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三炮向來羨慕有學問的人,卻說不出什麼斯文話。在能夠脫口而出的「成語」裡面,他最常提到八個字。
輸錢要認,挨打站穩。
牌局沒再繼續下去,雖然這點錢對於羅三炮來說還談不上傷筋動骨,但幾個賭客都已經徹底膽寒。陳默那把雜色235換了跟其他任何一家對決,他都是死到不能再死的命,可偏偏碰上了羅三炮的豹子。
235下兩百萬,這小子還是個正常人嗎?
籌碼兌換完,一箱鈔票被放到了卓倚天面前。卓倚天沒看那些錢,只看陳默,她正在桌下拉著陳默的手,他的掌心很粗糙,全是冷汗。
在這個時刻,卓倚天才想起他還不到二十歲。
「小兄弟貴姓?」羅三炮剛用熱毛巾擦完手,呼出一口愜意的長氣,就彷彿剛才不過是足夠恭敬的客人在跟自己打了個足夠友好的招呼。
「我姓陳,陳默。羅老闆,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先走了。」陳默站起身,漫不經心掃了眼週遭眾人。
「我這條破船雖然不算什麼好地方,但也不是賊窩。來的都是客,賭完了當然可以走,只不過你問問卓小姐,她自己願意走嗎?」羅三炮淡淡地說,「前兩天卓小姐跟著小高找上門,硬是要我把海州這一片的私拳買賣讓給她做。嘿,拎了三百萬現鈔過來,還說以後分賬好商量,我坐著收錢就行。這年頭便宜事難找啊,我就打了幾個電話問了問,一問嚇了一跳。延城卓家哪裡是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能搭脈的,姓羅的再狂,也不敢帶著大小姐瞎胡鬧,到時候卓老爺子一怒,讓部隊把我這裡踏平還不是分分秒秒的事。」
陳青巖跟林輕影都曾提起過卓倚天的家庭背景,陳默有點搞不懂這野獸女怎麼又打起了私拳的注意——以前是要做自己的經紀人,如今乾脆調轉槍頭,跑來海州要開莊了。
「小陳默,我好多了。」卓倚天吸了口氣,慢慢站起,「藥勁上來那會,我沒想到能賭贏,不過既然贏了,我得討點利息再走。」
她站在那裡似乎連一根指頭都戳得倒,卻還要跟人討利息。
就這一點,陳默並沒覺得意外。卓倚天原本就是他見過最無邏輯可言,最狂野的女人,甚至可以在女人兩個字上打個引號。
但她偏執到這個地步,到底是為了什麼?
麻子還沒從剛才的賭局中緩過神,聽羅三炮的口氣不像是在開玩笑,當即傻了。羅三炮一直沒有明說卓倚天的身份,麻子只知這惹火尤物來頭大,卻沒想到是如此之大。老羅從來都不是願意示弱的那種人,無論行事還是口頭,這回卻破了例。
那他還要下什麼藥?麻子覺得腦子有點轉不過彎,同時有種越來越強烈的惶恐。
「卓小姐說了,她是她,家裡是家裡,互不搭界。這話我倒是肯信,小高跟我問過的其他幾個人,也都能證明卓小姐確實是好朋友。只不過有些事不是好朋友就能一起做的,卓小姐也懂這個道理,所以她跟我打了個賭。」羅三炮自嘲地笑了笑,「年紀大了,脾氣卻怎麼也改不掉,就是受不得激。卓小姐說拼酒玩牌打拳這三樣,這條船上沒人能贏得了她,還說娘娘腔老兔子就不該碰私拳這個行當。我聽了當然不痛快,這樣的話恐怕也不會有人聽著痛快,所以就賭了。只要我輸,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眾人都是才知道有這麼回事,聽到卓倚天居然敢當著羅三炮的面叫他老兔子,不禁又是駭然,又是好笑。
「然後怕賭輸,就想了個招?」陳默淡淡地點了一句。
羅三炮搖搖頭,神情居然透著坦然,「小兄弟,等我把話說完,你多半還會謝我。沒錯,拼酒我是拼輸了,卓小姐上來就一個挑我們幾個,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酒量這麼好的人。那他媽的哪是喝酒,跟灌水差不多……賭錢又碰上了你,連豹子都能被235殺,除了認栽我還能咋樣?砍了你們,再把錢拿回來,當成什麼事都沒有過?呵呵,我羅三炮要是這樣的人,也混不到今天。錢這玩意,誰都喜歡,但有些東西你要是丟了,將來連立足都別想談。我已經做了不少年私拳定莊了,新莊家想要在海州接盤,就得跟老莊拚一拚實力。打拳嘛,還能拼什麼,無非是拳頭。卓小姐的意思是她身邊暫時還沒有拳手,要自己跟我的頭馬較量一下,這不是胡鬧是什麼?小兄弟,我原本打算給她下點藥,不管她喝酒倒了還是賭錢輸了,我都恭恭敬敬地給她送走,只求以後別再來找姓羅的麻煩。那三百萬我還真沒放在眼裡,早就想好了,到時候連人帶錢一起給她送回延城去。我也年輕氣盛過,再看在卓家的份上,才豁出老臉想了這麼個沒辦法的辦法。現在倒好,賭三樣我已經輸了兩樣!玩牌是你代她玩的,我這麼大年紀不可能跟你們小娃娃計較,認了。不過這最後一樣還是免了吧,像卓小姐這樣嬌滴滴的美人,難道真讓她跟拳手去玩命嗎,她能捱得了幾下?!」
「叫你的人出來,打完再說話。」卓倚天忽然冷笑。
羅三炮說這麼多,無非就是在反問對方,這場賭局還有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見卓倚天竟然不知道好歹到如此地步,他那股壓抑已久的凶悍氣焰頓時騰起,臉色也跟著沉下。
「卓小姐鐵了心要把我逼到牆根下面,那我也沒其他路能走了。」羅三炮的喉音聽上去像是歎息,也像在獰笑。在向保安員揮手示意的同時,他最後看了一眼陳默,卻發現對方毫無反應。
卓倚天只有一個人,所以羅三炮這邊也就只出了一個人,一場決輸贏。前車之鑒讓羅三炮變得謹慎,當真派出了手下的頭馬。
「彎刀」,28歲,身高184公分,體重90公斤,戰績137勝1負。他從鐵柵那邊的暗門走出,踏著地面上乾涸的血跡,低頭垂目,竟像極了籠中野獸。
羅三炮最不喜歡鋒芒畢露的年輕人,否則之前也不會多壓那十萬。他無意與卓倚天結仇,但卻並不願意真正放低姿態,讓人叫出彎刀時,已經打過招呼別下死手,不過得讓對方嘗到苦頭。
拳場上的苦頭,往往伴隨著血腥味。作為名門望族的叛逆後輩,卓倚天的名頭確實不小,羅三炮覺得她多半是出於獵奇心理,才會異想天開要在私拳行當插一腳。
從老虎嘴裡奪食,就得有被咬的覺悟,羅三炮已退無可退。
幾乎所有人都用看瘋子的眼神目送卓倚天走進鐵柵,「卡噠」一聲,被鎖死了身後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