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江雪衣
我本是膳間的宮女，如果沒有那一夜，我或許永遠都只是個膳間的宮女。
那一夜過後，我成了王的江夫人，夫人原是王宮裡最低微的妃妾，我想，似我這等出身的女子能成為王的夫人，也應該知足了。
卻沒有想到，竟然有一天，王盯著我良久之後，喃喃地說了一聲：「這雙眼睛真美，像溪水一樣。」
那時，我便知道，在王眼裡我佔了一個小小的角落，或許不起眼，但於我而言，卻要緊緊地抓住。於是我分外的知進退，淡淡地受著寵愛，總是在越寵溺地時候，越用清靜地看著王。
王總是慣用那雙手撫過我的眼睛，溫溫地說：「雪衣，你這嫣然一笑時，眼睛像月照青波……」
於是，我被王封為嫣妃，嫣然一笑便成了王室裡尊貴的女人。皇后去世以後，後宮裡便只剩下了我和徽妃，徽妃身份高，娘家是炎國的文官世家，我本以為王會立徽妃為後。
王自王后過世以後，便愈發寵愛著，這樣的寵愛讓人感覺到不真實，與此同時徽妃為了王后之位，處處為難於我，這些王都看在眼裡，卻選擇了沉默，那時候，我想我的心是涼的。
後來，王斥責了徽妃幾句，不輕不重，不痛不癢，那時，我終於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學著真正地用清冷的眼神看著這王宮的一切。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直到恆朝的公主嫁過來，做了王后，那個如花一般嬌美，如月一般清貴的女子，一站在那兒讓人感覺無所遁形，讓人感覺微末與卑小。
「你叫嫣妃呀，嫣然一笑，傾城與國，真美的封號。你的名字也好聽，雪衣，讓我想起哥哥，我有位哥哥叫雪城。」那女子笑得嬌艷與溫和中透著不盡的優雅，那是一種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雍容，我們這等女子，便是徽妃也無論如何做不來。
後來，王越來越寵愛王后，是啊，這樣一個女子，換了誰也不會慢待於她吧。那時候，王后的笑就像是花園裡開滿的牡丹，豐潤而嬌燦。
「嫣妹妹，你為什麼總是愁眉苦臉的，這樣可不好喲。」王后是個很有手腕的女子，但總讓人感覺分外的內斂溫和。後宮在她的管理下，安安穩穩、平平靜靜，王后也不獨寵後宮，總是雨露均沾。
記得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王后，您為什麼能做到如此，您都不……」
「不什麼，怨恨，妒忌還是什麼……嫣妹妹，我在王宮長大，我母妃並不受寵，後宮裡的手段陰謀早已經見多了，不希望自己再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裡。我不要王的寵冠後宮，我只希望，就算在深宮裡，也能獲得寧靜。」
王后說這些的時候，眼裡分明還是有幾分幽怨的，但卻迅速地收了去，仰起臉來又是燦爛一笑，那笑裡卻是帶了淚花的。
「嫣妹妹，後宮裡容不下長久的情愛，便是我三哥的母后徐皇后，得了父皇的愛，卻始終沒有幸福過。生在皇室，本就不幸福，活在後宮，更不是幸事。」王后歎息一聲後，再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轉身離開，留一個華麗高貴卻分外寂寞的背影在昏黃的斜陽裡，漸漸地拉長。
忽然有一天，王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女子，我們都還來不及細細看，那女子就被王安置在溪微殿。溪微殿是宮裡最不可接近的宮殿，平時走過去多看幾眼，也會被門外的侍衛盯著，而這女子竟然住進了溪微殿。
我知道，王宮裡，又要起大波瀾了。卻沒想到，王后依舊清淡溫和，彷彿事不關己一般。倒是徽妃，處處想辦法接近那女子。
那日我去花園裡走走，正好跟在了徽妃身後，那女子正迎著走過來，身上穿的衣衫卻是我從來沒見過的。七彩華光，淡不可見的微紫繡花，那女子並不美艷，比不得徽妃的嬌美，比不得王后的端貴，卻自有一份清寧氣息。
七彩光華的衣裙之中，依舊是寧淡寬廣，眉眼輕輕一挑，忽然間我就冷到了極點，那雙眼睛，彷彿常常在鏡子裡看到，只是比起眼前看到的那雙眼裡的鮮活神采，我卻只能是自愧不如。
原來，王看到的不是我，而是這雙神似的眼睛。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看到幸福，為什麼要讓我看到她。幸福原來這般經不起時間，原來這般見不得真相，或許，寧願是被騙了一輩子，也不希望看到真實。
正在想著這些的時候，徽妃對那女子下了手，或許我是在幸災樂禍吧，就這樣在一旁看著，必需承認在深宮裡我早已經不善良。
沒過多久，王便來了，那女子恰暈倒在王的懷裡，那時王的臉上有著不盡的悲傷與憤怒，更深的是心疼，那時我終於在王的眼裡看到了王的痛楚，原來我們都不能讓王有絲毫疼痛，因為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表情。
七彩華衣在陽光之下，暈倒在一片金黃色裡，真的好美呢，只是這美卻與我無關。
那女子昏倒了以後，聽說王守了三天三夜，我便真正清楚了……
再後來，那女子離開了，王見怒於王后，王后一氣之下吐血病倒，就這樣纏綿病榻，竟然再沒有起來過。
三年後，王后過世，恆朝大舉進兵，王在兵到都城時，看著我問了一句：「雪衣，你後悔嗎？」
那時候，徽妃的娘家人已經降了恆朝，徽妃已經被王賜了幽禁，其實王還是對徽妃留著情份，待炎國都城被攻破後，徽妃應該會被救出來，繼續活著吧。
王的問話，我只搖頭，為王還記得我的名字，而感到無比的幸福，同樣無比的悲傷：「不曾悔過，以後也不悔。」
王看著我，歎息了一聲：「我追逐了這麼多年，發現追逐的那個人早已經離我越來越遠，而轉身回過頭了，最歉疚的人是冰心，真正在身邊的卻只有你。雪衣，以後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著吧……」
王的話裡有決絕，我的心一陣疼痛過後，明白了王的打算：「王，兵敗而已，只要王活著，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沒有她，站得越高越冷。」王看向遠方，眼裡的痛讓我瞬間沉淪。
「王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雪衣，別傻了，我從來沒為你停留過一刻，以前沒有，以後或許也不會，所以走吧，好好活著。」
「王，你用一生追逐別人，總該有個人來追逐您左右，就讓我來隨同可好？」
「雪衣……」
城破，我看到了恆朝的皇帝，一個清俊出塵的人物，看向王時眼神凌厲，帶著殺氣。
他說：「朕的妹妹，恆朝唯一的公主，你負了朕的妹子，傷了朕的王后，蘇放，你有何顏面面對朕？」
王也不看他一眼，說著：「我有負冰心，認，但魏然的毒，並不關我的事，至於我為什麼有解藥，杜三，你回去省視一下自己身邊的人吧，而不是看著我……」
王說完這句話，便吐血倒地，恆朝的皇帝看著也震了一下，看著我說：「江雪衣？」
「是。」
「雨弦說，她曾經對不起你，如此，你想去哪裡？」
「讓我帶他走吧，若有治，你便忘了這個人還活著，若無治，便就著一方小土，伴他終老。」
「好，朕派人送你。」
終於，王只屬於我一個人了，只屬於我一個人了。
王，從今以後，不論生死，你都只有我一個，我也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