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見了村頭的老槐樹下坐著的老祖母,佝僂著背,在斑駁的陽光中一絲不苟地摘著豆角,他家那只黃色的土狗正半臥在祖母的腳下,不時地伸出舌頭,散著騰騰熱氣。
而母親則站在不遠的打穀場上,一邊晾谷,一邊吆喝著豬和雞。雞比較膽小,一喝便跑,豬則比較頑劣,即使用柳條吃力趕走,不一會又扎冷子從另一個方向衝了過來,三兩拱便能將一大束稻穀扯入腹中。還有他那辛勞一生的父親,此時正半敞著胸膛,在田野裡犁地,隨著牛鞭高高揚起,他家那只叫老東西的牡牛犍子肉暴突,拉扯著犁鏵鏗鏘作響,大片大片的沃土在莧齒草和車前子紛紛的倒地的聲音中,如同一個沉思的哲學家有條不紊地翻開自己的回憶……
出了山村,再行十餘里,便是映月鎮,三面環山,景色秀美,每當月出深林,這個不過千人的小鎮便沐浴在如詩的月光之中,就連月夜裡的行人也彷彿是詩中的一個音符,在大地的琴弦上輕輕地跳躍。映月中學就面南坐北,矗立在映月山的腳下。冉一夜記得他的小妹就是在那裡讀書……他甚至聽到了隨風傳來的朗朗讀書的聲音。
然而,他此時彷彿僅是一縷遊魂,或者只是一種思緒,一切都彷彿盡在眼前,然而一切又彷彿都只在畫中。他只覺得有一層不可名狀的膜阻隔著他真正介入眼前的世界。他已是一個局外人了。
然而一切又都是那樣的真實。之後他又看到父親停牛立犁,拖著疲憊的身體到地畔的陰涼處歇腳,用他那滿是老繭的雙手捲起了一支煙,滋巴滋巴抽個不停,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他招牌式的憨厚的笑容……
這時,他已可能肯定自己是回到了過去,而且是回到汶山大地震的前夕。然而他此時卻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儘管他多麼希望再次融入這片土地,並成為其中的一員。
就這樣,他盤旋著,觀望著,他與大氣撞擊,讓軀體燃燒,想要將那層阻隔他進入的膜撕個粉碎……然而,突然一聲巨響震徹天地,山嶽如虯龍翻滾,大地頓時張開一道道火紅的裂口,熾熱的岩漿從數萬米深的地層中噴湧而出。
汶山大地震爆發了。
於是,汶山地區剎時成了人間地獄。
於是,他親眼目睹了一個個親人被這無情的災難吞沒的細節……他看到了老祖母被大槐樹壓倒在地時,一臉錯愕的表情,看到了她面向天空大睜的雙眼,還有父親母親,他們在被坍塌的大山吞沒的那一刻,還在搶救打穀場上的勞動成果和那頭叫作老東西的牡牛……
而映月中學更是一片混亂,數百名中小學生你推著我,我擠著你亂成了一團,而數名無良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則將這些祖國的花朵拋在了腦後,率先擠出危險地帶向空曠處奔去,任由那些小花朵們去面對這種只有在災難片中才能看到的場景。更不幸的是,培育祖國花朵的校舍竟是標準的豆腐渣工程,在數息之內便嘩啦啦地坍塌了下來。
於是乎,幾百名學生便被捲入無盡的黑夜之中……而且其中正有冉一夜的小妹。
然而這也只是這場大地震的冰山之一角,憤怒的大地以汶山為中心,一波一波向周圍輻射,席捲了大半個中國,並將數千里方圓的土地變成了廢墟,數千萬人在這場災難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死亡與失蹤者超過了百萬之眾。
數息之間,一眾親人盡數化為冤魂,冉一夜一急之下,雙眼竟流出了血來,於是乎,他開始更瘋狂地撞擊那層無形的隔膜,以期在親人們魂魄俱散前搶下一絲靈魂印記,然而任他怎麼努力,一切都無濟於事。
「上天下地的神啊,難道說我所經歷的一切僅只是一個神話?一個人類童年時的夢幻?如果真有一個神在,如果有誰能令我的親人們以及這數十萬同胞復生,我可以將自己的靈魂作為獻祭雙手捧上。」
末了,冉一夜仰天發出了如是的一聲嘶吼。
此言剛落,只聽得平空響過一聲霹靂,一個毫無情感的聲音從一個未知的空間中傳了出來,熟悉而陌生。
「如你所願,你的靈魂將在願望中燃為灰燼。」
於是乎,眼前的影像開始迅速地後退,彷彿在倒播著一出好萊塢出品的災難片。數息之後,一切的一切便在地震前的一刻定格了。
「雙,如是,之後的一切將不再會發生,我將以天道的名義,與你立誓。」
於是,冉一夜再次深情將那片熟悉的土地看了一眼,將自己的每一個親人的影像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心上,然後端坐在空中,雙手捧至胸前,做了個火焰的形狀。
他知道自己要就義了,為了那片生養他的土地。然而他並沒有任何偉大的感覺。
「丫挺的,難道就這麼完了嗎?為什麼哥並沒有覺得自己是一個英雄,呵呵,也許英雄本就是某些人為了自己的目的炮製出來的,而非真實存在的。」
願望之火燃起時,冉一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這麼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他想自己本當慷慨一下,說幾句將會流傳千古的話出來,但他又想到自己真若那樣做了,則可能英雄未做成,反倒成了個小丑了。
就這樣,在亂七八糟的思緒中,冉一夜的全身燃起了一朵白的發亮的火焰。於是一縷縷存在於他靈魂之中,與前世相關的記憶與聯繫便被炙烤了出來,變成一些灰褐色的雜質滴滴墜地,鏗然有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個倏忽,也許又已過千年萬年,他靈魂中屬於人類的部分行將燃就,也就是說,下一刻,冉一夜就完全與前世切斷因果,與人類再無瓜葛了。但如果真的這樣,冉一夜即使能保全性命,也不再會是他自己了,也許他將會是另一種存在,甚至會成為某個大能的分身,也許那個大能就是鯤鵬。
然而這時,冥冥中,一段淒婉而深情歌聲傳入了他的耳中:
……
那是一個秋天風兒那麼纏綿
讓我想起他們那雙無助的眼
就在那美麗風景相伴的地方
我聽到一聲巨響震徹山谷
就是那個秋天再看不到爸爸的臉
他用他的雙肩托起我重生的起點
黑暗中淚水沾滿了雙眼
不要離開不要傷害
我看到爸爸媽媽就這麼走遠
留下我在這陌生的人世間
不知道未來還會有什麼風險
我想要緊緊抓住他的手
媽媽告訴我希望還會有
看到太陽出來媽媽笑了天亮了
……
這是一個夜晚天上星宿點點
我在夢裡看見我的媽媽
一個人在世上要學會堅強
你不要離開不要傷害
我看到爸爸媽媽就這麼走遠
留下我在這陌生的人世間
我願為他建造一個美麗的花園
我想要緊緊抓住他的手
媽媽告訴我希望還會有
看到太陽出來天亮了
看到太陽出來他們笑了天亮了
……
冉一夜依稀記得那是大地震之後,一個著名的歌手唱過的歌,歌曲的內容就取自地震中的一個真實故事。
於是他強忍著願望之火燃燒的痛苦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世界。然而……他發現眼前竟然依舊是]那一片廢墟。
他甚至可以看到在一幢坍塌的樓房中,有一對二十多歲的年輕父母四隻手撐著地板,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扛住了數千斤重的樓板,他們的眼睛都深情地看著四隻手臂撐開的那片小空間。
在那片小空間中,一個五六個月大的嬰兒睡的正香。
他們無疑就是那對傳說中的父母。
一對極其平凡的父母。然而對孩子的愛令他們撐起了那樣一個生命的空間。上天下地,絕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與愛的力量相比。
這也是人類有別於其他任何生命之處,也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
冉一夜的靈魂深深地震撼了。同時,他也明白了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靈魂中難以割捨的情結再現,也就是說,他是陷入了一種類似於心魔大陣的邪陣之中。
一想到這裡,冉一夜心底不禁打了個寒顫,當下抱元守一,將一切心念緊鎖,滅願望,斬心火,及時地從**狀態將自己拉了回來。
心神合一,眼前的一切幻相驟然消失,那個看似真實無比的世界瞬間又碎成了一天生魂,一道殘影隱在生魂內部,幻化成一隻毫無情感的眼,正漠然注視著冉一夜的靈魂。
「丫挺的,沒想到鯤鵬這廝竟然能想出這麼陰險的一招。」
原來那隻眼睛竟是鯤鵬的一縷神識印記所化,也是這百萬生魂陣的陣眼所在。
看穿了這一切,冉一夜當下心中便有了計較。於是只見他以三魂為弓,七魄化箭,驟然向鯤鵬的神識印記射出了一箭。
要知道,冉一放的魂魄不知經過了多少個元會的修煉,與鯤鵬相比高明出何止一疇,於是乎,只聽得一聲慘叫,鯤鵬那縷元神印記便被消滅的一乾二淨。百萬生魂陣應聲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