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書,抄書,還是抄書!
白天被龘操練得累死累活,晚上還要抄書,對於張宗說來說,這些天實在是足以把人折騰死。自打頭一天藉著太子發威之後,徐勳倒不曾怎麼針對過他,可因操練最出色而被徐勳點名任軍令長的錢寧卻出奇嚴格,他要偷懶是完全休想。而錢寧有了徐勳給的懲罰大權,對其餘人等是從罰站到軍棍不等,對他們幾個公子哥則是只有抄書這兩個字。可恨他白天已經累得七死八活,晚上還要抄書,到最後連手都快斷了。
而徐延徹和齊濟良比張宗說也好不了多少,他們一個是父親嚴令,一個自個認為是戴罪立,操練也還算認真,可終究沒有那些幼官的體力,一來二去每晚上多抄七八頁的書總是難免。只有王世坤得錢寧照顧,再加上他年紀畢竟大幾歲,弓馬稀鬆歸稀鬆,可終究是學過的,每晚說是要抄三四頁的書,可准點睡覺卻還能做到。而此番總共才十五個人,一人一間房,到晚上大門一關不許出房門,外頭還有人巡邏,誰也不知道旁人情形如何。
接下來這半個月,徐勳因沒有住在宮中,每日都是宮裡宮外跑著,從壽寧侯張鶴齡到定國公徐光祚再到仁和長公主,這三家常常來探問情形,他只一概敷衍,主要精力只放在朝廷是否出兵以及王守仁那邊的幼軍進度上。連放完了假的之前那五百府軍前衛調到了安定門外的團營舊營房,每日由各總旗帶領出操訓練,他只是隔日去看一回。等到連同此前那十五個百戶在內的兩千人全部塞進這座營房,他立即全身心投入了進去。
畢竟上次西苑練兵五百人已經是破格,此次兩千人斷然不可能再拉進西苑。而在這安定門外的營房校場到底不像宮中只有宦官周邊出沒的人眾多,御史更是虎視眈眈,真要挑出什麼毛病來,他和王守仁的麻煩就大多了。然而,數日下來,雖說軍官和士卒的磨合還說不上漸入佳境,他卻發現週遭看熱鬧的人漸漸減少了。
「難道那些御史終於恍然醒悟還有其他正經事了?」
這天午飯時分,聽到徐勳的這一句嘟囔,王守仁頓時沒好氣地說道:「那是因為化j門還有另一樁要緊事盯著,沒工夫再管咱們了。會試已經開考主考官和各房考官都是重中之重不盯著他們反盯著這兒,那些科道言官還不至於這麼本末倒置。以他們的性子,沒事都盼望著有事,更何況此次恰逢會試之年,當然恨不能再出一回弘治十二年科考舞弊的大案子!」
原來轉眼就是二月末,眼看就是又一年的會試了!
徐勳這才記起這一茬,一時暗幸此番操練這兩千新軍期間,能夠暫時躲開那些一意的目光。然而,他雖說四書五經樣樣稀鬆,但對於這三年一次的威事卻也大有興趣當即追問道:「今年是誰主考?」
「是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學士張元禎,還有左春坊大學士兼翰林院侍讀學士楊廷和。」元
傅容此前遣了心腹京不樂陪著上京,如今的徐勳對於文武百此雖不能說如數家珍但這些有名頭的大多數都還有些瞭解。張元禎也就罷了,楊廷和這名字他卻是如雷貫耳了不就是那位親自把嘉靖皇帝送上帝位,然後自己卻因為大禮儀之爭被皇帝掃下台的嗎?而要是再根據後世某些盤根究底的傳言,甚至有人說正德之死,都和這位文官之首脫不開干係。就拿現如今來說,這人也是正兒八經的東宮序列。
只這個念頭也就是在心裡想想而已,他微微一瞇眼睛就笑道:「也不知道這一榜會是誰有幸摘得狀元。幾十年寒窗苦讀,就看這幾日的發揮,倒是真個比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還難。」
「你這比方倒貼切。」王守仁自己就是前後三次會試,獨木橋走了三回,對此自然深有體會,瞇著眼睛回憶了一會往昔,他突然掐著手指頭算了算,繼而就蹭地站了起來,「我才想起來,今天是二月十八,也是這會試最後一場,我和一位友人約好,等他出貢院要為他接風,今兒個我得先走了!」
「只管去吧,今晚上的兵課停一天也不打緊,下頭人難得偷一回懶,高興都來不及!」
見王守仁說著就站起身急匆匆往外走,徐勳也沒放在心上,了一句。然而,王守仁已經至懺門口,卻突然又轉了回來,卻是看著徐勳說道:「我倒忘了,據說南監祭酒章翁對你有半師之誼?」
「你怎麼知道?」徐勳沒想到這事情連王守仁都會聽說,一時大為詫異。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究竟有是沒有?」
「算是吧。
不過,我只是有幸在章大人家裡養了一個月的傷,蒙他贈書兩箱子,又向北監祭酒謝大人舉薦了我。」徐勳想起前不久匆匆南下的陶泓,就歎了口氣說,「只日前才剛剛聽說章大人有喪偶之痛,所以我打發了家裡一個童子南下探看探看。」
「那就好!我那友人因章翁賞識,在南監讀了大半年書,也是稱章翁一聲先生的。他二月初才剛到京城,我也是因李閣老的緣故,與他在文會上相識,料想他應該知道章翁近況。你若是有空,不妨和我同去見一見?」
徐勳此前到京城後也曾經給章懋寫過兩封信,但三個月西苑練兵之後就顧不得了,此次才讓陶泓帶了書信回去。這時候王守仁說要去見的是這麼一個人,他立時霍然起身,二話不說點點頭道:「好,那我先去吩咐一下今兒個晚上的安排,然後跟你進城!」
時值傍晚,京城東邊貢院前頭那一條街已經是擠得滿滿當當。從二月九號開考至今,已經是整整九天,所有南來北往的舉子們全都雲集於這麼一座貢院之內考試,幾乎是一步都不能出號房,如今好容易捱到了盡頭,外頭等候的家人自然是人人激動。翹首盼望了許久,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貢院開了,就只見一大堆手提考籃的舉子從中一哄而出,一時間竟是喧嘩一片。
王守仁是考過三次的人,當然知道要在這時候迎著人,就不能光靠傻等,因而這會兒壓根就沒和徐勳在下頭等候,而是包了貢院旁邊一座酒樓的二樓雅座,只在臨窗位置邊看邊等。他既是精於射箭,眼力自然很好,居高臨下看了不多久,他便看到了那個人群中施施然背手而行的悠閒中年人,一時便出口叫道:「元明兄!」
那底下的中年人抬頭一看,認出那窗邊的人是王守仁,頷首一笑就穿過人群到了酒樓門前。不消一會兒,提著考籃的他就上樓進了雅座,見座中除了王守仁還有另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他微微一愣就笑道:「可是興安伯世子?」
「正是,冒昧打擾湛先生,實在是莽撞了。」
「哪裡哪裡,要說世子之名也算是如雷貫耳,我也好奇很久了,不想今天能相見,也是托了王伯安的福。至於先生二字當不起,世子叫我湛元明也罷,叫我老湛也未嘗不可。」
「那我便佔個大便宜,——聲湛兄了!只那世子二字,還請湛兄收起。」
「好好,正該如此!」湛若水爽朗地一笑,放下考籃廝見之後就自己搬開椅子坐了,自己提起茶壺倒滿了茶一氣半盞喝下去,這才舒了一口氣道,「這九天真是難熬得很,連口熱茶都幾乎喝不上,好在老天爺沒下雨,總算是捱過來了。」
王守仁見狀不禁打趣道:「知道你是不想考,硬古生被人硬逼上梁山的!」
徐勳也是在路上聽王守仁解說,才知道自己今天來見的是廣東湛若水。據王守仁說,湛若水師事大名鼎鼎的陳獻章,為了求學甚至一度焚掉了路引以求追隨那位白沙先生,在執掌江門釣台之後,又為陳獻章之死服孝三年,這次還是在母親和廣州府一位官員的雙重勸說下勉強來京城應試,打的卻是最好考不中回鄉繼續講學的主意。但相比這些,真正讓他心中大震的,卻是因為他記得,後世鼎鼎大名的明朝心學大師,除了王守仁就是這湛若水,兩人都是弟子眾多,湛雖聲名弱於王,仍可謂是一代宗師!
「伯安你知道就好,千萬不可對李閣老說,否則就辜負他一番心意了。」
此時,見湛若水笑著說了這麼一句話,徐勳便舉杯敬道:「湛先生話是這麼說,但有道是這世上的事情常常事與願違,你雖不想考中,只怕此次卻是必中。」
王守仁也笑道:「是極是極,今拜主考的這兩位都是一心人才慧眼識珠的謙謙君子,就如徐世子所言,我也打賭你必能中!」
湛若水才以茶代酒喝了徐勳敬的那一杯,聽到王守仁這話不禁莞爾:「好你個伯安,你這不是存心擠兌我嗎!雖說我是想就此安安靜靜回鄉教書,可要是我和你賭不中,按你的話豈不是認定此科兩位主考大人慧眼不識珠?說真話,考不中就罷了,若僥倖考中,我這些年一直都是醉心書卷,於實務上頭一竅不通,只望能點個翰林,讓我能博覽群書,繼續精研學問,好好教書育人,不要誤了百姓!」
中進士點翰林,這原是無數讀書人一生的期望,被湛若水說出來卻好似退而求其次一般。然而,這等狂妄的話他卻說得頗為平和,徐勳聽著竟也覺得其人真心實意,當下少不得笑著附和了幾句。一番閒話之後,酒菜上齊,他便言歸正傳道:「我聽王兄說,湛兄此來京城應考前,曾經得南監祭酒章大人激賞,在南監讀了幾個月書?不知道章大人近況如何?」
「章翁……」湛若水躊躇了片刻,這才搖搖頭道,「章翁近況實在是說不上好,老而喪妻,原本就是人生大痛,更何況章翁入冬之後身體每況愈下,因疾致仕朝廷又不允,這會兒應該已經從鄉間回金陵繼續主持國子監了。唉,不是我言辭激烈,朝中諸位老大人的年紀都大了,如馬尚書等都已經年過耋耄,一個個都曾幾次三番上書致仕,皇上也應該放他們歸去,否則老於其位,年輕一輩都覺得他們尸位素餐,又傷名聲,又傷身體,未必是朝廷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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