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傷害(2)
良久段羿才緩緩踱前幾步,站在稍遠處回首凝視,雪沫兒烏絲低挽,幾縷髮絲被風吹起掠過面頰,眉尖若蹙臉色蒼白。一身青衣長裙,十分樸素只在衣襟裙邊鑲著兩寸寬的湖藍滾邊。衣裙已經濕了,裙角沾著泥水,裹在身上越發地顯得楚楚可憐。他心突然一疼,她就不懂得照顧自己嗎?
雪沫兒心緒紛亂,他就站在這裡,卻好似隔著萬重山水,還是長身玉立,還是眉目俊朗,還是威嚴端重,卻怎麼入目皆是淒涼?這世上任誰都可以冷眼待她,為什麼偏偏會是他?
段羿癡了一般,相思刻骨,現在她這樣站在這裡,彷彿還是初次見著時的樣子,不著塵埃從容淡然,教他怎麼捨得放手,怎麼忍心放手?
雪沫兒半側著身子,頸邊一粒珍珠耳墜子輕輕晃動,散發出幽幽光澤,似一滴眼淚搖曳欲墜直叫心屬不寧。段羿心中迷離哀傷,罷了,罷了,她是他命中的劫數,是他一生的傷痕,可是他沒法子,他怎麼能躲得開,怎麼能逃得開?就認命罷,總好過這般活生生煎熬。
段羿臉上露出悲愴笑意,緩緩挪步才要說話,殿外突地劃過一道閃電,如一柄利刃劃破長空,殿內光線猝然一亮,照得雪沫兒手上雪白帕子刺目耀眼。
段羿雙目似被灼傷一般猛地閉住。雷聲滾滾在心中碾過,一路催枯拉朽支離破碎。良久,他緩緩睜開雙目,神色凜冽,眸中冷意森森望向殿外,淡淡道:「吳昭儀說的不錯,以後無事你就不必出來了。」
雪沫兒似被驚雷重創,慘然一笑拜倒在地:「臣妾……謹尊聖旨。」
段羿不顧風雨未停撩袍出殿,命林安備好龍輦,卻不再叫吳昭儀跟著,上輦往慈安宮而去。
段羿見過太后一言不發坐著呆呆發愣,太后見他神色黯然並不問,使個眼色叫李嬤嬤將段康抱來。
李嬤嬤抱著段康進來,太后道:「康兒,快來見見你父皇。」段羿這才回神,看見段康心中更是難受,勉強問道:「康兒怎麼在這裡?」
太后故意道:「林昭儀也不知怎地,將孩子放在這裡由我照顧,不會是出什麼事罷?」一面看段羿臉色。
段羿一怔,也不說話,將兒子抱在懷裡,心中痛楚難抑。
太后無奈,只得不提雪沫兒,另外說起去上苑的事,問道:「吳昭儀怎麼不來辭行?」
段羿淡淡道:「她不去了。」太后料來出了什麼事,看段羿鬱鬱寡歡也不好問,便命人傳膳。
一場大雨直下了一個多時辰才漸漸停住,雪沫兒扶著歸雁走出聽雨閣,路上濕滑,不知怎的只覺身子綿軟無力行走不便,歸雁攙著她一路磕磕絆絆費了好些力氣才回到煙霞宮。
落霞凝霜等人早在門口等待,遠遠看見忙迎過去道:「主子怎麼這回子才回來?奴才譴人去接了幾次都沒碰著。」
雪沫兒被扶進殿內坐下,落霞看她臉色煞白唬了一跳,問道:「主子沒事罷?」
這一日先是麗妃來,後又送段康,再碰著段羿,一出接著一出皆是耗盡全身心力應付。此刻回到煙霞宮雪沫兒心裡一鬆再支撐不住,身子軟軟一晃一口血就吐出來,落在衣襟上點點驚心。
落霞等人具慌了,就要去傳太醫,雪沫兒氣喘吁吁緊緊攥住落霞的手道:「不要去。」
歸雁哭道:「主子都這樣了怎能不叫太醫呢?」
雪沫兒喘成一團,良久才掙出話來:「你們就聽我的,這樣……最好不過……」
雪沫兒心灰意冷,今日見著段羿更是雪上加霜。
自十歲以後,她幾乎飽嘗了人世間各種磨難,父親被害,母親慘死,青樓偷生,街頭賣藝,顛沛流離三餐不濟整整七年,復仇是生存的唯一目的。
不錯,是她有負與他,她不該心生貪念期盼與他相守一生,老天既給了她復仇的機會,必然會索回另一樣東西。
冥冥之中皆有定數,注定了,她與他是彼岸的兩端,注定了,是彼此的過客。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看不破這孽海情天肝腸寸斷又便如何?縱然錦衣玉食到底意難平!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莫如就這樣罷……
窗外杜鵑泣血,是誰傷了誰,又是誰負了誰?
雪沫兒靜靜地坐在貴妃榻上,一動不動,神色空明竟似看不到殿內的嘈亂。落霞急得沒法子,將歸雁拉到殿外問:「你伺候主子去慈安宮出了什麼事?」
歸雁抽噎道:「在慈安宮並沒什麼,只是回來的時候遇見萬歲爺和吳昭儀。」
落霞迭腳歎氣:「怎這般巧,見著後又如何?」
歸雁便將當時情形說了一遍:「……後來我就出去了,到底萬歲爺和主子說了什麼我並不知道,只是再看見主子就不一樣了。」
落霞聽完呆呆想了半刻,皺眉道:「只盼萬歲爺沒說什麼過頭的話,不然可真要這位的命了。」
歸雁急道:「如今怎麼辦?主子這樣不會有什麼……」越想越怕,就往外走:「我去找萬歲爺!」
落霞急忙拽住她道:「你這樣白刺刺地去說什麼?萬歲爺豈是說見就能見的?弄不好反被責罰。」
歸雁愈發沒主意,垂淚道:「主子不叫傳太醫,難不成眼睜睜地看著她……」
「待明日再說罷,我再去勸勸主子。」落霞折身進殿,圍在雪沫兒跟前又勸:「主子,您先躺會罷。「卻沒有任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