上陳默倒是有幾分丈夫的影子。
「像你們這樣的年紀還是得以學業為重,就算將來生意做大了,肚子裡沒有真材實料也是不行的。」賈青善意地提醒了幾句,這才問,「陳青巖陳老爺子這次介紹你們公司來幫忙,是看在你的份上嗎?」
「他是教我畫畫的師父。」陳默回答。
賈青見果然如此,暗自感歎這小傢伙在遇人方面運氣太好——先是卓倚天,再是陳青巖,個個都不是好相與的,卻個個都對他另眼相看。再聯想起潘瑾瑜在慈善晚宴後也曾不經意間提過陳默幾次,又是一怔。
正要再探探底細,賈青卻看到菜場出口處突然大亂,許多買菜的婦女都尖叫起來,喊著:「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要出去就只有這麼一條路,賈青拉著女兒等了很長時間,前面的人反而越聚越多,隱約傳來的砰砰拳腳聲也一直沒有停過。陳默猶豫了片刻,走上去看了看,只見一人倒在地上,穿著件土黃色的破棉襖,十多個滿臉獰惡的漢子正圍著猛跺猛踹。
「把攤擺在門口照樣得交錢!也不打聽打聽,哪個賣菜的不認識我祝老大?裝傻充愣裝到老子頭上來了,操!」旁邊有個黑臉漢子正在冷笑。
被打那人蜷在那裡不聲不響,拚命往身下扒拉被踩爛的蔥姜,蒲扇般的大手沾滿泥塵。圍毆者當中一人瞅得分明,跳起來跺向他的手指,明明是跺中了,不知怎的卻是捂著腳痛嚎了一聲。
「爺,別打了,俺走還不行嗎。」被打那人終於開口討饒,硬挨了幾下,撐著比常人大腿還粗的胳膊慢慢站起。
他這一站,就如同豎起了一座鐵塔,黑壓壓的圍觀者頓時發出倒抽涼氣的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