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中,幾匹駿馬在驛道上飛奔,馬上的騎士背後都背著桿迎風飄搖的彩旗,上面有幾個字,離著遠,不大看得清。
「總鏢頭,前面黑涯子山口有人設卡盤路!」
一人大喊著,縱馬奔向山崗,衝進一列隊伍中。一名大漢騎馬迎上,「你沒有亮出我們中原鏢局的名號麼?」
「亮了!可……」那人說話有些遲疑。
「可什麼?」大漢有些怒氣勃發,手摁向腰間的刀柄,聲音異常洪亮,「是不是不給我們中原鏢局面子,我到要是什麼人?」隊伍中有十幾名大漢紛紛亮出自己的兵刃。
「總……總鏢頭,是……是群飛在天上的傢伙!」
「飛?」那大漢一愣,手急忙從刀柄上放開,放低聲音,「是那一路的修士?這裡可是雍州,位於東西崑崙之間,乃道門醮場……」
「總鏢頭說得沒錯!對方聲稱是東崑崙紫陽宗望月峰中人,正在尋找一名東崑崙的叛徒,所有來往行人都要接受檢查。」
「哦!既是如此,那就一切依從對方的吩咐。」那漢子的聲音變得十分輕和,回頭看看身後的隊伍。這趟鏢,中原鏢局一共派出了二十名鏢師,三十幾個趟子手,但紅鏢裡並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是護送一位隨太子出征受傷的年輕貴族回鄉,順路帶上了些從塞外逃回來的商旅,想來沒什麼可以讓東崑崙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動心,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車隊滾滾而行,很快就來到一座地形並不怎麼險要的山口。那總鏢頭抬眼仔細打量,發現對方並不是完全都飛在天上,而是山梁一顆位置極佳的大樹頂端,站著一個年輕人,剩下六、七個,則站在兩邊山崖上,另有五、六個人落在地面,凡是路過的人,都會被一一查看,除了能藏人的大車與箱籠必須打開清查,隨身攜帶的包裹、財物,對方並不理會。
「各位上師,在下中原鏢局的總鏢頭郝榮。」
離著還有個十來丈遠,那漢子跳下馬,拱手報出自己的名號,也沒期望對方聽說過,只求混個臉熟,不要故意刁難。
山崖頂巨樹梢站著的那人依舊高高在上,眼角都未曾瞟下,只是放出神識,在鏢隊裡來回掃了幾圈。
郝榮感覺自己全身上下莫名地發寒,好不容易打拼出來的一身內力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如脫韁的烈馬,不受控制地在體內旋轉,弄得血氣翻湧,他撲通一下跪倒在地,「諸位上仙大人大量,莫與小人計較。」
對方臉上浮起一股淡淡的笑容,其中陰寒的譏誚與蔑視,讓人刻骨銘心。郝榮發現內力不再造反,血氣開始平復,鬆了口氣,發現全身都是汗。他很清楚,若是內力如此這般持續旋轉,以他這凡軀俗體,遲早得爆掉。死裡逃生,原本在鏢局中威風凜凜的一個人,此時卻像老了十歲,身體佝僂著,動作變得緩慢無比。
一名望月峰的弟子將鏢隊中一輛式樣豪華的四架馬車上的簾子撕開,只見裡面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男的似乎受了傷,躺在馬車裡。旁邊有幾名護衛,臉上的表情很是怪異,其中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最為氣憤,恨不得把手裡的長鞭朝對方腦袋上甩,卻被旁邊的一位老人死死拉住。
一名管事摸樣的中年男子上前,跳上馬車,擋住車門,「這是我家少爺、小姐,上師修道之人,雖事急從權,但莫要騷擾世家內眷。」
那名望月峰的弟子一臉無所謂,絲毫不在乎這些世俗中人的想法,在那女子的臉上瞅了一下,不由自主吹了聲口哨,回頭望著崖上。崖上那名男子低下頭,目光有如實質,繞過那名忠心耿耿的管事,鑽進車篷裡。
赤崖!
李墨低下頭。他此時的身份是一個從塞外逃回的行商,四十來歲的年紀,受了點傷,身上散發著股膿血與藥物摻雜在一起的怪味,躺在一輛無遮無攔的大車上,望月峰的弟子僅僅探頭進車篷裡瞅了一眼,就將他的嫌疑徹底排除。
林月的易容術著實有點門道!再加上那匿靈術,不是元嬰已成的修士,根本看不出破綻。這點林月拍著胸脯保證過,李墨也就姑且信之,眼下得到了印證,心頓時放下大半,神態益發自如。
赤崖見那女子甚是美貌,心中掠過一絲邪念,飛下山崖,把姿勢做得優美瀟灑,落在馬車前,臉上露出一副自以為斯文有禮的笑容,「小娘子,這位是……」
「這是奴家的哥哥!」
那女子的聲音宛若黃鸝,清脆動聽,赤崖的骨頭都差點酥了,手一揮,一股靈力罩在那男子的身上,「他是怎麼傷的?」
「我哥哥是本朝世襲的岳陽侯,這次隨太子出征,受了傷。」
哦!是功勳之後,一個小貴族。
赤崖心裡的想法又有所改變,本來他打算在兄妹倆身上種下神識,夜裡追過去得償所願。但眼下正是望月峰一脈謀取紫陽宗大位的關鍵時刻,不能得罪世俗權貴。雖然這對兄妹明顯是已經家道沒落的貴族,不然身邊應該有上百名自己的護衛,或是又嘉峪關派出一隊騎兵護送,而不是請民間的鏢局。不過太子龍昭眼下對修真者恨之入骨,雖然望月峰已經與其私下達成聯手的協議,但還是不要再刺激他的好。
有些遺憾地搖搖頭,赤崖讓到路旁,瞅著鏢隊從他身前走過。鏢隊全走了,郝榮卻是不敢就這麼閃人,擠出一臉笑容,求問赤崖還有什麼吩咐。赤崖瞅著他笑了笑,掏出張畫像,「若是見到此人,立即來告,少不了你的好處,明白麼?」
郝榮沒口子地答應下來,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畫像,彎腰倒退十幾步,方才敢轉身上馬。這態度令赤崖很滿意,決定許他多活一段時間。
畫像上的人,當然就是李墨。罪名很簡單,屬於東崑崙棄徒,為人暴虐,擅傷人命,不尊師長,最後還有一條是結交匪人。
李墨原以為對方會把殺害月旻的罪名栽他腦袋上,再順便加上溝通外藩,卻是沒有。仔細想想,大概是他在塞外名聲實在是太臭,想栽這贓都難。至於殺害月旻,大概是以其功力,那是不可能!勾結外人相害,不是外藩,難道還是魔教不成?說了沒人會信,顯得腦殘。
李墨冷眼旁觀,眼見那郝榮回到鏢隊,氣勢有所回復,手拿畫像四處招搖,試圖在眾人面前顯示他很受望月峰修士看中,賦以重任,免得剛才那一幕太過傷其形象。
小的時候,李墨還曾想過要仗劍做個鏢客,眼下看看這位在中原地區負有盛名的總鏢頭,不由得對自己少時的幼稚,感到傷心。
「窩囊廢!不知道您為什麼偏要請他走鏢?」
一個女孩子騎著馬,與李墨的大車並肩而行,李墨轉頭看了她一眼。這丫頭是那什麼岳陽侯家的護衛,身材不錯,長相一般,蠟黃的皮膚,一臉麻子,還生了些豆豆,不過身手不錯,以李墨的靈識感應,是有點修為的,不只是武功,而是道術。她身邊的老者,咋看起來沒什麼起眼的地方,仔細觀察,才發現,身板比習武者松活,隨時就著馬匹的起伏調整姿態,完全是一種本能,這可不是學武能做到的,但以李墨的靈眼,居然看不到靈力變化,這就更說明有問題!
老頭偏頭瞅了一眼李墨,沒有看出他的深淺,目光重新望想隊伍的前方,旁人只見他嘴皮在動,卻是聽不到聲音。當然,李墨不能算在內。
「丫頭,這種人有這種人的好處,至少可以擋住些普通的蟊賊與剪徑的宵小,有些不大方便出面的事,也可以任他出面對付,我們也能留些勁,應付真正的敵人。」
那女孩知道這道理,但心裡就是不舒服,狠狠地一打馬,疾馳而出,衝到了隊伍的前面。老者沒有跟上,胯下駿馬的腳步不疾不徐,依舊留在鏢隊中,跟在馬車的後面,眼神中隱隱帶有些許憂色。
一路上,又連續遇到兩撥望月峰的弟子搜查,不過沒有赤崖那麼明目張膽,只是站在一邊用靈識或是神識搜過,最多就是看到十五、六歲的少年,就會躍上前仔細查看。
這些人都是些低級弟子,雖然每隊中都有一兩個金丹期的弟子,但李墨並沒有將之放在心裡。倒是在雍陽城外,遇到一波人,衣著與附近的普通人一樣,若不是李墨在陰山秘境中開了靈眼,可以看清靈力的變化,還真難辨出這些傢伙的真面目。尤其是看到閔老六的時候!
閔老六的面目與往日不同,看起來黑了,胖了,眼神裡的凶光也變得平淡,可他在城門口一出現,李墨只瞅了一眼,就已經認出他。若不是眼下自身安全難保,城樓上有楚楚妖嬈的身影,他難說就會拔劍跳出大車。
鏢隊在南城的三柳客棧住下,李墨克制著沒讓自己走出門,以養傷為借口,躲在自己屋子裡。
「嘿!若不是認得你身上的味道,我還以為你把我給賣了呢。」
天養從乾坤袋裡跳出,坐在床頭,習慣性地甩著他那白嫩的腳丫子。自打他在陰山秘境裡將那九玄水芝的靈體吞食掉,一直到現在才出來。
李墨沒好氣地瞅了其一眼,「知道出來了!你家小爺我可是歷經磨難,險死還生,眼下被人追得像只耗子,東躲西藏,知道不?」
天養嘿嘿笑了,「別擔心!這段時間閉關修煉,效果非同一般,待遇到敵人,我借你一些力,就是金丹修士殺來,也不怕!」
「若只是幾個金丹修士又好了!」李墨長歎一聲,躺倒在床上,雙手抱著頭,「可惜我這條小命,現在有幾個元嬰期的老傢伙惦記著。」
天養也是一驚,急忙詢問究竟。李墨一五一十地說了,連月旻傳位給清玄的事情都毫不隱瞞。天養皺著眉頭想了好久,「墨子,其實趙無極出事,普天下的修道之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藍無傷既然敢做,就根本不用在這方面顧忌你。所以你所知道藍無傷夫婦圍殺趙無極的事,其實並不成其為秘密。唯一可慮的,是對方認定你見過月旻最後一面,手裡握有雲霄門傳承之物,所以才會如此追你。」
「對!我本也是這麼想,所以認定對方會散步謠言,說我與某些勢力勾結,殺害了月旻掌門。可這些人居然沒有這麼做,很是奇怪!」
「這有何難解之處!」天養不虧活了那麼長的歲月,腦子還是挺好使的,「你一個十來歲的小修士,還沒有結成金丹,根本就沒這個能力!再說,月旻掌門對你的愛護,也是眾人皆知。不過這贓,很可能會栽到清玄身上。只有他,既有能力,又有動機……」
「動機?」
「月旻將其逐出雲霄門,又將清霞送到西崑崙聖龍山飛雲宮宮主太玟真人處看押,棒打鴛鴦,這就是動機一!剩下的,自然就是謀奪掌門之位。只有這樣,藍無傷選中的內奸,才能名正言順地接掌雲霄門。」天養正色道。
李墨一點就通,猛地一拍腦袋,「難怪月旻掌門一定要清玄結成元嬰,甚至是修成指納星河之後,方能出面執掌雲霄門,原來就是算準了對方會栽贓給他!我還真是把自己太當回事了欸!」
「其實對方也把你算計進去了!」天養的腦袋瓜確實比較好使,越想越深入,「你的罪名,一定是清玄的幫手,尤其是你出面替清玄澄清的話。」
但李墨也不是笨蛋,想了片刻,發現這裡面有漏洞,「對方若是要栽贓清玄,那就得證明他這段時間在雍州。可是,他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