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陽是個人口不過數千的小鎮,在整個蜀東省的名氣卻極大。
早在八十年代初期,就有一句俗語流傳了大半個共和國——火車好坐,湛陽難過。小鎮彪悍的民風跟家家習武有著脫不開的關係,這裡是國術「崩山掌」的發源地,當年鎮上一名姓方的武師,就曾做過某位開國將領的警衛員。
方鐵衣正是他的後人。
對於梁民這段時間的異常表現,梁龍江早已留上了心,便吩咐方鐵衣暗中跟著。今天早在梁民挨打的時候,方鐵衣就已經到了場,只不過卻沒有下車制止。
兩名警察接了他的名片,年輕稍輕一點的還沒看明白怎麼回事,就被年長的強行拖著走了,直到上車仍莫名其妙。
「人家是出來辦事的,我們迴避一下。」老警察皮笑肉不笑地說。
小警察瞪著車窗外發愣,想不通這個下崗工人般的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迴避」又是個什麼意思。
「慢慢學吧,以後你就知道了。」老警察輕歎一聲,打著火,開著車掉頭而去。
一幫小混混也同樣滿臉茫然地打量著這個40多歲的男人,後者卻彷彿他們全都是空氣,只淡淡地掃了陳默一眼,衝他點了點頭,「小兄弟貴姓?」
「姓陳。」陳默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滿不在乎的神情已經徹底改變。
湛陽人的名頭他是知道的,所有跑鄉下的草台班子都以請到了湛陽師傅為榮,因為他們一拳一腳都是硬功夫。陳默家住在延城東郊煤礦,他記得父親還下井的時候,曾背自己看過一次草台班子表演。那時候還沒有陳靜,陳默穿著開襠褲站在燈光昏黃的煤礦食堂裡,看著兩個男人在無數煙槍噴出的青霧中打來打去,動作快得看不清。後來其中一個也不知是有意無意,悶聲揮出一掌,將礦工手裡的啤酒瓶削成了兩截。瓶子裡當時還有酒,整整齊齊落地的半個瓶身、滿地的白沫、以及那礦工臉上呆若木雞的表情,在陳默的童年回憶中留下了深刻烙印。
「湛陽佬就是猛」——散場後礦工們亢奮的言語,也一直讓陳默記到了今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湛陽在陳默的潛意識中幾乎等同於少林寺,是猛人輩出的地方。
現在他就對著一個活生生的湛陽佬,而且還是來意不善的那種。
方鐵衣下車向這邊走來時,阿瑞斯機器人就已經有了異常反應。陳默能清晰感覺到一些極為細小的、水滴般的東西在往雙手湧動,它們引發了熟悉的電擊感,與此同時陳默也被強烈的眩暈籠罩,心跳急劇加速,耳鳴不已。
那些水滴最終還是退去了,陳默聽到了它們不甘的嘶鳴,全身細胞甚至都在跟著戰慄。阿瑞斯機器人還是首次無視陳默的主體意識,嘗試全面超限發動,對於陳默而言,這無疑是個足夠危險的訊號。
身體已經撐不住了,它們也知道這一點,卻為什麼還要爆發?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你是本地人?」方鐵衣繼續問。
「嗯。」陳默回答。
「家裡還有誰啊?是不是獨生子?」方鐵衣的語氣很平淡,像路人之間的閒聊。
這一次陳默沒答話,旁邊的梁民猶豫了片刻,低聲開口:「方叔叔,他還有個妹妹。」
「哦,不是就好。」方鐵衣狹長的眼眸微微一瞇,伸出手來,似乎是想要拍一拍陳默的肩膀,表示一下友善。
陳默當即後退一步,躲過了他探來的手掌。
方鐵衣臉上多出了些許譏誚的笑容,很冷,也跟著踏上一步。仍舊是同樣的路線、同樣的速度,這一次陳默卻偏偏避不開,眼睜睜看著對方那隻手掌拍來,落向自己肩頭。
拍一下能怎樣?又不是武俠片,湛陽人再厲害也得有個譜吧!
這個瞬間陳默急速轉著念頭,儘管想法如此,但莫名湧起的危機感卻讓他驟然咆哮一聲,揮拳直搗對方面門!
方鐵衣偏了偏腦袋,輕而易舉地讓過這一拳,手掌眼看著就要觸及陳默肩膀,卻突然收回。
刺耳的剎車聲在這時響起,一輛奧迪a6疾馳而來,近乎誇張地玩了個高速漂移,穩穩停在路邊。一個身高足有190公分的彪形大漢從駕駛室跨出,西裝革履的斯文打扮,兩隻野性畢露的環眼卻帶著濃濃的匪氣,就彷彿剛斬過人頭的山大王。
「咦,我沒看錯吧?方老大怎麼越混越回去了,連個小毛孩也要親自對付?」猛男聲如滾雷,一開口就嚇得在場的小混混齊齊打了個哆嗦,有幾個已經在悄然挪動腳步,準備腳底抹油了。
人都有氣場,在混混們眼中,這條凶獸般的漢子有股巨大的壓迫力,比他們不由自主地想要避開,甚至不敢接觸對方的眼神。而陳默的感受卻要更加直觀清晰,因為阿瑞斯機器人又在開始隱隱活動了。
「你怎麼來了?」方鐵衣目光收縮,如同發亮的長釘一般釘在猛男臉上。
猛男大笑,從口袋裡摸出一包平頭煙,兩根接一根點著了火,「我們家大小姐說這邊有熱鬧看,我就巴巴地跑來啦!」
「有嗎?」方鐵衣四處看看。
「沒有嗎?」猛男走到陳默身邊站定,笑得毫無機心。
方鐵衣冷冷地注視著他,猛男叼著煙卷神情不變,只看到煙灰一寸寸地變長,竟毫不間斷地一口氣燒到了頭。
他的肺是怎麼長的?混混們看得瞠目結舌。
「小兄弟,下次可別再惹不該惹的人了,命只有一條。」方鐵衣對陳默笑了笑,帶著梁民上了馬路對面的普桑。一幫混混也隨即四散,陶軍臨走前顯得有點不甘心,眼神怨毒無比,但卻無可奈何。他多少能看得出,這已經不是自己能夠插手的紛爭了。
猛男瞪著眾人的背影,良久才從鼻孔中噴出兩道濃煙,轉頭問陳默,「你就是那個姓陳的小子?」
陳默點點頭,他早就看到潘鼕鼕坐在奧迪後座上,卻不知她為何一直沒有下車。
「我姓占,占山虎。今天我來解你的圍,是大小姐的意思,你不用謝我。以後你最好離我們家大小姐遠一點,有多遠離多遠的那種,知道了嗎?」猛男直視他的時間不超過三秒,很快就移開了目光,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像你這樣的小癟三,我見得多了。不管你想玩什麼花樣,只要讓我再看到你跟大小姐在一起,我就打斷你兩條腿!」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陳默被他這番威脅弄糊塗了。
「說簡單點,就是你最好死了癩蛤蟆吃天鵝肉的心。電視劇看多了,腦子燒糊了吧?想藉著大小姐攀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從頭到腳是個什麼德性,跟大小姐交朋友,你配嗎?」占山虎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濃痰,轉身走向奧迪。
陳默握著拳愣在原地,直到奧迪發動遠遠開走,耳邊仍舊翻來覆去地迴盪著對方最後說的那三個字:「你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