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巧言令色,帝嗣為重
焦府二門前,狄羅又代主人送了劉文泰出來。兩人儘管從前打過交道,但這兩天日日相見,這才算是真正熟絡,說話也就不像之前那樣客套疏離。這會兒劉文泰隱晦地提了提那方子上的藥該如何煎好服用,隨即就看了看左右哦,見是旁人都離得遠,便似笑非笑挑了挑眉。
「狄舉人,你還真是好手段啊,輕輕巧巧又搭上了焦大人!」
「哪裡哪裡,畢竟我是多年不第的人,劉院判雖在御前得用,可總不能在皇上面前薦我一個進士功名不是?」狄羅笑容可掬地衝著劉文泰一拱手,這才輕聲說道,「不知道我之前那丹方,劉大人試過了可管用?」
乍然聽見這一茬,劉文泰的臉色不禁倏然一變,立時壓低了聲音道:「我說狄舉人,咱們之前的那件事情,你不會對焦大人提過吧?」
「當然不會!劉院判以為我是瘋了還是傻了,這樣的隱秘怎能入第三人之耳?」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見劉文泰如釋重負,狄羅立時話鋒一轉道,「只不過,劉院判可不要忘了當初對我的承諾。皇上素來不喜幸進,可太子殿下那兒的好話,你可得多多幫我去說說!」
「那是一句話的事。」
劉文泰原本拿著那兩條丹方進上,心裡還頗為得意自個一句空口說白話的承諾,就換得了一個非小的功勞,以及沉甸甸的黃金,可此時發現狄羅居然攀上了焦芳,他就知道那承諾是一定要設法兌現的。只如今太子兩次裝病都是他的手筆,到時候藥到病除又是不小的功勞,因而他便索性大大方方滿口承攬了下來。
「那好,我就等著劉院判的好消息了!」
眼看馬車已經駛了過來在,狄羅說完此話,正要抬手請劉文泰上車,外頭一個小廝突然一溜煙衝了進來,到了近前就急急忙忙地說:「狄先生,司禮監派了一位公公來探老爺的病!得知劉院判在咱們府上,他還捎話說皇上派人往太醫院急召劉院判,請人趕緊回去!」
這宮裡一下子來了兩位公公,無論是送客的半個主人狄羅也好,上門「仗義」診脈的客人劉文泰也罷,全都吃了一驚。劉文泰再也顧不上說什麼道別的話了,拱了拱手就匆匆上了馬車,那車伕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調轉車頭往外而去,而狄羅看著那輛車絕塵而去,嘴角突然往上一勾,繼而就對那小廝說道:「你請大公子去迎一迎那位公公,我去見老大人!」
且不說東廠督公王岳派的人在焦芳面前是如何傳的話,這劉文泰聽得皇帝召見,這一路上對那車伕再三催促,馬車是風馳電掣險些飛起來了,最後徑直到了最近的西安門。他不過是區區一個太醫院院判,自然不可能在皇城內騎馬坐凳杌,等到從西安門進了玄武門,已經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再趕到乾清宮時,年紀不小的他那兩條腿都有些打顫了。因而,他竟絲毫沒有發覺,平時對他向來客客氣氣的幾個乾清宮答應,竟都有些疏遠冷淡。
「劉文泰,你做的好事!」
陡一行禮就是這樣劈頭蓋臉的訓斥,饒是劉文泰伺候了成化皇帝和弘治皇帝,深悉兩代天子的性情,也嚇了一大跳。外人道是這前後兩代皇帝一個荒怠一個勤勉,一個動輒得咎一個仁厚寬容,可在他看來,只要摸清了性情,這父子倆都是好伺候的主兒。尤其是弘治皇帝,哪怕他一度下錦衣衛獄數月,出來之後一擼到底成了御醫,可事後投對了路子,還是很快又得了聖眷。可就是他獲罪的那會兒,他也沒見弘治皇帝這麼震怒。
於是他只一愣,就立時免冠叩首道:「皇上息怒,微臣知罪!」
弘治皇帝原本還想繼續質問的,劉文泰這一句知罪,他後半截話立時吞了回去,旋即冷笑道:「你知罪?說來朕聽聽!」
悄悄抬眼偷覷了一眼皇帝,見其面色雖然深沉,可雙頰微微露出火色,眼角微黑,劉文泰雖然好些天沒有為弘治皇帝診過脈,但心裡卻是雪亮,眼珠子一轉便叩頭說道:「回稟皇上,臣不敢說,還請皇上屏退左右。」
「你們都退下!」一句話斥退了左右隨侍的那些內侍,弘治皇帝看著劉文泰,心頭那股火氣終於憋不住了,「朕對你一向優容有加,你自己想想,總裁修本草這些年,朕前前後後賞了你多少回!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可你幹了什麼,居然挑唆太子裝病,你好大的膽子!」
劉文泰剛剛故弄玄虛,就是為了引出弘治皇帝的話頭來,此時聽到後頭這話,本以為不過是太醫院出了點小紕漏的他頓時魂飛魄散。瞅見天子眼底間的震怒,他幾乎是竭盡全力地思量如何過這一關,到最後竟是真給他硬生生靈機一動想出了應對之道來。
「皇上息怒,微臣是不該成全太子裝病,微臣罪該萬死,只不過……」
只不過三個字後,見皇帝並未打斷自己,劉文泰心頭微鬆,旋即又重重磕了個頭道:「前時太子殿下突然病倒,微臣診脈過後,發現太子殿下脈象之中有一股燥熱火氣,雖是用藥膳調理漸漸使之痊癒,可如今又是盛夏,微臣唯恐熱毒再次復發,所以太子遣人說燥熱難當,微臣診脈過後,想來想去就開了休養去熱的方子。」
「巧言令色!」
儘管皇帝嘴裡迸出了這四個字,但劉文泰何等乖覺的人,立刻察覺到皇帝怒氣稍解,於是又立刻磕頭回稟道:「皇上只有太子殿下這一脈,微臣惶恐,於殿***上不敢有半點輕忽,所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微臣罪該萬死,但乞皇上只罪微臣一人!太子殿下不過是熱糊塗了,而且為微臣三言兩語說動,不關殿下的事!」
劉文泰這一大包大攬,原本就是火氣稍降的皇帝不免又息了三分怒氣,但口氣依舊嚴峻得很:「朕已經教訓過了太子,如今當然要追究你的罪責!你此前幾次三番獲罪得咎,朕都回護了你,可你這次太讓朕失望了。看來,太醫院留不得你這樣人!」
從前那許多險惡的關卡,劉文泰都這樣過來了,此刻聽到皇帝竟是如此嚴厲發落,他立時深深吸了一口氣,膝行上前兩步就低頭說道:「微臣自知罪重,無顏再為御醫,可微臣實在放心不下皇上!那丹方是臣斗膽獻給皇上的,本為綿延帝嗣,可今觀皇上面色發赤,眼圈微黑,臣實在是憂心聖體,請皇上多留微臣幾日,待到時候馬到功成,臣必定自請退逐!」
弘治皇帝這才想起了自己服用的那個丹方。他和張皇后先後生育了兩兒一女,可順利長大的就只有朱厚照,哪怕不為了皇室子孫綿延,他也希望張皇后能再生下一個孩子,也好給朱厚照作伴。因而劉文泰獻上那丹方之後,他幾乎想都沒想就服用了,那些天果然是龍馬精神不同以往。眼看張皇后的小日子就要來了,此時劉文泰提到了這一茬,本是下定決心的他頓時猶豫了。
思來想去,他突然開口問道:「你之前醉酒之際,口吐醉言說最近遇到兩撥裝病的人,除了太子,另一個人可是焦芳?」
劉文泰這才陡然之間記起昨夜確實一時高興多喝了兩杯,可是否說了醉話卻記不起來,此時此刻,他心中那後悔勁就甭提了。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他也顧不上去思量是東廠還是錦衣衛告的密,心想焦芳確實年老體衰,就派個御醫過去再診脈也不打緊,當即連連磕頭道:「皇上明鑒,臣是為焦侍郎診過脈,但焦侍郎確實是疲累過度以至於暫時支持不住。若臣有半句虛言,甘願領罰!」
「朕就姑且再信你一次!」
弘治皇帝暗自忖度焦芳這回四面楚歌,讓王岳那番傳話便算是告誡,也不用追究過甚,撂下這句話便站起身來:「這幾日便暫留你在御藥局伺候,若你再不盡心,你知道後果!」
話說到這份上,劉文泰知道自己今天這一關算是過去了,一時間猶如虛脫了。及至磕頭告退,他拖著灌鉛的腿出了乾清宮,通身已經彷彿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回到御藥局後,他哪敢耽擱,立時吩咐人去請總理御藥的司社監太監張瑜,把事情始末一說,張瑜立時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定然是王岳,錦衣衛葉廣須不會管這樣的閒事!」
「那張公公,接下來我實在是沒轍了,您可能指點迷津?」
見劉文泰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本待臭罵人一頓的張瑜想起從人那裡得到的好處,只得勉為其難地說道:「你且稍安勿躁,回頭我去想想辦法,咱們這些年交情,我總不會看著你被趕出太醫院!」
這天晚上,就當劉文泰在御藥局翻看著皇帝的醫案冥思苦想對策的時候,張瑜又悄然而至,屏退左右之後,他就壓低了聲音對劉文泰說道:「你知不知道,就為了太子裝病的事,皇上打了殿下一巴掌?」
「啊!」
見劉文泰嚇得魂不附體,張瑜卻嘿嘿笑道:「所以說,今兒個你能混過這一關,實在是萬千之幸。只既是如此,殿下鐵定要犯擰許久,要化解這般心結,接下來就是你戴罪立功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