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紫歸事,空憶當年
紫歸城此時,正在兩位皇子的爭鬥中逐漸悶熱起來,杜淨暉坐在朝堂上,日子並不好過,沒有青綱國玉,沒有三軍的調度權利,甚至國庫空虛,可以說是百廢待興,卻無從興起,著實讓杜淨暉惱火得很。
炎國的人果然如他想的那樣,進來了就不肯輕易走,要割蜀、趙二地,否則就興兵來犯,而現在三軍根本不聽他這個虛架子的話,到是信幾大王爺要多一些。而杜三又到了紫歸城外,點兵拔將正蓄勢待發,也讓杜淨暉日夜難安。
「大哥,現在我還叫你一聲大哥,你收手吧。」杜三站在大殿外看了很久,輕輕淡淡地飄入殿內,看著杜淨是暉,容色清淡彷彿只是來話個家常裡短,而不是來逼宮的:「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否則便是生死相見了。」
杜淨暉看著杜三,心卻格外的平靜,沒有驚動外面的侍衛,也沒有驚慌,杜淨暉其實早就預料到杜三會來。他這個弟弟,心腸最是軟,可一旦狠心的時候,卻比哪個兄弟都狠絕:「老三,你覺得還有回頭的路嗎?」
杜三低下眼瞼,淡笑著搖頭:「沒有,但是你現在收手,我自有辦法顧你周全,如果覺得我還可以相信一回。」
杜淨暉先笑而後苦,收手,事到如今已經沒有收手的可能了:「老三,我從小就很妒忌你,你沒有母親,卻得盡了父皇的疼寵,你事事拂逆,卻處處得人心,我們兄弟很努力也未必能得到的東西,你總是輕易的擁有,卻從不珍惜。我做了二十八年嫡長皇子,卻依然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繼承人,而你卻在五歲那年就有了太傅、太衛、太卿。」
「那是他欠我娘的,而且他給了你機會,讓你在朝堂上參事議政,只是你事事鋒芒太過,而呂氏一門又不懂得韜光養晦,自然留不得。」杜三訕笑,盡得寵,他是絲毫沒有察覺過,那個人只是選擇了最適合江山天下的人,而不是選擇最鍾愛的人。
杜淨暉搖頭,原來他們都沒有看清自己在父親心中的位置,他錯在太計較,而杜三贏在不在乎:「人也許不應該長大,那樣至少還保有心底最美好的東西,可現在全消失了。小時候,你不愛說話,我們兄弟幾個老是取笑你,可外人若說了你半點不好,我們是會找他拚命的。你也是,當面總是要給我們冷眼看,可是如果有人說我們,你也一樣會不管不顧地撲上去。那時候現在再想想,多好啊。」
「江湖人說得好,杜家是出名的窩裡鬥,在外卻極護短。大哥,念在一場兄弟,你收手吧,江山天下非我所願,但既然那人要交到我手裡,我也不推辭。」杜三神色微沉,歎了聲想道,他終還是心過於軟了。
杜淨暉看著杜三長身立於月光下的樣子,心裡微微一歎:「老三,如果我勝了,不能容忍你活著,你勝了,也不必放任我活著,這是一場開始了就生死相見的局,沒有第三種選擇。」
「大哥,如果你敗了,很多事會被翻出來,你的夫人、孩子都會受牽連。」
杜淨暉皺眉,不理解為什麼孩子會受到牽連:「杜諍乃恆朝骨血,按律不殺、不囚、不流放,老三,難道你連杜諍都不願意放過?」
「大哥手臂上的火焰胎記是血砂點染,用融砂碧水一洗自然會脫落。所以大哥,杜諍並非杜家血脈。」杜三淡淡說著一樁藏了很多年的秘密,若不是杜司宸告知,只怕他也會當杜淨暉是杜家的長子了。
杜淨暉扶著桌子的手,不住的顫抖,看著杜三的眼睛佈滿了血色,聲音斷斷續續地問:「你…說,我…不是杜…家子弟?」
杜三點點頭,從懷裡掏出融砂碧水遞給杜淨暉:「如果大哥不信,盡可一試。」
杜淨暉接過杜三手裡的融砂碧水,大力掀開衣袖,因為用力過猛,以至於大半袖子撕裂掉落在地上。融砂碧水一沾染上他手臂上的火焰胎記,胎記便一點點消退去,直到最後完全看不到。
杜淨暉看著空空的手臂上,再也沒有那枚他曾經引以為傲的火焰胎記,彭地一聲倒坐在台階上,怔怔看著手臂,喃喃道:「真的沒有,真的沒有,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那人去世的前兩天,我接到了書信,除了傳位詔書外,還有青綱國玉以及一封書信。」杜三剛知道這件事情時,一樣難以相信,直到現在還覺得不真實。
杜淨暉睜大眼睛看著杜三,用力搖頭:「你既然有傳位詔書,既然有青綱國玉,為什麼不拿出來,為什麼還要等到現在?」
「因為你們和炎國暗中來往,我想登上帝位後,還有人暗通炎國,與其頂著弒兄奪位的惡名,不如先引狼入室,然後再一網成擒,既不落惡名,也除了炎國的後患。」杜三說著早就佈置好的一切,就如同在說天氣一樣尋常。
杜淨暉半晌後才想明白,苦笑著看向杜三:「你早就知道母后和炎國暗中有往來,你早就佈置好了兵敗然後讓我們和炎國走到明面上,最後你再跳出來以清除叛逆之名,名正言順,且再無後顧之憂地除卻我們。」
杜三點頭,這一切就是這麼安排下去的:「是,兵敗之事,全靠八叔和四叔幫忙,生死不明一事,則靠幾位王叔的佐證了,我和幾位王叔向來表現得並不親厚,所以才能迷惑住你們。」
杜淨暉時笑時苦地坐在台階上,再看向杜三時,已經淚流滿面:「我爭奪了這麼久,原來一直在你們手掌心裡跳著,我以為高明,卻沒想到早被你們識破,我以為這江山天下,我坐得理所當然,卻沒料到我竟然是最沒有資格的那個。」
杜三走近杜淨暉身邊,扶起杜淨暉坐到椅子上:「大哥,你現在可以收手了吧。」
「開弓沒有回頭箭,而且炎國人還在一旁看著呢,既然是我引狼入室,老三,我會把他們弄出去。」杜淨暉轉身走入內堂,不願意再看著杜三,更不願意再呆在大殿裡,那兒燈火通明只會讓他覺得自己骯髒。
杜淨暉更想去問一問他的母后娘娘,他到底是誰的兒子,他到底該拿自己當什麼人。
鳳棲台上,高高的恆恩殿依舊在夜色中那麼莊嚴肅穆,可是杜淨暉現在只覺得諷刺。
「母后……」
呂皇后看著在夜色裡走進恆恩殿的兒子,心裡沒來由的咯登一下,立刻就慌了神:「暉兒,你怎麼了,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嗎?」
「母后,我父親在哪兒?」
呂皇后皺眉,有些疑問地看著杜淨暉:「暉兒,父皇過世了,你也不必太憂心,生老病死,人總有這一遭。」
「母后,我是問,我的父親在哪兒?」
呂皇后頓時沒了聲音,心裡在想,難道是杜淨暉聽到了些什麼風言風語,可他手臂上的火焰胎記總做不了假:「暉兒,你這些日子太累了吧,好好休息,你這孩子總是不懂得照顧自己。」
杜淨暉眼睛直直地看著呂皇后,搖搖頭:「母后,我到底是誰的兒子。」
呂皇后心裡直打鼓,以前若這麼問她當然會心虛,可現在不是有火焰胎記嗎,還能假得了:「暉兒,你真是糊塗了,你當然是父皇和母后的兒子,還能是誰的兒子。」
杜淨暉把袖子斷裂的左臂放到呂皇后面前,眼光冷厲地看著呂皇后:「到現在了,你還要騙我嗎,我手臂上的火焰胎記是畫上去的,用融砂碧水一洗乾乾淨淨,我根本不是杜家子孫。」
呂皇后也傻了,直愣愣地看著杜淨暉的手臂,拉著手臂低聲重複著一句話:「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杜淨暉冷冷一哼,然後笑得格外淒楚:「怎麼不可能,我是不是杜家的子孫,母后不是最清楚嗎?」
「不會的,不會的……」呂皇后鬆開杜淨暉的衣袖,以前覺得不是的時候,理所當然,可現在在她認為是正統杜家血脈的時候,卻告訴她,杜淨暉不是杜家的兒孫。
「母后,我的父親到底是誰,他在哪兒?」這才是杜淨暉最關心的,既然不是杜司宸的兒子,那麼還有什麼人這麼大膽,竟然敢到後宮私通妃嬪。
呂皇后閉上眼睛,淚從眼睛裡無休止地流了出來,杜淨暉一步一步逼近的追問讓她無處可逃,可當年那些往事,她卻一個字都不願意再記起。那些如煉獄般的生活,那些不堪的往事,她一點也不願意再想起來。
杜淨暉完全顧不上呂皇后的步步後退,仍舊一步步走近呂皇后,沉聲問著:「我的父親是誰,母后?」
呂皇后只是流著淚搖頭,被逼到了牆角,卻仍然是一句話不肯說,杜淨暉見狀又邁近一步,蹲下來直直看進呂芳後的眼睛:「母后,告訴我,我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二十八年了,我連自己是誰的兒子都不知道,母后,你不覺得很可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