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荷殤(1)()
有王太醫診治,落霞玲瓏等人精心照料,雪沫兒調養多日漸漸痊癒。不知不覺已是陽春時節,院子裡桐樹開花,淡紫色桐花抱成團沉甸甸壓得樹枝底垂,芳蕊吐馨散發出清香,在空氣中遊走,彷彿觸手可及將香氣握在手間。偶爾春風蕩漾,落花如夢,掩不盡的****搖曳惹人醉。
雪沫兒命玲瓏她們在樹下置了座椅,常在院子侍花品茶,聽風賞月,坐看花開怒放,落瑛繽紛,感悟雲卷雲舒彈指之間,年復一年四季倫常,心境較先前越發平和,無慾無求倒也自在。有時興起便***弄曲,宮女們流連樹下,或靜聽曲中風雅,或三兩細語,渙月閣竟如世外桃園一般,惹得荷衣無事便過來,樂不思返。
連著幾日荷衣不知因何事耽擱沒來,雪沫兒先還想著去汀芳閣看她,後又恐遇見皇帝惹出閒話,索性撂下不去管荷衣,仍舊在渙月閣守清閒。
這日在碧紗櫥午歇,瞇了一會子醒來也不想叫人,獨自躺著怔怔發呆。玲瓏知道雪沫兒素來眠淺,惟恐驚著她,守在跟前大氣不敢出一聲,屋裡越發安靜,***斜照,將寢室外一從新植的連翹映在窗柃上,風吹過,花影搖動,沙沙作響,光陰在樹與影,靜與動中悄悄流逝。
聽了一會又昏昏欲睡,突然門外有人小聲說話,雪沫兒猛地驚醒過來,便一動不動側耳細聽,隱約聽得話語裡提到「梁寶林」「杖責」幾個字,又聽腳步聲匆匆響起,落霞小聲斥責她們,彷彿怕被誰聽見一般。雪沫兒心下不免猶疑,便命玲瓏叫外面人進來。
落霞等人進來垂首站著,神色躲閃竟無人出聲,雪沫兒愈發懷疑,不動聲色叫她們伺候梳洗,待收拾好了才問:「方纔在外面說什麼?」
眾人都低頭不語,雪沫兒沉著臉道:「如今都出息了,連我問話都不回了。」
落霞見躲不過,忙陪笑道:「實在是沒什麼,是冰脂凝霜打嘴仗,恐主子聽了心煩才瞞著。」
雪沫兒也不理她,雙目炯炯只看冰脂。冰脂被她目光一逼視,不由地害怕,跪在地上囁吁半天才道:「主子聽了別焦急,是奴婢聽隔壁挽月閣的宮女說梁主子因撞傷麗妃娘娘的帝姬,被杖責了……」
雪沫兒「忽」地站起來急問:「是哪一日的事?」
「是前日的事,梁主子……」話未說完就見雪沫兒急匆匆往外走。冰脂忙站起來和玲瓏凝霜一起跟上,落霞在後面急得在屋裡直跺腳,忙叫小宮女攆過去送披風。
至汀芳閣還有一截子路途,雪沫兒奔命一般疾走,路上見著宮女朝她行禮也不理會,只悶頭趕路。玲瓏冰脂凝霜跟在後面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只得見機行事。
雪沫兒到底久病初癒身子虛弱,趕到汀芳閣已是氣喘吁吁冷汗直冒,稍微整理了頭髮休息片刻,便著玲瓏叫門。許久之後才有一個小宮女過來開門,雪沫兒繞過照壁見院內無人,想來其餘人都在裡面守著,忙上前幾步還沒走到正堂就聽裡面有人慘叫:「主子,小姐!小姐!」放聲大哭。
雪沫兒心驀地一沉,驚恐萬狀,手簌簌發抖連簾子都掀不開。玲瓏忙上前揭簾子,進去繞過屏風只見跪了一屋子的宮人,卻不見歸雁。只聽碧紗櫥裡有人痛哭失聲。
雪沫兒眼淚噗噗直掉,腳軟得站都站不住,玲瓏冰脂見狀扶她走到碧紗櫥內。
地上跪著兩三個宮女,歸雁趴在床邊哀哀痛哭,雪沫兒目光怔怔,越過她往床上瞧去,淚水朦朧中依稀看紅綃帳暖,紅緞被上繡著鴛鴦戲水,喜氣洋洋地蓋著荷衣,圓乎乎地小臉半露在被子外面,蒼白憔悴無一絲血色,烏黑長髮凌亂散開在腥紅繡被上,觸目的紅黑兩色糾結在一處,越發地驚心。
荷衣靜靜躺在床上,嘴角還是仰起,彷彿馬上就可以睜看眼,對著她笑。
雪沫兒顫微微走到跟前,輕聲道:「妹妹,我來看你了。」無人應聲,只有歸雁哭聲越發地大,鑽入耳中隱隱地刺疼。
雪沫兒慌得不知怎麼才好,心跳如鼓要從腔子裡蹦出來一般,許久才鼓足勇氣伸手在荷衣鼻下一探,已是氣息全無。雪沫兒此刻如遭雷亟,腦中混亂一片,哽了半晌兒才哭出聲來,眼淚便如瀉洪似的往外洶湧,幸被玲瓏冰脂扶著沒有軟在地上……
玲瓏冰脂凝霜亦紅了眼,見她用牙齒死死咬住拳頭,發身瑟瑟發抖,怕她撐不住,只得在旁邊安撫勸慰。
此刻彷彿又回到四年前,最親她最疼她的人眼睜睜死在自己面前,她卻無能為力。那種痛苦,那種憤懣能教人瘋狂,且無處發洩,恨不能在胸膛刺一刀也好過這樣活生生煎熬。可是,可是娘說:「孩子,你一定要活著呵!」
她們都離她而去了,留她一個人,雪沫兒眼前發黑朝後仰倒。
玲瓏冰脂嚇得趕緊抱起扶她坐著,汀芳閣宮人們也駭得不輕,主子已經出事,再不敢弄出更大的亂子,一群人倒茶送水地慌成一團。雪沫兒被灌下茶水漸漸緩過來,只是精神極為委頓。此時內廷監事太醫院有人來看,玲瓏等人只得攙她先出來。
雪沫兒在汀芳閣偏廳歇息片刻,略有精神,才扶著玲瓏等人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