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喜,大喜」
劉瑾一溜小跑衝進承乾宮正殿之後,嘴裡便是連串的大喜見朱厚照笑著抬起頭衝他看過來,他慌忙上前跪下磕了一個頭,這才滿臉堆笑地說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徐大人率軍大捷,報捷的文已經送到司禮監了」
話一說完,劉瑾就發現一身吉服的朱厚照絲毫沒有什麼意外的表情,不像自己以為的那般興奮,而是嘿然笑道:「你這消息晚啦,谷大用一大早就來稟報過了聽說是錦衣衛北鎮撫司才剛從大同緊急送回來的急報,朕正要去奉先殿拜祭父皇呢你來得正好,一塊去」
得知谷大用竟搶先來報了喜,而自己卻偏生半點不知,劉瑾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但旋即就無影無蹤見朱厚照從涼榻上下來,趿拉著鞋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趕緊上前半跪著服侍穿好了鞋子,這才絮絮叨叨地說道:「都是先帝爺保佑,皇上洪福齊天,這才能有這樣難得的勝仗,若是先帝爺在天之靈知道了,不知道要有多高興奴婢想著就覺得眼睛發酸,要是先帝爺能親眼看見,那就」
「別說了」朱厚照使勁抽了抽鼻子,眼睛已經有些紅了眨了幾下眼睛才惱火地衝著劉瑾喝道,「哪壺不開提哪壺,大好的喜事,就你要惹朕傷心別磨蹭了,趕緊走」
「不過皇上去奉先殿,就穿這麼一身?」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朕正在服孝,可這樣大好的消息,穿得那淒淒婉婉去見父皇豈不是顯不出來?這傷心悲慟和衣服有什麼關係,那些老頭要嗦隨他們去你走不走,再不走朕可獨自走了」
「走走,奴婢當然跟著去,奴婢也有話想對先帝爺吐露」
真要去奉先殿當然不止是這君臣二人,後頭的內侍和小火者加在一塊,林林總總的竟有十幾二十這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到了奉先殿前頭,朱厚照卻把除了劉瑾之外的其他人全都留在了外頭,自己帶著劉瑾一
儘管照規矩應該是一位位祖宗拜祭過來,可朱厚照素來是最不耐煩那些禮法的他是弘治年間才出生的,連祖父都沒見過,何況那些久遠的祖先?於是,他徑直奔了供奉弘治皇帝的那一間,一進去就疾步到神主前的蒲團上跪了下來,一口氣砰砰砰磕了八個頭
「父皇,兒臣來看你了」
這句話一出口,朱厚照的眼睛就一下子紅了,眼淚竟是在眼眶中直打轉:「父皇徐勳打了個大勝仗,聽說韃子的腦袋就砍了上千,他真是好樣的,您和兒臣都沒看錯人那些大臣還老說什麼他年輕,這次要不是他大膽帶兵出擊保國公還不知道要把戰事拖到什麼時候,韓文老頭兒天天抱怨,兒臣都快吃不消了」
一口氣說到這兒,朱厚照終於頓了一頓,就這麼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又使勁吸了吸鼻子,這才強笑道:「父皇,兒臣現在才知道這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成天那麼多人在耳邊叨咕不許做這個,不許做那個樣樣都有規矩,事事都有法度,真是全天下最沒趣的勾當
可兒臣不想都聽他們的指使,不管能不能扭過來,兒臣都想去試一試兒臣沒父皇您那樣的好脾氣,容不下那些嗦嗦的,這次等徐勳回京,兒臣就非得打發走幾個最會上躥下跳的言官,順便提拔幾個人……對了對了,這次老苗逵很不錯,竟是和陳雄一塊去援徐勳了,還有楊一清張永這人挑得好,兒臣還是第一次知道,文官當中還有他這樣能帶兵的」
劉瑾跪在朱厚照後頭的五六步遠處,雖然知道朱厚照必然看不見,可他還是脊背挺得筆直跪得端端正正,但耳朵卻豎起來聽著朱厚照的每一句話,聽到苗逵和楊一清張永的名字,他的眼神不禁微微閃動了一下
而這時候,朱厚照的後頭一句話又飄到了他的耳中
「不過,父皇您說兒臣給徐勳封個什麼官好呢?他已經是興安伯世子,可興安伯還沒到五十呢,又是筋骨那麼好,兒臣還打算用用他這老爹……不如,兒臣乾脆直接封他個爵位?可似乎沒有兒子越過老子的道理,要不就封個伯爵?可什麼伯……沙城伯聽上去不怎麼威風,要不平虜伯…」
見朱厚照竟是絞盡腦汁地在那想著這些,好似在和弘治皇帝商量,劉瑾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可心中卻不無苦澀早知道這一趟真的這般容易,他就該和張永一樣當機立斷,跟著塊去,那時候功勞自然而然到手,群臣那邊就沒由頭說什麼話了現如今張永這一趟回來,必然是水漲船高,即便對方只是志在御馬監和軍功,可日久天長,以後會怎樣就說不好了
朱厚照一面說一面端詳著神主上的字跡,不知不覺已經是癡了想起父皇從前手把手教自己寫字,又惱怒又耐心地給自己講解那些大道理,拉著他的手游瓊華島登萬歲山,與母后和他一塊吃飯時,笑吟吟地給他挾著他最愛吃的菜…他絲毫沒覺察到自己已經是淚流滿面喉頭哽咽,聲音越發乾澀
「父皇,你再看兒臣一眼好不好?兒臣真的不想當什麼勞什子的皇帝,只想你能夠活回來兒臣那次看到母后在御花園偷偷地抹眼淚,她一定也是很想您的…兒臣沒搬進乾清宮,兒臣覺得那只該是您的,不該別人搬進去,就好比坤寧宮是母后的,朕不想她搬到慈寧宮去住……」
此前朱厚照也有按照禮制為弘治皇帝做過各種祭祀,可那都是有無數外人在場,他縱使悲慟,也不能說出什麼心裡話來,此時只有一個劉瑾,他自然大可無拘無束
說不下去的他索性伏在地上,眼淚一滴滴落在了地上的奢磚,不知不覺就把周圍濕了一大片迷糊之間,他隱約覺得有人攙扶起了自個,一面安慰,一面用手絹給他擦著臉,看清了是劉瑾,他索性就挨著人又落起了眼淚來
「朕是皇帝,朕是天子,可這又有什麼用,又救不回父皇來朕真沒用……朕很後悔,當年怎麼就那麼不懂事,早知道如此,朕就不該和父皇慪氣……」
「皇上,皇上可別說這種話」對於朱厚照在自己面前的真情流露,劉瑾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皇帝終究還是拿自己當做最心腹的人,憂的是朱厚照如此情緒化,日後若是別人摸清楚了這脾氣,也極有可能利用這一點於是,他定了定神,就娓娓說道,「皇上才登基一個多月,就做了好幾樁大事情,這文華殿便朝大臣們人人稱好,而此次的大勝仗,是多年來少有的了,這要是您沒用,得羞煞多少人?至於先帝爺仙逝,那是那些庸醫的罪過,皇上何必往自己身上攬?」
「你說的也」朱厚照用手絹在臉上胡亂擦了擦,突然使勁將其攥緊了,「對了,朕倒是幾乎忘了,那幾個人殺了還是沒殺?閔之前就是拖拖拖,這回他要是敢再拖,這個刑部尚也別想再當了」
「,皇上說不讓他當,就不讓他當」
劉瑾猶如哄小孩似的哄著朱厚照,好容易才讓人提起了一些精神把朱厚照扶著盤膝坐好,他就對著弘治皇帝的神主砰砰砰地磕了幾個響頭,旋即以手支地恭謹地說道:「先帝爺,您雖說不在了,可奴婢一定會好好照料皇上,好好為皇上盯著外頭的人,好好幫皇上守著大明的江山,決不讓人糊弄了皇上您在天有靈,懇請保佑皇上無病無災,要是有躲不過去的,那就都降在奴婢身上代受了」
見劉瑾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朱厚照最初還有些好笑,可聽著聽著不禁心中感動,最後見年紀一大把的劉瑾扶著膝蓋要起身卻有些起不來,他竟上前攙扶了一把見劉瑾滿面惶恐地謝罪,他便笑吟吟地拍了拍劉瑾的肩膀
「你跟朕這麼多年,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朕還指望你長命百歲跟朕一輩子呢好了,閒話少說,咱們拜別了父皇,就該去預備接下來的事了唔,你剛剛來報信說是報捷文送到司禮監了?快讓他們拿來給朕看,還有,到時候朕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朕用的人是最厲害的,讓他們知道跟著朕的好處」
當劉瑾扶著朱厚照出了奉先殿,又和眾內侍小火者簇擁其上了步輦後回承乾宮後,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皇城東北隅的內閣劉健李東陽謝遷也已經有錦衣衛通報了消息,原本是詫異加歡喜,可這會兒得知皇帝一身吉服去了奉先殿,面色都有些不那麼好看
「大功當賞,但隱患也不得不防,否則皇上這隨心所欲的性子再被這些奸佞一帶,加不知道會歪到什麼地方去不經禮官,吉服祭奉先殿,聽說那幾個太監還常常帶著皇上在西苑遊玩,又讓小火者們相撲遊戲,把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班子也都帶了進來,這實在是太荒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