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開拓時代的先驅者們命名為長安的恆星,已經在東方升起,外牆爬滿了籐蔓的公寓樓前,有一位穿著藏青色制服的少年正凝視著天空。
這時,那兩顆屬於許昌的衛星還沒有落下。
它們一南一北,一高一低,一紫一藍,日耀之下於是雙星生輝,染的此刻的天幕瑰麗的令人窒息,這是星際時代才有的美景,這裡就是他—霍成功終又再見的故鄉。
那年離家二十二歲,而今年他才十六歲。
戰爭爆發的那年,作為一名機師,霍成功別無選擇,也心甘情願的踏上了征程,去保衛聯邦去捍衛正義,一去就是遙遠的數千光年之外,一去就再沒能回來,故鄉的一切從此只能在全息投影上回味,而直至陣亡的那一刻,他想的念的還是這裡。
昨夜…廝殺糾纏,滿目的煙花…
導彈拽著尾焰擊中了目標,空間被爆炸戰艦燃起的火照亮,致命的光束洞穿機甲,能量罩迸裂之後殘骸四濺,嘈雜的頻道內突兀的傳來慘叫,轉眼一切又無聲息,宇宙恢復了它亙古以來漆黑冰冷和深邃的本質…
隨即他就從夢中醒來了,發現自己還活在自己的少年時代裡,但霍成功知道,那些並不是夢,不然為何記憶的記憶和現實是這樣的吻合,這孤獨的身世,以及觸目可及的一切種種。
站在那裡的他又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才終於邁開腳步向著學院方向走去,今天本是他進入國防機師學院的第一日,而他也將第二次進入那所著名的學府,開始又一次的人生。
路邊有老人在散步,孩子們在他膝邊嬉戲,清脆的童音在耳畔圍繞,碧草隨風。老人看著他身上的制服,露出了讚賞的眼光,對著他舉起了拇指,霍成功卻對他苦澀的一笑,便繼續向前去。
星際時代豐富的資源支持,使得這些居住星的環境如同仙境,到處都是被蔥鬱的植被覆蓋著的,原生態的山山水水,復古的建築伴著鮮花點綴其間,高福利制度的保障下,人們就在此悠閒的度日,他們過著一種好似田園詩歌裡才有的生活。
這是從開拓時代起,延續至今已千年的黃金時代。
人們堅信能生生世世再無憂慮,唯獨一人明白,它即將結束,霍成功低頭抬腕看去,今日,是3016年3月5日,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距離自己陣亡還有十六年,但距離戰爭爆發卻僅僅還有六年。
轉過街角,一條大路的盡頭就是學院。
光能的電車還沒有過來,霍成功向著站台走去,站台那裡有五六個人,看到他走來,無論老少都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有個十歲的孩子揚起頭來問他的母親:「媽媽,他是位機師嗎?」
「還不是。」霍成功笑著道:「我只是剛入學。」
「您將來一定能成為一位偉大的機師。」孩子的母親有些拘謹的祝福道,霍成功點了點頭:「謝謝。」他便把視線投向了電車來的方向,但依舊能感覺到周邊人包含著尊敬和好奇的打量。
機師這樣的精英職業因為念力值的要求,所以並不是人人可以勝任的,而有比較,才顯得不凡,於是,它便是榮耀!
但更是責任吧,霍成功對自己說道,隨即他在想自己上一次站在這裡時,發生了些什麼的?在他回憶時電車已經無聲無息的抵達,車上卻傳來了令人反感的刺耳笑聲,幾乎同時,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穿著軍校制服的霍成功,包括戛然而止的笑聲的主人。
一張圓滾滾的臉在車窗後凝固了表情,渡邊一郎啊,霍成功無語的搖搖頭,走了上去,抬腕將個人信息終端掃過了讀點儀,再看向車廂內。
那個曾經讓自己驚鴻一瞥而後熱血上頭的女孩子還無依無靠的坐在後排的角落,依舊梳著她的馬尾辮。霍成功看了她一眼,又看到了那求助神色,楚楚動人,真不知道她在未來會綻放出什麼樣的美麗,因為從此沒有再遇見過。
不過現在看來,她還是顯得青澀了一些,起碼在霍成功看來。
倒是那個被自己胖揍了一頓的渡邊,一如前世今生裡一樣的賤,但這次,霍成功也不會去打他了,霍成功走了過去,渡邊和他的同夥都露出了戒備的神色,可霍成功走到了他的面前,開口卻對他說道:「看來你很喜歡她?」
幾乎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那期待著看一出英雄機師表演的男孩甚至發出了失望的歎息聲。
霍成功的下一句是:「這樣做的話,你是得不到的。」然後他就安靜的坐下了,對他來說事情已經解決,任何人都會有羞恥之心,這樣的人同樣會有,尤其是在一位身材挺拔的同年預備機師的面前,霍成功年歲和神態的違和,以及他的言簡意賅,也更讓人覺得他的話很有說服力。
而那個一看就是尾行資深玩家的傢伙果然愣在了那裡,他的同夥也面面相覷。
機師是榮耀,是特權階層,是聯邦力量。
若是在車上調戲女孩子也就算了,但若是主動攻擊一位背對著你的機師,哪怕是預備機師,那麼下場一定會很慘的,渡邊沒有愚蠢到這樣的地步,在霍成功沉穩似山的氣質面前,他也沒有這樣的衝動,且他畢竟也不過是個少年,再為惡也僅止於此。
而車上,零落坐著的十來位乘客都在偷偷看著他,這讓他難堪,忽然香風湧動,那個女孩鼓起勇氣站了起來向著前面走去,走過他的身邊,坐在了那位機師的前面。
霍成功不由的回頭看了一下,這個叫渡邊的傢伙一眼,記憶裡這個傢伙被自己收拾了之後,曾經找了自己好多次的麻煩,自己那時候很痛恨這個傢伙,其實仇恨總是有個開頭然後就會越演越烈的,而這一次這個傢伙會?
他剛剛回頭,渡邊居然也向前走來,然後坐在了霍成功側前方的座位,彬彬有禮的對著那位女孩問:「請問,你叫什麼名字?」但神態還是那麼的猥褻,霍成功忍俊不禁的撲哧一笑,笑聲帶動了車廂裡一片笑聲,渡邊面紅耳赤,女孩更是連耳根也紅透了,轉頭去看窗外。
窘迫之下,渡邊對了霍成功攤開手,表示看來無能為力,霍成功搖搖頭低聲道:「對此我也無能為力。」這個時候偏著頭看向窗外的那位女孩,她的馬尾辮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要回頭,但她努力克制住了,可從車窗中,霍成功能看到那張美麗精緻的小臉上,一雙眼正悄悄的看著自己。
折射的視線撞擊的剎那,她驚慌的連忙閃避,彷彿受驚的小兔。
霍成功因此無聲的一笑。
但早沒了少年情懷,更不會沾沾自喜的他隨即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個傢伙身上,雖然知道他的名字,但他還是問道:「你叫什麼?」
「我叫渡邊一郎。」
「很高興認識你,霍成功。」
兩人就此展開了交談,看著這個輕佻的傢伙,忍不在的在自己面前吹噓著家世,來爭取顏面。霍成功卻沒有什麼不耐煩,他一直只是聽著,同時心中默數,就在剛剛的五分鐘內,渡邊共有十二次把目光投向了那個少女。
最終他才無可奈何的停止了誇耀,因為車已經靠站,很多人在下車,前去還有一站,然後就是十公里長的封閉路段,渡邊一郎站起了身伸出了手,霍成功百感交集的也伸出了手來。
但走到車門口後,他又回頭來,第十三次把目光投向那個女孩,霍成功並沒有笑他,這是他的年歲時不能控制的本能,而這也不是什麼罪過。
然後渡邊對了霍成功道:「有機會聯絡你,你要加油做一個偉大的機師,到時候可別忘記了我。」
聽他的語氣已經如老友,似乎一段友誼能就此開始,面對這樣的改變,霍成功心中也在想,我又怎麼可能忘記你呢,他的臉上帶著發自內心的微笑著目送他離開,車門關上。
電車便再次開始靜靜的向前行駛,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車上僅僅只有自己和她,還有那對母子了,可能是出於失望吧,那個小孩憤怒的看了霍成功一眼,就不再回頭了。
沿途,繼續的無聲無息,霍成功閉起了眼睛,不多久後,他忽然聽到有人低聲說:「你為什麼要和那樣的人交換號碼?」
「是和我說話嗎?」霍成功睜開眼,這次車上只有他和她,那個回過頭來的美麗少女瞪著他,這次沒有閃避,杏眼圓睜著道:「當然是和你說話。」
霍成功很無奈這種幼稚的問話,他歎了口氣說道:「他並沒有繼續欺負你,並且重新表示了尊重。」那個女孩依舊氣鼓鼓的瞪著他,霍成功終於忍不住道:「當他為惡時你不敢反抗,當我拯救後你卻怨恨,只因為沒有按著你以為的方式?」
「你!」女孩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她抿了抿唇,低聲道:「謝謝。」
「他的確不可能成功。」霍成功淡淡的一笑,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流露,事實上他也的確沒太在意面前的小女孩。
前面的女孩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狠狠的甩著馬尾辮重重的坐了回去,霍成功才瞬間恍然,是了,她或許在等自己問她的名字甚至電話吧,那麼現在她一定覺得我蠢的像隻驢?
這個笨蛋!
許約微微失落的在心裡抱怨道,霍成功看看路邊的風景,忽然想起個問題,就詫異的問她道:「難道你也是機甲學院的學生嗎?」許約賭氣的不吭聲,只有那頭馬尾辮還在微微搖晃,霍成功討了個沒趣,只好沉默下去。
而隨著越來越近的學院,他已經能看到那學院大樓上聯邦的長城標誌,那是他為之奮鬥直至壯烈的信仰圖騰!
這個時候車停下了,許約起身離開,她在前霍成功在後,落地之後她走了好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然後她驚呆了。
而門口的崗位,進出的學子們,注意到她的美麗,也沿著她的目光注視到了她注視的霍成功。
人人看得到,那只穿著預備役制服的新兵雜魚,正行著軍禮,向著學院前飄揚的聯邦軍旗致敬,他的動作和身姿,是好像已經練習了千百萬次後才會有的標準,其中還蘊含著一股不該屬於他的,說不出的力量。
而誰也能看的到,他眼中的淚珠,正映著來自長安星的光芒,彷彿不可抑制的滾滾而落,此情此景令人不由心生莫名的悲壯。
一位要上前詢問情況的崗哨被身邊一位微微動容的中年人阻止。
他目送著霍成功走入了學院內後,許約走到了他的身邊:「叔叔。」他愛憐的拍了拍侄女的肩,問道:「你好像認識他?」
許約幾乎是下意識而違心的連忙搖頭,少女為了撇清其實本就不存在的關係,於是用近乎誇張的口氣嬌憨的說:「也許他是瘋了吧?」可少年剛剛的神情,明明牢牢印在了她的心底。
「閉嘴!」
一向疼愛他的叔父嚴厲的道,回身對了軍旗同樣的敬禮,心中卻在想,他是誰,少年們往往不切實際的英雄夢想,是絕無可能迸發出這樣程度的,對職業的熱情的,而他的年歲又能懂什麼叫忠誠,偏偏覺得他懂!
霍成功並不知道這些,失態之後他只感覺到了太多的注視,就連忙沿著熟悉的路匆匆進入了學院,轉身就走上了林蔭邊道,這是人工河邊蜿蜒曲折的小徑,梧桐相間夾道,枝杈在人頭頂交錯,被切碎的陽光灑在了肩頭。
在這裡,他側看就能夠看到正門後廣場上,那高高矗立著的,一組十三架持著刀盾等武器,擺出戰鬥姿態的機甲編隊。
那十三架機甲,是用三架8m高的士兵制式甲,三架9m高的尉官突擊甲,三架10m高的校官格鬥甲,三架8m高的將級特製甲,以及一架傳奇戰神甲這樣誇張的組成,表達了聯邦武裝力量中五階機甲裝備,和十二級軍銜的制度,並向開拓時代的十三位聯邦英雄致敬。
合金基座上寫著一行字:他們的名字永遠不朽,他們的功績與世長存。
在那學院的象徵之後,便是主教學區,機師的一般性訓練和理論知識等都是在那裡進行的,而其後則是有數百平方公里之寬廣的,包含了各種複雜地貌,安裝了各種設置的機師演武場。
在戰爭年代,這裡走出了無數的熱血男兒青年才俊,但回來的卻寥寥無幾。
沿著這條林蔭路,收回了目光的霍成功向著教學區的方向而去,當他剛剛進了大廳,信息終端就顯示了他前生所在新兵3班位置,霍成功他聽著周圍的學生們,有人在說剛剛門口有個新人傻瓜,如何如何的嚎啕大哭,大概是范進中舉之類的情況發生了吧…等等等等。
他可不想新生的開始就給冠上一個彆扭的外號,因此深埋了頭走入人群。
更何況他只想低調的努力,因為他明白,再沒什麼比提升自己的實力更重要了,還有地位!小人物只能隨波逐流,弄潮兒才能引領時代,若是多了六年的準備時間卻不珍惜,還算什麼百戰機校?
此時樓梯前全是人,霍成功看去,還有更多的人向著這裡而來,都是一色的,精神振奮的年輕人,穿著和他一樣的制服,那些面容,有些…霍成功把頭低了下去,他在想,能再次看到已經犧牲的你們,真好。
再抬起頭來時,霍成功看著那條樓梯,心裡卻發出了一聲哀鳴。
光腦全模擬傳感操縱的機甲,除了要求機師要有強大的精神力之外,還要有強壯的體魄。
而哪裡都有資格論,何況等級森嚴的軍校呢,所以新生班級在頂層,五十二樓,並且必須走上去。不是沒電梯,星際時代怎麼可能沒電梯,但電梯是尉級以上老兵專用,新人則只能用腿,這沒得商量。
曾經年年都能看到走路顫抖,面色潮紅的青澀傢伙們,喘息著扶著牆進進出出啊,怎麼想得到自己還要做兩次孫子?
霍成功就這一邊在心裡哀歎著,一邊跟著大隊一起走到了那每級台階都設計的相對較高的樓梯--俗稱天堂之路的面前,他忽然又想起來,聯邦三所著名軍校,國防之外是東京軍校和河北軍校,各自有各自的特色,國防機師的特色之一就是,膝擊非常的厲害。
軍內號稱國防的膝,東京的刀,河北的槍。
而國防機師無堅不摧神出鬼沒的膝,據說就是這樣練就出來的。
這真是鬼扯。
一路想著這些,霍成功從二十六層起,終於也開始扶著了牆,十六歲的身體三十二歲的靈魂,所以痛苦的滋味更加的清晰,身邊身前身後還有著他同命相連的兄弟們,樓道邊則擠著老兵,有些居然在下注,有些甚至發出恐嚇,比如有人對了新兵說:「小子,你快點,老子可是在你身上下了二百點的注!」
每當賽馬如願抵達目標台階,勝利者會歡呼,可要是輸了,再遇到賭品不好的學長,就會換來一陣臭罵甚至幾下拳腳,唯一沒有區別的就是每匹賽馬都在悲嘶喘息。
這個時候,霍成功身邊的新兵們已經沒了開始的興奮,其實聯邦平民們仰視的精英總是這樣開始的,不知道怎麼的,霍成功想到了那位不知名的電車女孩,他覺得,她如果能看到自己現在的狼狽,一定會笑的很滿足的。
突然,他的耳邊響起一聲呻吟。
筋疲力盡的霍成功茫然的轉頭,一個人正痛苦的在那裡抱著腿抽搐,這是戴安瀾,這個陣亡在薔薇戰役,死後被追贈少將的英雄團長,現在卻這麼的水靈,是啊,戰爭年代的年輕人總比較容易出頭,然後出頭的椽子也先掛,如此循環。
看著他就要滾下樓梯了,明明知道他以後會依舊生龍活虎最少十五年,可是霍成功還是忍不住去抓住了他,因為放任他自由發揮的話,他一路下去會砸到,哦,會砸到兩個校,三個尉…才轉過來的是自己的好友武安軍,這傢伙後來成為了少將…
而戴安瀾還在他身邊痛苦的扭動著,抽筋的痛苦霍成功能懂,因為他也快了,但是他堅決的不放手,而終於,武安軍也爬上來了,氣喘吁吁的從另外一邊扶住了戴安瀾,對了霍成功勉強的一笑。但還沒等霍成功和他說話,邊上卻傳來一聲咆哮:「你這個混蛋,為什麼停下?」
多麼熟悉的咆哮聲,霍成功看去,一位臉色氣的通紅的俊秀中尉,正從樓道邊的人群內張牙舞爪的擠了出來。
看到居然是他霍成功目瞪口呆。
這是創下了全殲歐羅巴一個集團軍輝煌戰果,最後壯烈犧牲於凱旋門戰役的張自忠司令長官!幾乎本能的,霍成功瞬間爆發了力量,他站起了身來,一個標準的軍禮,並大聲的道:「報告長官,他抽筋了。」
「混蛋!叛徒!你這樣是軍人的恥辱,就是斷了腿也要爬到目的地,何況只是抽筋,好男兒流血也不流淚…」
看來長官總是這麼的慷慨激昂和熱血澎湃,無論賭錢還是賭命。
霍成功癡癡的看著,青年時期的他是如此的英姿勃發,不過據說在結婚之前,他一個月才換一次內褲,這也是現在匍匐在自己腳下的,武安軍這個混蛋私下悄悄說的,可能是捏造。
哈,難怪武安軍這麼恨他,因為張自忠中尉惡狠狠的把他踹了下去…得了,戴安瀾將軍一起也下去了,沿途雜魚無數,哀聲遍佈了通往天堂的路。
光榮總是伴隨著艱辛的。
小小的在心裡感慨了一下的霍成功再不去管他們了,這就趕緊的向上跑去,張自忠在後面喊了起來:「誰再來,這次我押這個小子五百點。」
「誰他媽的和你賭?你先把帳還了。」
聽這聲音又是格外的熟悉,一定也是位人物,但霍成功不再回頭,死了又活的不止一個,這裡熟人太多而驚訝總有盡頭,他只是拚命的向上跑,他認為假如今生還不能騎在他們的頭上拉屎撒尿的話,能給長官們留下一個好印象也是不錯的。
於是,懷抱這樣的壯志,在這批新生中,他第一個到達,從而成為了3班頭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