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作為武官,而且是管著京營督操的頂尖武官,興安伯徐良對於朝堂上的風波自然不會不知道。(《》.)如今他父憑子貴,半日的操練之後就是無數同僚爭先恐後地相請,請吃酒的請聽戲的請上青樓耍子的……各種各樣的邀約應接不暇。他又不好一概全推,只能揀選一二赴約,可卻多半點個卯就走。然而,幾日內被人約著看了兩出新戲,他這一日一回家便直奔了徐勳的院子,一進門就看到回南京已有數月的陶泓正站在徐勳面前。
陶泓才剛說了章懋如今已經打疊了精神回南京國子監理事,發現徐良進來,徐勳起身行禮,他也連忙跟著行了禮,見徐良衝自己擺了擺手,他方才又規規矩矩地說道:「六老爺如今雖然還是經歷司經歷,可聽說吳大人臨終前保舉了一本,大約十有**還能再往上挪一挪。六老爺托小的給老爺和少爺捎帶了好些應天府的特產,若是知道少爺這回又封了爵,指不定多高興呢……」
畢竟徐迢是陶泓的舊主,因而聽陶泓替徐迢說好話,徐勳只是莞爾一笑,並沒有打斷他。等陶泓說起南京守備太監傅容身體比之前大為不濟,他才肅然了起來,追問一番後方才記在了心裡。待又一一問了魏國公徐輔等相熟的人,他方才打發了陶泓下去休息,旋即就站起身去沏了一杯茶給徐良,因笑道:「爹今天回來得早。」
「是被人約到童家橋那邊的一個戲園子,聽了半出好戲,緊跟著半路溜回來的。」徐良接過茶喝了一口,這才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徐勳問道,「勳兒,我問你,此次這一番鬧騰得沸沸揚揚的事,是不是你折騰出來的?」
知子莫若父,儘管徐勳之前並沒有和徐良透過底,但這會兒父親既然問了,他自然不會藏著掖著,坦然點了點頭道:「爹說得沒錯。(《》.)」
「可是你要知道,閔尚書的官聲向來很好,據說治理刑獄相當公允,名聲無暇,就是那些犯人也對其感恩戴德,你如今這樣玩火,萬一吃人揭穿是你幹的,怎麼了得」
「名聲無暇……怎麼,爹認為是我構陷他的?」
面對徐勳那鎮定的目光,徐良不禁啞然,沉思了好一會兒方才搖搖頭道:「我不信你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可是,我雖然和閔尚書連點頭的交情也沒有,可只看那個人,我就不信他會做出派心腹殺人這樣的事情來」
「知人知面不知心,爹你對我是瞭解得很,可對外人就差多了那江山飛恐嚇徐經的事,行刺張彩的事,都沒有明證是閔珪所為,可以算做是查無實證,可是,派了那江山飛混進東廠,這卻鐵板釘釘是他幹的。單單這手段,就絕不是純臣所為。當然,我自個就不是純臣,當然也不能去要求別人都是忠心耿耿的純臣,可是,就憑李逸風給我的那些當年案卷,這閔珪的所謂仁恕公允,名聲無暇,在我看來就簡直可笑得很」
徐勳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這才淡淡地說道:「爹你可知道,弘治十二年那場科舉弊案,不過是一個大笑話想當年禮部尚書的位子空缺,還是侍郎的傅瀚為了和程敏政爭那個位子,於是趁著程敏政主考會試,唆使了給事中華昶上書言程敏政賣了考題給唐寅和徐經。結果先帝派人去查,唐寅徐經根本就不在那一回程敏政的錄取之列。而後金殿對質,程敏政更是將華昶等人駁得體無完膚。
可就是這麼一樁當時可以簡簡單單便審決的案子,就是因為程敏政躥升太快,觸動了那一大幫大佬的私心,一個個自己穩坐釣魚台,唆使了一個個御史給事中上躥下跳,這其中,剛從都察院轉任刑部的閔珪在其中推波助瀾興風作浪,爹你可知道?士子們幾十年寒窗苦讀,好容易換來的功名,他們卻根本不以為意,落得唐寅徐經被開革功名斥為小吏永不錄用,程敏政憤然病故程敏政倒還追贈了一個尚書,可咱們府裡那兩個呢?」
既然說開了,徐勳便冷笑道:「既然當初他們用得這手段,那如今我同樣用上這一招,那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天順八年的同年黨無往不利,大佬們的鄉黨更是實力雄厚,但這朝中更多的是不得機會不得出頭的人。《》.真要說才能,他們未必就比不上如今這些牢牢霸佔每一個位子,像防賊一樣防著每一個新進人的老大人們我自己既然好不容易方才掙到了一個前程,這一次便要給他們一個機會」
正如徐勳所說的那樣,對於朝堂上那些掌權面孔的一成不變,並不是所有人都樂見其成,哪怕是依附於一眾老大人門下的官員,也都是各自肚子裡有各自的盤算。然而,弘治十二年的那場風波來得雷霆萬鈞,著實震懾了不少人。程敏政在弘治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曾經侍奉在側,深得信賴一路陞遷,眼看便要升至尚書,卻硬生生雙拳不敵眾手,最後連命都丟了,雖追贈尚書,可終究是勒令致仕的不名譽下場,這許多年竟連一個翻舊案的人都沒有,誰還敢多事?
可此番鬧劇卻不同,儘管只有人證沒有物證,可一個個都是出自刑部的人,而且除了恐嚇還有刺殺,可比上一次驚險刺激多了。再加上新君登基,免不了有膽大賭一把的,這上書彈劾閔珪的折子足有半尺厚。而對於兩天之內兩次上書致仕卻都被駁回的閔珪來說,坐在平日最熟悉的刑部大堂上審案,那種如坐針氈的滋味卻絕不好受。
當他終於捱完了這一天的審案,拖著疲憊的身子從轎子上下來的時候,一旁迎候的老僕伸手攙扶之後,便低聲說道:「老爺,王侍郎早就來了,小的請其在書房等。」
「知道了。」
這幾天同年同鄉各種好友全都避得他遠遠的,此刻聽說王華來了,閔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繼而就點了點頭。回房換上便服,又喝水吃了些點心墊了墊,他便徑直轉去了書房,才一進門,他就看見王華站起身來。
「朝瑛兄。」
「沒想到這時候實庵你居然還有膽量登門,不怕明日被人噴一臉唾沫?」
閔珪也已經年近八旬,白髮蒼蒼,面上滿是皺紋,尤其是這幾天來,額頭上那幾條深刻的橫紋緊緊堆砌在了一起,讓飽受壓力的他更顯蒼老淒苦。此時此刻,他苦笑一聲請王華坐下,這才在其對面坐了。然而,分賓主坐下之後就是長時間的沉寂,閔珪是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說起,王華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良久,還是王華打破了這寂靜。他吸了一口氣,誠懇地說道:「朝瑛兄,事情到了如今這地步,御史和給事中們一哄而上,你真的是沒辦法了?」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離開都察院已經有五年,不比當初才剛離開那裡的時候,下頭還有一批得力的人。」閔珪搖了搖頭,面上露出了無盡的黯然,「況且,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如今這些御史都是歷年進士提拔上來的,正是雄心勃勃想要往上爬的,又怎會再聽我之言?這會兒上書為我鳴冤的人不是沒有,可相比那些更離奇更容易讓人激動憤怒的說辭,高下立判。」
儘管這是意想之中的事,可王華還是不免失望,但立刻打起精神又問道:「那朝瑛兄,恕我冒昧再問一句,我相信這所謂的恐嚇和謀刺一事太過荒謬,可那個江山飛……」
一說到這個名字,閔珪就生出了深深的悔恨,一時精神就更差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興闌珊地說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不過是想著昔日西廠為禍,所以想著既然他有這個心,就讓他到裡頭去摸摸情形,誰知道……也不知道是誰冒了我的名義指使他去做了這先後兩件事,更不知道是誰在刑部鑽了這麼大空子讓人去殺人滅口。要不是這兩天公堂上我審他的時候,他始終一言不發,我簡直不知道……」
見閔珪那副心灰意冷的樣子,王華不禁心中明瞭。大臣上書致仕並不少見,可弘治皇帝喜歡用老臣,人越老越是能讓那位天子敬重,所以哪怕一年上書致仕三四回,往往也是巋然不動,閔珪早年間自請致仕的次數還少麼?那會兒上書歸上書,自己終究還是不想走的。可現如今,不論是朝中的風評輿論,還是小皇帝詭異的留中和駁回,那都絕不是什麼好兆頭。
想到這裡,他不禁把心一橫道:「朝瑛兄,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了。你重病求退吧」
謝遷雖然對他說過會竭力幫他謀一謀刑部尚書的位子,可若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王華都希望閔珪留在其位。畢竟,那個最賞識他的弘治皇帝已經不在,兒子王守仁雖說頗得正德皇帝喜愛,可終究不是正路子,無助於資歷不算深的他主政一部。可事到如今,還有其他辦法麼?
重病求退……
閔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彷彿頭一次認識王華似的。見其不自然地避開了自己的眼神,他才突然呵呵笑了起來,那笑聲中滿是苦澀。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古往今來有幾個名臣真的如史書上所說的那般清白無瑕?官場沉浮,人事傾軋,這些做過就做過了,他並不放在心上,可如今在這種時候,他卻忍不住想到了勒令致仕後出獄四天就發癰毒不治身亡的程敏政。
同樣是莫須有的罪名,難道這就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