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小別勝新婚
馳驛兩千餘里趕回京城,既然到西廠給宮中遞了平安信,徐勳自然再也不會和一幫大老爺們繼續談論什麼政務國事陰謀詭計,喝了谷大用讓慧通沏上來的新茶之後,他就站起身告了辭,帶著那些護衛們徑直出了門——網
時近五月,天上只掛著彎彎的殘月,然而,這一晚沒有烏雲,殘月的光輝又無法遮擋無數星光,因而一行人策馬疾馳在路上,竟是絲毫不覺得昏暗。當熟門熟路地拐進那條已經闊別了有幾個月的胡同時,徐勳卻忍不住放慢了馬速,到最後幾乎拉著韁繩讓馬一步步走到了門前。
出發的時候,家裡的嬌妻正是大腹便便的時節,而如今他這麼一回來,竟是搖身一變成了孩子的爹爹,這還真是如同做夢一般。
然而,他在門前這麼一停,後頭的那些護衛自是誰都不敢說話。黑壓壓二三十人匯聚在興安伯府的西角門外,安靜得幾乎詭異。適才進城之際原本可以派人到家裡先報個信,但徐勳不說,其他人就都默契地絕口不提此事。畢竟,涇陽伯神英此前已經透露過,有人要對他不利的事,上上下下唯獨瞞著徐家。
咚咚咚——徐勳親自下馬扣動了門環好幾下,裡頭終於傳來了應答聲。
「這麼晚了,誰呀?」
等到那人姍姍來遲地把門開了一條縫伸出一個腦袋來,頓時被門前這黑壓壓一大片人給嚇了一跳,驚呼一聲本能地想要縮回腦袋。可就在這時候,藉著月光的他卻約摸看清了那個站在面前的人,一時又僵住了。呆愣了好一會兒,他才突然一把拉開門一步跨過門檻出來,不可置信地盯著徐勳又看了好一會兒,隨即失聲叫道:「少爺,您回來了?」
眼見徐勳笑著撥開了他,反身騎上馬後就縱馬徑直跨進了西角門,那老門房本能地想要開口提醒什麼,可話到嘴邊,他瞥見後頭這麼些人,連忙又轉身過來,笑容可掬地打躬作揖道:「諸位軍爺,這一路緊趕慢趕實在是辛苦了,倘若不嫌棄,今天晚上就在府裡暫且休息一晚上,小的這就去叫人來給諸位牽馬和收拾屋子……」
徐勳策馬一路順著甬道往深處小跑行進,心裡頭又是炙熱,又是不安。門房們必然會把自己的隨從等等安排得好好的,金六就算剛剛不在,不消一會兒也必然會出現在那兒。倒是他此前並未告訴老爹和媳婦這麼快就回了家來,待會兒必得要挨一頓好訓了。眼看二門近在眼前,顯然有人被馬蹄聲驚動了,門後頭隱約可見燈籠的微光,他便開口叫了一聲。
「開門,我回來了!」
值守二門的一老一少兩個僕婦中,年少的那個正疑惑,年長的那個聞聲卻已經慌忙取出了鑰匙,用長者少有的麻利三兩下打開了門鎖,又一把拉開了門,見外頭那匹坐騎上的人倏然跳下,三兩步搶進了門來,她連忙讓開一步屈膝行禮道:「見過少爺……」
而下一刻,她便發現一陣風從身邊捲了過去,一轉身只看見了徐勳的背影。即便如此,她仍是盡職盡責地快步去旁邊屋子裡敲響了兩聲雲板。這寂靜的夜裡突然傳來了雲板聲響,自然驚醒了不少人。原本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沈悅便是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側耳一聽時卻已經沒了聲響,因而慌忙問道:「什麼聲音?」
「少奶奶,二門上敲響了雲板!」陪臥在一邊的如意已經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她下地上前給沈悅披了一件衣裳,她這才若有所思地往門外張望了一眼,突然喜形於色地說道,「這當口肯定不會是別的事,要我說,是少爺回來了!」
「胡說八道,這時間京城九門都已經關了,他怎麼進得了城?」
沈悅正笑罵如意,可緊跟著就聽到了院子外頭傳來了一陣喧嘩——網當看到一個人影撞開簾子衝了進來時,將信將疑的她乍然間仍是難以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呆呆地看著那個人影快步過來,一把將自己攬在了懷中,感受著那胸口的劇烈起伏,感受著那臂膀帶來的溫暖,她才終於醒覺了過來,竟是感覺到牙根一陣癢癢。
「你還知道回來!」
這種嗔怪的埋怨聽在徐勳耳中,卻覺得分外真實。因而,他忍不住稍稍放開些箍緊了那柔軟腰肢的手,低頭徑直在那紅唇上印了下去。只是,還不等他品嚐到久違的甘美,耳畔就突然傳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哭聲。更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一下子就被兩隻手給重重推開了。
「哎呀,孩子哭了!」
見沈悅撂下自己,急急忙忙地快步衝到那張小床前,一彎腰就抱起了裡頭那個小人兒,隨即嫻熟地抱在手中輕輕哄著,徐勳不禁為之一愣,良久才挪動步子緩緩上前。終於,他看清了那個躺在妻子臂彎中的孩子,吹彈得破的臉蛋,黑亮的眼睛這會兒已經被淚水給糊住了,小嘴張得大大的,正在聲嘶力竭地哭鬧著,哪曾向他這個爹爹看上半眼?而他才伸出手想去捏捏自己那寶貝丫頭的臉頰,卻被眼疾手快地沈悅給打了回去。
「她前幾天才發過熱,你這一身又是汗又是土的,收拾好了再來碰她!」
「孩子生過病?」徐勳為之一愣,見小傢伙的哭聲終於漸漸停下,亮晶晶的眼睛睜大了些,正有些莫名地看著自己,他不禁有些失神。然而,見沈悅抱著孩子滿臉執拗地看著自己,他不由得無可奈何地說道,「我身上是又是汗又是土,可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不信你問問如意,你臉上身上現在什麼光景?」
沈悅聞言愕然,見如意看著自己想笑卻又不敢的樣子,她陡然之間想起徐勳剛剛一進來就不由分說地親近自己,頓時慍怒地狠狠白了他一眼,卻是忙不迭地把孩子給了如意,又讓她去叫了乳母來。正折騰著,外頭就傳來了小丫頭的通傳聲。
「少爺,少奶奶,老爺來了!」
糟糕!
徐勳立時想起自己剛剛徑直先往這兒來,簡直算是有了媳婦忘了爹的典型,連忙快步迎了出去,可才到這西次間的門口,他就險些和迎面衝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看清是徐良,他連忙退後一步要行禮,可這手勢都還沒做好,他就只覺得一個重重的巴掌拍在了自己肩膀上。
「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
怎麼媳婦是這麼一句話,老爹還是這麼一句話?
儘管徐勳如今的筋骨壯實,然而,猝不及防的他還是險些沒被老爹這含恨一掌給拍得趴下。好容易站穩了,他不禁苦笑道:「爹,您好歹輕些,這兩千多里地,我每天馳驛三百里,總共只用了九天就趕回來了,禁不起您這鐵掌!」
「回來了也不知道盡早讓人打前站報信回家!」徐良狠狠瞪了徐勳一眼,見兒子只是苦笑,他頓時想到這些天兒子的家書都是老一套的報喜不報憂,他到西廠也沒打聽到多少消息,頓時心中一動,順勢就略過這事不提。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勳一番,見人面龐比去時瘦削了幾分,一身風塵僕僕,鞋面已經完全看不出本色了,他不禁心中暗歎,待看見沈悅臉上也還沾上了幾點灰,他才不禁會心一笑。
「好了,今天晚上我也懶得再審你,好好洗個澡早點睡吧!還有,順帶讓你媳婦也收拾收拾,省得讓寧兒沾了塵氣又犯病。自己的女兒滿月你都沒能趕回來,回頭我再和你算賬!」
眼見老爹來得快去得更快,這倏忽間人就已經拂袖而去,站在原地的徐勳忍不住苦笑了兩聲。這時候,還是如意知機地上前笑道:「灶上一直都備著熱水,少爺和少奶奶先去沐浴吧,早些收拾完了也好早些安歇。」
儘管早已是夫妻,但兩個人共浴這種事,別說沈悅不曾經歷過,就連想都沒想過。她本想要一口拒絕,可徐勳卻眼疾手快地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隨即便笑瞇瞇不容置疑地說:「娘子,你得幫為夫數數看,這一趟到外頭,我這身上又添了幾道傷疤,回頭我也好對別人吹噓吹噓,尤其是皇上……」
「吹噓你個大頭鬼!」沈悅終於忍不住再次嗔怒地斥了一聲,可心裡想起之前得報安化王謀反事敗消息時的後怕,她不由得靠在了徐勳的懷中,老半晌才澀澀地說道,「每次都輕描淡寫,每次都逞能,每次都報喜不報憂,你總是這樣子,就不知道別人等你的時候怎麼個後怕……」
「是我不好。」
徐勳輕輕吐出這四個字,緊緊攬著人一動不動。直到外間如意探進頭來,做了一個預備好了的手勢,他方才突然輕笑一聲,竟是另一隻手陡然之間托上了沈悅的腰肢,將人一把抱了起來。
沈悅一時大驚失色,掙扎了兩下就低罵道:「喂,你這是幹什麼!」
「當然是給你賠罪啊!」徐勳毫不理會沈悅那幾乎要瞪出來的眼睛,把人抱出屋子後,索性把人打橫抱在了懷中,又親了親那面頰道,「都說小別勝新婚,這一回一別數月,今天晚上,為夫好好給娘子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