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成,陳大強真的要……那個了?」陳思思聲音發顫。
「真的,絕對是要那個了!」包大成毫不遲疑地回答,現在,他毫無心理負擔。他說的是「那個」,既沒說死,也沒說活,不管將來陳大強是死是活,老天爺都沒有理由懲罰他。
陳思思臉色蒼白,欲哭無淚,然而,包間裡紅紅的燭光,卻把她的臉照得紅紅的,包大成絲毫沒看出陳思思滿臉的絕望。
其實,陳大強的謊言一點也不高明,試想,包大成一不是醫生,二不是陳家的人,他的話根本就不可採信,要是換了別的任何人,都不會把陳大強的生死寄托在包大成的身上。
但是,恰恰陳思思相信包大成,她相信包大成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原因很簡單,陳思思相信,包大成是天底下最誠實的人,他絕對不會說謊。
陳思思多次欺壓包大成,事實證明,包大成的誠實,經得起時間的檢驗,經得起風雨的考驗,就算是天崩地裂,也絕對不會讓包大成說一句謊話。
所以,包大成雖然不是醫生,也與陳家毫無瓜葛,陳思思認定,誠信男包大成說的話就是真理。
既然誠信男包大成說的是真理,由此推論,一貫謊言連篇的陳大強,在生死問題上沒有說謊。
陳思思呆呆坐了半晌,抬起頭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包大成:「大成,對不起。」
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竟然沒有了往日的惡狠狠,有的是雨霧般凝重的哀怨。
陳思思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裡,一旦沒有了惡狠狠,她就不是母夜叉了,她成了獨立寒秋望斷天涯的千古美人陳圓圓。
自打明末清初以來,陳圓圓的眼睛就動人心魂,引無數英雄盡折腰,這其中高大全英雄典範李自成,和奸陰險狡詐漢奸典範吳三桂,正反兩類英雄均拜倒在陳圓圓的石榴裙下,可見陳圓圓的震撼力有多強。包大成還算不上英雄,不過,他的身上已經嶄露出英雄的端倪,算是一位准英雄,所以,這位准英雄立即被陳圓圓的眼睛所打動,他的心情,也和她一起,陷入了莫名的悲哀中。
「思思,沒有什麼對不起,都是緣分。」包大成一聲長歎,他聽明白了,陳思思是在為以前的所作所為向他道歉。
「你會記恨我嗎?我老是跟你過不去。」吉斯吉大小姐陳思思,終於放下了身段,向平民的兒子包大成表示深切的懺悔。
「不會!」包大成斷然說道,這話倒是一點也不假,包大成不會記恨任何人,哪怕她是母夜叉。
「大成,我要走了。」陳思思說著,兩顆珍珠般的大淚珠,從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滾了出來,滴答滴答,滴在了檸檬茶杯中,水花四濺,濺到包大成的臉上,又順著臉頰,流到了嘴唇上,包大成舔了舔嘴唇,鹹鹹的。
「你要去哪裡?」
「回老家,大成,我老家在南京。」
「還來上江嗎?」包大成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痛得他一陣痙攣。這是一種陌生的疼痛,陌生得讓他不知所措。
「不來了。」陳思思渾身無力,她快要虛脫了。當了吉斯吉的總裁,就算她來上江城,也不可能再見包大成。
「哦。」包大成也虛脫了,他的心被狠狠刺了第二刀:「思思,我去南京,可以去找你嗎?」
「不能!」陳思思的的眼淚紛紛墜落,檸檬茶變成了一杯鹹澀的苦茶。跨國公司吉斯吉的總裁與一個小小的保安公司副總,地位相差太懸殊了,在那些商業大亨的眼裡,包大成的保全公司只能算是個小作坊。如此巨大的懸殊,就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類似於人神相隔。
包大成的心上,被狠狠刺了第三刀。
在希爾頓,在葫蘆街,在傳染病病房,在人民廣場的治安崗亭裡,包大成一次又一次吃陳思思的虧,可每一次,他的心都是那麼堅強,甚至是堅硬,而今天,他的心竟然承受不住陳思思三聲軟軟細語,痛得渾身哆嗦。
包大成有氣無力:「陳思思,對不起,我,我罵你母夜叉。」
「噗哧」一聲,陳思思滿臉淚光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母夜叉」這個頭銜,曾經讓她憤怒,讓她懷恨,讓她和包大成勢不兩立!可是,今天晚上,她突然發現,這個頭銜裡,蘊藏著那麼多美好的回憶。
各位看官,陳思思的笑容極具殺傷力,一笑傾人國,二笑傾人城,她的笑容曾經在上江城引發了無數次連環追尾車禍,以至於,警方不得不多次對她提出警告,不得在大街上擅自發笑。
然而,今天晚上,陳思思的笑容卻讓包大成更加沮喪,包大成一聲長歎,不言不語。
今天晚上,陳思思那淚光中的笑容,在紅紅的燭光下,蕩漾起波光閃耀的絕望。
陳思思緩緩站了起來:「大成,我走了,問你媽媽好,告訴她,我愛她。」
包大成機械地站了起來,無言地望著款款而去的陳思思
陳思思走到門口,停了下來:「大成,給你個買單的機會。」
門開了,陳思思飄然而去。
包大成望著空空的門洞,桌子上,燭光搖曳,緩緩熄滅。
……
打一支火把去看山頭被雨淋濕的麥地
又弱又小的麥子!
然後在神像前把火把熄滅
我們沉默地靠在一起
你是一個仙女住在莊園的深處
月亮你寒冷的火焰穿戴的像一朵鮮花
在南方的天空上游泳
在夜裡游泳越過我的頭頂
高地的小村莊又小又貧窮
像一顆麥子
像一把傘
傘中少女沉默不語
貧窮孤獨的少女象女王一樣住在一把傘中
陽光和雨水只能給你塵土和泥濘
你在傘中躲開一切
拒絕淚水和回憶
……
第二天,陳思思和陳大強、姜玉環一起,離開了上江城。
臨走的時候,她把辭職報告和她寫的《上江城人民醫院發生不當排泄事件》的新聞稿,一併交給了熊勝利。
雖然她不當記者了,可出於職業素養,她不忍心把如此重大的新聞束之高閣。
熊勝利拿到陳思思的辭職報告,心中悵然,畢竟,他和陳思思有過一段美好的回憶。
接著,他看見了陳思思寫的新聞稿,頓時做聲不得。
這個新聞太吸引眼球了,太爆炸了!
所謂「不當排泄事件」,其實是一起放射性物質洩露事件,而且,放射性物質是從一位患者的屁股裡拉出來的,因此,這個新聞,兼具重大要聞和八卦的兩大要素,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新聞。
熊勝利不敢怠慢,拿著新聞稿,直奔主編室,將稿子交給了秦主編,秦主編看到稿子,又看到陳思思的辭職報告,大為感慨:「熊勝利同志,陳思思同志雖然離開了我們,但是,她臨走前,還給我們留下如此寶貴的精神遺產……」
「秦主編,陳思思同志還活著。」熊勝利急忙提醒。
「啊對,她還活著,」秦主編自知失言:「雖然,陳思思同志已經不從事新聞工作了,但是,我們一定要好好地向她學習,學習她這種敬業精神,這篇稿子很有價值,不能因為她走了就不用,我的意見,以你署名發表。」
「我署名?」熊勝利心中又是驚喜又是慚愧。
驚喜的是,他知道這篇稿子的份量,一點也不比當初陳思思寫的「首例**」差,甚至,大大超過那篇稿子,**全國都有,而放射性物質洩露,據統計,國內尚無相關報道,而從屁股裡拉出放射性物質,這在全世界也沒有先例,這絕對是一個獨家新聞。熊勝利能署名發這個獨家新聞,那是一件極為輝煌的業績。
慚愧的是,這篇稿子是陳思思的「遺產」,是陳思思送給他的。
「秦主編,可這是陳思思寫的……」
秦主編擺擺手:「就這樣定了。」
熊勝利拿著稿子,懷著興奮而又悵然的心情,離開了秦主編的辦公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動手對陳思思的稿子進行了全方位修改。
熊勝利修改稿子,出於兩個目的,第一,既然這篇稿子要以他的署名發表,就不能一字不動地使用陳思思的原稿;第二,出於職業素養,他覺得陳思思寫的標題,不夠醒目,不夠吸引眼球,必須修改。
各位看官,當初鄭豹寫調查報告的時候,是站在政府的立場上,為了息事寧人,刻意迴避了「放射性」這個敏感字眼,代之以「不當排泄事件」。陳思思雖然也覺得這個標題不夠醒目,但她在專業上極為謹慎,不敢隨便改動,怕改出問題來,就沿用了「不當排泄」這個說法。
然而,熊勝利卻比陳思思更有魄力,大筆一揮,捨去了「不當排泄」這個提法,而是直接使用了「放射性」這個極為吸引眼球的詞彙,把標題改成了《上江城人民醫院發生放射性物質洩露》。
各位看官,當初鄭豹寫這個報告的時候,在標題上絞盡腦汁,最後用「不當排泄」取代了「放射性」。而熊勝利卻又把標題改了回去,又加上了「放射性」這個敏感詞。
這就是職業原則的差別。鄭豹是是搞疾控專業的,疾控工作的原則是大事化小,盡量避免引起轟動。而熊勝利是搞新聞專業的,新聞工作的原則是,小事搞大,盡一切努力引發轟動。
這不怪熊勝利,這是職業道德。只是,疾控工作者與新聞工作者的職業道德剛好相反而已。
第二天,這篇稿子上了《上江晚報》的頭版頭條,署名本報記者熊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