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天下不足】
夏亞渾渾噩噩的被身邊的人拉來扯去,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亂七八糟的念頭攪成了一鍋粥一般。
這麼一折騰,原本已經進入尾聲的宴會陡然再次掀起**來,就有幾個軍官跑了出去,片刻之後也不知道從那兒又搞來了兩桶酒,抬著就衝進了會場,氣氛陡然熱烈起來,眾人紛紛舉杯來向夏亞和阿德裡克這一對翁婿恭賀。
阿德裡克情緒很是高漲,平日裡這位將軍馭下極嚴,以威嚴著稱,而此刻則是開懷暢飲,談笑不禁,部下敬酒,也都是酒到杯乾,痛快之極。夏亞則是一腦子霧水,周圍紛紛擁過來敬酒慶賀的人的簇擁之下,還沒來得及說兩句話,就已經被灌了十多杯,縱然夏亞酒量再豪,此刻也終於抵擋不住。
幸好,夏亞心裡還留下了一絲清醒理智,他幾次想開口說話,但是看著阿德裡克一臉慈和的望著自己,神色是興高采烈——自從自己認識這位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將軍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開懷過了。
而且如此大庭廣眾之下,又是夏亞主動開口求親,阿德裡克才答應,這個時候,夏亞心裡就算再糊塗,也至少明白,有什麼話,也不方面現說起——而且看著阿德裡克暢快的樣子,以阿德裡克平日裡剛正耿直的性子,似乎他也毫不知情,只是單純的高興而已。
那麼……唯一的解釋……
唯一的解釋……
就一定是那個死胖子做的手腳的!!
這種場合,自己是萬萬不好開口的。難道讓自己當著如此眾多人的面,適才剛剛開口求親,人家答應了沒片刻,自己再開口反悔……那只怕自己從此就別再做人了!
夏亞強忍按耐,被灌了一個七葷八素,後幾乎連站都站立不穩了。
這場鬧哄哄的聚會,直弄到後半夜才終於結束。阿德裡克已經喝的酩酊大醉,被幾個部下抬著去了後面休息。
夏亞的豪飲酒量,也讓軍中諸將極為佩服——軍隊之中,歷來佩服的都是英雄好漢,酒桌上的好漢雖然未必就一定戰場上也是好漢,但是夏亞卻不此列,他已經戰場上證明了自己,立下如此顯赫的大功,酒桌上又著實展示了一把男兒氣概,頓時讓軍中諸將無不心折。
後夏亞雖然沒有當真醉倒,但是也已經立足不穩,走路都已經雙腿發飄。周圍的同僚,已經再也找不出一個清醒的人了,又的直接就躺了地上,又的已經滑到了桌子底下,又的則是趴桌上就已經呼嚕聲震天。
有的軍官,喝醉了之後,忽然就嚎啕大哭起來,想起前些日子戰爭之中戰死了同僚戰友,悲從心來,哭聲真切,也實是叫人難過。
亂哄哄之中,夏亞已經悄悄的離開了桌子,他正要往後面走,踉踉蹌蹌之餘,後面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就一把攙住了夏亞的胳膊,夏亞回頭,就看見了胖子的那張臉!
胖子瞇著眼睛,夏亞的注視之下,胖子似乎有些心虛,眼神躲閃,只是攙扶著夏亞,半架半推著,兩人從大廳裡走了出去。
來到外面,這半夜的寒風吹臉上身上,兩人都是身子一哆嗦,原本的幾分酒意,當時就散去了不少。
胖子嘿嘿乾笑兩聲,夏亞卻冷冷哼了一下,然後瞪著胖子,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夏亞……我們走走吧。」
不等夏亞開口,胖子就已經低聲歎道。
「好!」夏亞昂首挺胸就和胖子一起往軍部外面的廣場走去。
夜晚的時候,廣場上自然也有軍部之中的巡邏士兵,看見兩位軍中的重將,巡邏士兵都是停下敬禮,兩人回禮之後,等到士兵離去,胖子卻已經拖著夏亞往廣場的遠處而去……
那廣場的遠處,靠近軍部大門的地方,那棟帝國著名的雕塑,就屹立夜色之下,靜靜的……
胖子和夏亞來到了雕塑之下,魯爾才站住了腳步,抬頭看著那雕塑。
雕塑的開國鬱金香公爵奧斯吉利亞大公,躍馬昂然,英姿勃發的模樣,栩栩如生。胖子就這麼站雕塑下,抬頭仰望,靜靜的,許久都沒有說話。
夏亞一肚子惱火,幾次想開口,但是卻發現胖子的臉色有異,望著那雕塑,眼神忽而無奈,忽而激憤,忽然蒼涼……
眼看胖子如此模樣,夏亞終於按耐著性子,沒有直接開口斥責。
過了許久,這夜晚的寒風吹的兩人身子都涼了,胖子才長長的歎了口氣。
扭過頭來,魯爾看著夏亞,沉聲道:「對不起。」
「……哼。」夏亞恨恨道:「你還知道和我說對不起?!」
胖子淡淡道:「是我對不起你,也是我做的手腳。之前你拜託我找阿德裡克去談,我去是去了,只是我對阿德裡克說的話,卻不是你交待我的那些。我找到阿德裡克之後,只對他說,你想娶他的女兒,托我來當說客。阿德裡克雖然也很驚訝,但是你一向都是他看好和欣賞的年輕人,他的心中,帝國的年輕俊傑之中,只怕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你,況且你心中對他是親厚,他如何不知道?你既然主動願意當他的女婿,阿德裡克如何會拒絕?自然就是高興的應下了。況且,阿德裡克一世英雄,卻對他的女兒很是愧疚,能讓他的女兒找到一個你這樣的好歸宿,他這個當老子,也是欣慰的。」
說到這裡,胖子看了夏亞一眼,語氣很誠懇:「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一切都是我魯爾做的手腳,和阿德裡克沒有半分關係。以他為人的驕傲,也絕對不會故意拿這種事情,拿自己的女兒來陰你。」
「我當然知道!」夏亞怒道:「阿德裡克將軍何等豪邁!就算他想嫁女兒,也不會不屑用這種法子來騙人!只有你這個卑鄙的胖子才會如此行事!哼!死胖子!你可害苦了我了!這事情叫我如何收場!!你,你!你說,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害老子!!」
夏亞說著,手指指著魯爾,心情激憤之下,食指顫抖。
魯爾面對著夏亞的質問和指責,這個胖子的臉色,此刻卻是出奇的平靜!
過了好久好久,就夏亞的怒氣幾乎已經要爆發的時候,胖子才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卻是很平淡。
「夏亞,我問你,你覺得阿德裡克將軍現的處境如何?」
「……」夏亞沒想到自己的質問,卻得來胖子如此的一句反問,他猶豫了一下,悶聲道:「還能怎麼樣?這次衛國戰爭,他已經是帝國頂樑柱,軍務大臣之職,帝**方魁首,威望無比,萬人仰望,帝國軍隊的支柱了。縱然是米納斯公爵那樣的人物,也畢竟是老邁了,威望無法和阿德裡克將軍的如日中天相提並論了。」
胖子點了點頭:「不錯……米納斯公爵大人雖然是軍中元老,但是這次戰爭,卻是阿德裡克一人苦苦支撐下來,才守護得帝國國運得以延續,說到功勞之大,他已經是頂了天了,說到威望,那些隨同他一起血戰餘生的軍隊,人人都是視他如神靈一般,軍中上下,再無一個人能和他的威望相比了。」
說到這裡,胖子忽然一笑,看著夏亞:「夏亞,你也看過一些史書,你覺得,似阿德裡克將軍如此的功勞和現軍中的地位,今後該如何自處?」
夏亞聽到這裡,忽然就是心裡一個激靈,猛然就身子一寒!瞬間,他就明白了胖子的話裡含義!
只聽見胖子的聲音冰冷,緩緩道:「若是開國的時候,若是出了這麼一位功高蓋世的軍中魁首,只怕也都不是什麼幸事。開國鬱金香公爵何等雄才偉略的人物!當時軍中,幾乎是他一人之天下了。可是縱然如此,他也不得不後交出兵權來以自保,為了向皇帝妥協,開國鬱金香公爵,其實帝國建立之後的許多年裡,過的並不暢快。試問,當一個皇帝發現,自己國家的軍隊之中,有一個人的威望遠遠高過皇帝本人,軍隊對那人的效忠之心是勝過對皇帝……試問,哪個皇帝能容忍?」
夏亞無語。
「幸好,開國的皇帝陛下也是一位明君……呵呵,離開任何國家的開國皇帝,總大多都是雄才偉略的一代雄傑,否則的話,也無法披荊斬棘的開創出一個帝國的基業來。可是以開國皇帝如此人才,面對開國鬱金香公爵的時候,為了確保皇權,也不得不削減鬱金香公爵的權柄……這還是好的!開國皇帝畢竟心胸不凡,也算是極能容人的,和鬱金香公爵又是一起浴血奮戰開創帝國的親密戰友,感情也是很深的,這才能容下鬱金香公爵如此的人物。鬱金香公爵是名臣,開國皇帝陛下是明君,兩者相得益彰,才能並存。」
說到這裡,魯爾看著夏亞:「我問你,阿德裡克將軍是名臣麼?」
「當然是。」這一點,夏亞倒是毫不猶豫的回答了。
「那麼……咱們現的這位年輕的陛下,算是明君麼?」魯爾苦笑一聲,眼神也有些譏諷的味道。
「……」夏亞皺眉,然後搖了搖頭,語氣很是不屑:「他?哼,若是先皇康托斯大帝,還算是有點氣概,現的這個加西亞小子麼……差的遠了。這人陰沉有餘,卻沒有格局。」
這話倒是真的沒有刻意遍地加西亞。
試想身為一個皇儲的時候,加西亞重用自己的男寵,就把男寵推到前線去鍍金,兩國交戰如此重要的事情,卻被他拿來為自己的私事做籌碼。
而後來是默許自己的男寵邦弗雷特冒領戰功,卻險些把夏亞這個當時真正的功臣給害了。
為了自己的男寵,卻去打壓帝國真正有才能的功臣,如此行為,實很難說的上是「明君」這個稱呼了。
「加西亞皇帝陛下,年輕繼位,前些年又被先皇壓制的太過狠了一些,所以性子偏激,器量麼,嘿嘿……說實話,也不大怎麼行。」胖子苦笑兩聲:「以開國皇帝如此人物,和開國鬱金香公爵那樣的感情,也不得不後來多方制約鬱金香公爵,削弱他的權柄。這已經算是難得的容人之量了!可是咱們現的這位皇帝,他可不是開國之君!他的器量,是拍馬也追不上開國皇帝了!而偏偏,現的阿德裡克,軍中的威望,卻是高的無以復加……你說,加西亞皇帝,他能容忍阿德裡克這樣的一個人存麼?」
夏亞默然。
「阿德裡克這個傢伙麼,我雖然和他交情很好,但是也不得不說,他有一個很要命的性格缺陷,他為人太過剛直固執,認準的事情,就萬難改回頭!以他這樣的性格,其實真的很不適合當軍中魁首,不適合當軍務大臣這樣的職位來統帥全**權!要知道,當魁首的人,才能之餘,還得有容忍的器量,兼容並蓄,才是正道!阿德裡克太過剛烈,眼睛裡揉不得半粒沙子。他這樣的性格,時間長了,必定會和人起紛爭。若是和旁人紛爭也就罷了,怕的就是,他遲早會一些事情上和皇帝起了紛爭,到時候,以他的性子,若是不肯退讓,那就是……取禍之道!」
「你是說……」夏亞臉色一變。
魯爾淡淡道:「歷來,功高震主,下場多半就是一個死字而已!開國之處,鬱金香公爵已經算是功高震主了!但是開國皇帝是有容人之量的明君,才只是採取了削權的手段,而沒有真的下殺手!但是……咱們的現這位加西亞陛下,可沒有這麼大的器量!」
夏亞神色嚴肅:「你是說,阿德裡克將軍,將來恐怕有殺身之禍?!」
魯爾苦笑:「難說的很。要命的是,開國的時候,皇權還是很穩固的,皇帝的威望也是很強,還能壓住鬱金香公爵!但是現,咱們的陛下才繼位幾天?威望微弱,而阿德裡克卻是功勳卓越,威望崇高,相形之下,皇帝陛下就遠遠不夠看了。這種時候,陛下心中豈能忍耐?一個太過強勢的軍務大臣,和一個繼位不久的威望低下,甚至風評人品都不怎麼樣的皇帝……擺一起,就是危險了!」說到這裡,魯爾壓低了聲音:「而且,軍中的人,對於皇帝只怕還真沒有多少尊重的意思,畢竟,陛下他喜好男寵的事情,對於軍中的漢子來說,都是大多很是不屑的。不瞞你說,背後私下裡嘲笑陛下是兔子,這樣的話,也不止你夏亞一個人說的。」
事情就是明擺的了。
年輕的皇帝要抓權,要鞏固地位,甚至要立威,那麼就必須壓過阿德裡克!而阿德裡克的性子剛烈,認準的事情不肯妥協,那麼……
「暫時是沒有危險,現大局初定,還需要阿德裡克來鎮住場面,但是時間一場,局面穩定之後,陛下就不會容忍自己的軍隊都聽從阿德裡克一個人的命令了。何況,阿德裡克現的地位實是太可怕了一些,軍隊上下,都是他的心腹嫡系,第二第九兵團的西亞還有巴特勒,也都是他的嫡系!幾乎帝國現剩下的軍隊,都是他阿德裡克一系,換做任何一個皇帝都是不可能容忍的。」
「媽的!」夏亞忽然心頭一熱:「那咱們不如去勸將軍,反了算了!那個兔子手下當臣,有什麼滋味可言!若是將軍有心肯當皇帝,我明天就帶騎兵衝進皇宮去!軍中都是他的嫡系,他若是登高一呼,誰敢不從!」
魯爾苦笑,望著夏亞,似乎對於夏亞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並不生氣意外,淡淡道:「問題就這裡了……阿德裡克,他沒有這種野心,他雖然固執,但是對於皇帝的位置卻沒有野心,他一心為國,只想把這個國家穩定下來而已。若是他有這種野心,我反而不擔心了!反正他手裡實力雄厚,若是皇帝真敢對他動手,直接就反了!可怕就怕……到了關鍵的時候,他阿德裡克反而放著手裡的實力不用,束手就擒……歷來,不怕權臣!怕的卻是那些愚忠的權臣!愚忠的權臣,就沒有一個是好下場,沒有一個得善終的!」
「媽的!不想謀逆的權臣,哪裡還配說是真正的權臣!」夏亞冷冷道:「我若是阿德裡克,早就反了!還能容那個兔子騎老子頭上!哼哼,若是我,一朝登高一呼,就讓帝國的金幣上,從此印上老子的頭像!」
魯爾聽了,也只是微笑不語,靜靜的望著夏亞。
夏亞說完這些話,心裡也是一驚,趕緊閉上了嘴巴,看了看左右,忽然就一皺眉:「死胖子,你說了這些,卻和你算計老子娶將軍的女兒有什麼關係?」
胖子一歎:「我是不得不這樣,為將軍未來留一個保命的籌碼!」
他看著夏亞:「若是你成了將軍的女婿,那麼就是親厚之極的關係了!就算將來陛下要對將軍動手,也不敢逼迫太甚,至少……不敢枉動殺念!哪怕是剝去權柄,也不敢輕意就舉起屠刀!有你這個一方諸侯外,數郡的土地,數萬精銳雄兵,陛下若是敢殺你的丈人,也不得不要多多考慮一下你的反應了。」
說到這裡,胖子忽然一笑:「這還只是退一步的說法,若是阿德裡克和你,都是一直甘於現狀的話,你成了阿德裡克的女婿,就是一個自保的手段,若是情況有了變化,進一步的話……」
夏亞心裡猛然一動:「進一步?」
魯爾深深吸了口氣,嘿嘿笑了笑,抬頭看了看左右,廣場之上,夜色寂靜,只有遠處巡邏的士兵走過,發出的皮靴梟梟的聲音。
胖子神色凝重,臉上似笑又非笑,然後慢吞吞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若是情況變化,你們有心再進一步的話,那麼……」胖子此刻,眼神閃爍,緊緊的盯著夏亞!
「……君外,將軍內,天下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