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定格在了那個夜晚,定格在了她舉起雞尾酒杯那一瞬。
緋紅的雞尾酒泛起的柔光,給她無暇的臉更添了幾分嫵媚。
「夜,我愛你!」她說。
但在這種似醒非醒的狀態中,如是的情景給冉一夜帶來的卻是更深的痛。因為潛意識中,另一幅畫面總不時地閃現,使他無法不想到那個寒冷的清晨,想到冰冷的大街上那具已失去體溫的美麗的胴`體。
如同《山海經》中所載的一種被俗稱為「比翼鳥」的蠻蠻,彼此互為飛翔的翅膀,在那個清晨,冉一夜驟失另一半,從此再也沒有過真正的飛翔。從那時起,無論是在現實;還是在夢裡,無論是在順境,還是逆境;無論他在開懷大笑,還是在沉默無語,他的靈魂底再也沒有過歌聲。
「雅特爾,雅特爾……」他囁嚅著,嘴裡發出夢囈般的呼喚,一滴眼淚無聲地從他的眼角滲出,緩緩地滑過臉龐。
這時,一隻粗糙而溫暖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地擦乾了他臉上的淚水。依稀間,他彷彿看到了母親的臉。
然而,他同時想起他與雅特爾的相識是在汶山大地震之後,他此時看到的不可能是他辛勞一生的母親。
只不知為什麼,那隻手輕輕擦過臉龐的感覺卻是那樣的熟悉?
於是他努力拉開鉛一樣沉重的眼簾,一個慈詳的面孔漸漸地在他眼前清晰了起來。
那是一張極為尋常的老婦的臉,她看著冉一夜,臉上的每一道皺紋全都充滿了笑意。
「你醒了?醒來就好。」老婦微笑著從身邊一隻漆黑的木桶中取了一瓢水,然後又道,「我想你一定口渴了吧,喝了這瓢水感覺就會好一些的。」
「你是誰?我又是在哪裡?」他努力想坐起來,然而一陣刺骨的疼痛從全身的每一個骨節傳來,痛得他全身直冒冷汗,於是只能又頹然平躺了下去。
「不過既然能感到疼痛,說明哥還活著,只是不知道這一次又給拋到了什麼地方?」轉念想到了這一點,冉一夜又有點暗自慶幸,因為這也就意味著防風羿和小猴也有極大的可能生還。
然而這時,那老婦的回答卻又清晰地傳了過來:「我是孟婆啊,這裡就是你的家。」
冉一夜聞言忍不住驚叫了起來:「你是孟婆?你說你是孟婆?這麼說這兒就是冥界了,難道說我死了?」
「死了?你怎麼會死呢?再說,除了神魂俱滅,又有誰真的能夠死去?」孟婆不解地道。說著,她將那瓢水湊到冉一夜嘴邊,和藹地看著他道:「喝吧,喝了這瓢忘川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忘川水?這不是傳說中的迷魂湯嗎?一瓢下肚,前事俱忘,既然哥沒有死,這老太婆究竟為什麼這樣做呢?」看著孟婆那張無比慈祥的臉,冉一夜突然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當下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警惕的神情。
這一細節無疑沒有逃過孟婆的眼睛,她微笑著伸出粗糙的手拍了拍冉一夜的頭道:「孩子,你是在懷疑我的動機嗎?但這忘川水對於你而言並非是一種迷魂湯,而是一種大補之藥,能夠迅速地補充你的本源能量。」
「呃……」冉一夜應了一聲,但他依舊有點不太相信孟婆所說的話,於是也努力擠出了一個微笑道:「一夜謝過孟婆,但那水的味道一夜好像有點不太習慣,所以孟婆的好意只能心領了。」
「呵呵,好會說話的崽子,但我老太婆怎麼感覺到有點心不對口的味道,如此心性,又如何能擔得起平等王的職責,真是該打。」孟婆呵呵笑了起來。
「平等王?那不是傳說中的閻羅王嗎?」冉一夜當場被雷住了。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不就是打了個迷糊,醒來後怎就成了閻羅王了呢?
「上天下地的神啊!像哥這樣的要相有相,要型有型的帥哥與那閻羅王有毛的關係啊?這究竟是誰設計的腳本?我抗議!導演!導演在哪兒呢?你給我出來啊……」冉一夜心裡慘叫不已,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青,神似傳說中得了虐疾的病人。
「哦,看來你是知錯了,有錯就改就是好閻王啊,來吧,孩子,喝了這瓢忘川水吧。只有身子骨結實了,才能更好地把地府打理好的……」孟婆一邊絮叨,一邊又將水瓢湊了過來。
「不!」冉一夜幾乎要崩潰了,他伸手一揮,將那水瓢直接打飛了出去,「你是在騙我!告訴我,這究竟是誰導演的一場鬧劇?伯克霍夫?傑弗妮?還是喬?說話呀,你們都給我滾出來吧……」這一刻,他甚至懷疑和白蝠所推測的一樣,自己根本沒有穿越,所謂洪荒種種故事僅只是一個幻相。也許……也許他是因考察那些該死的蝙蝠不小心染上了什麼聞所未聞的怪病,並被送到了美國接受治療,於是他就成了一個實驗的對象,他在美國時的那些朋友們也應邀參與了進來。
冉一夜突然歇斯底里的爆發顯然是在孟婆的意料之中,只見她一邊微笑地看著他,一邊平靜地招回被打飛的水瓢,然後又開始了絮叨:「還好,還好,全招回了,一滴也沒有灑出去,否則就太浪費了,崽子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忘川水可是很精貴的啊,這灑上一滴可是很令人心疼的。要知這可是忘川水裡的精華,尋常鬼魂過奈河橋時,老太婆給他們的可全是勾兌過的……」
「裝啊,你們就給我裝啊!」冉一夜氣極生怒,指著孟婆叫道,「說,你究竟是誰雇來的演員?今天你不給我講出事情的真相,你就休想離開這裡!」
「演員?真相?」孟婆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斂去了,臉上一凜道:「平等王,別鬧了,你所說的我老太婆怎麼就聽不懂呢?父神啊,你怎麼就給我安排了這樣一個輔臣?」
「難道你真是孟婆?傳說中后土娘娘的化身?這真是個笑話,我真懷疑你是好萊塢專業培訓出來的演員,你就繼續給我裝吧!你們是不是打算真將我整成神經才肯罷休呢?……」
「好萊塢?神經?」孟婆的眼中泛起了一層疑雲,她伸指掐算了一下,然後又自言自語道,「沒錯,沒錯,但事情又怎麼會這樣呢?」
沉吟片刻,孟婆看了看兀自發飆的冉一夜,伸手捏了個法訣封住了他的口,然後又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道:「崽子,雖然你所說的話我不很懂,但也能大致聽出其中的意思,你是認為我老太婆是在與你開玩笑,對嗎?如果是你就點點頭。」
冉一夜受到了禁制,既無法坐起,又無法開口說話,只能揮手嗚嗚地向眼前的老太婆表示抗議。
然而抗議無效,孟婆看上去根本就沒有任何給他解禁的打算。在這樣的情境下,冉一夜除了點頭又能幹什麼呢?
「這麼說,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平等王,對嗎?」
冉一夜又猛點其頭。
「哦,父神啊,我寧願這也是一個誤會,然而……」孟婆沉吟了一下,然後又道,「崽子,我給你看一段鏡相,看過後,如果你依舊不認為自己是平等王,那麼我們可以再行解決的辦法?如何?」
冉一夜再點其頭。但此時他已八成相信了孟婆的話。
「好了,那你就看好了。」看著冉一夜那副點頭蟲似的模樣,孟婆的臉上又浮起了笑容。她捏了個鏡相訣,凌空一抹,當下一幅巨大的彩色螢幕便出現在了空中。
首先出現在螢幕上的是地府灰濛濛的天空,孟婆則以幕後解說員的身份介入其中,向冉一夜闡述起發生在三月之前一場變故。
「那天,我一如往常地坐在奈河橋邊接引生魂,發放忘川水,突然,正對著六道輪迴盤的上空出現了一個極細微的亮點,那亮點來得甚為詭譎,使我不得不對它加以十二分的注意……」
隨著孟婆的講述與指點,冉一夜也看到了那個微小的亮點,但稱之為亮點,僅只是第一印象,因為看得久了,你會發現那是一種更深邃的黑點,任何光射入其中都會發生扭曲,甚至本質的變化。
如同從億萬光年之外,又似近在眼前,那點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出現了,之後倏忽變大,繼而變成了一個蘑菇狀的能量團,無聲地撞擊在地府的界壁上。
沒有任何震動。但界壁卻玻璃般地碎開了一道道裂縫,並無聲地向四周漫延開來。廣漠的地府亦隨之無聲地裂開了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溝壑,每一條溝壑都不知有幾千里之深。
眼看地府就要陷入滅頂之災,孟婆只能將發放迷魂湯的工作暫且擱置在了一邊,匆匆封了接引鬼魂的通道,復化為后土,一步跨到了六道輪迴盤的中心,不要本錢的將全身法力輸入輪迴盤中,運行大地法則開始修補地府的裂痕。
然而,任她如何努力,依舊無法阻止界壁碎裂和溝壑的變寬變深。數息之間,地府已變得面目皆非,甚至到了分崩離析的危機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