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披著聖白的戰袍,銀色的戰甲,手持長槍與戰戟。長槍上的花紋是漂亮的聖殿十字,戰戟如同尖銳的長槍下面帶著展開的雙翼。再下面槍桿上繫著燕尾旗,旗幟上繪著十字、重光的太陽、天使與聖徒。
旗上用花體文字寫著『tuiennsiorchumree』,意即光輝之下的聖劍。
隊伍中還有精靈,尖尖的耳朵,金色的長髮紮成辮子。她們的戰馬也披上白袍,上面繪著太陽荊棘的紋理。
整支隊伍籠罩在熒熒白光之中,在森林中緩緩向前,卻又悄無聲息,使這個畫面看起來詭異無比。
「領主大人,領主大人!」梅蒂莎扯了他兩次才讓他回過神來。布蘭多出了一口氣,這是格雷修斯騎士團國的聖教騎士團,與他在《琥珀》中見過的一模一樣,不,或許就是那一支。
「羅莎!」隊伍中有人發出一聲驚叫,一個騎士跌跌撞撞地衝出隊伍。「羅莎,羅莎?你去哪兒?」
「攔住他!」布蘭多忽然反應過來,但旁邊的人稍慢一步,那名騎士很快消失在漆黑的森林中。隊伍頓時有些騷動起來,他忙大聲提醒道:「不要去看那邊,是心靈中的幻想,它只存在於你們的記憶之中。那些都是失名之人的迷夢,與你們的夢境纏繞在一起,若你們受誘惑,就會和『它們』一起,並為『它們』所取代——」
之前的戰鬥中布蘭多早已樹立起威信。他的話讓所有人一凜,隊伍果然安穩了不少。但布蘭多還是看到有人慢下來,只要心中稍有迷茫,就會為這座森林所吞噬。
布蘭多悄悄讓尼玫西絲去清點人數,不過區區幾分鐘而已,整個隊伍就少了七個人。他知道那些人再也回不來了,他們將終日徘徊在生者永遠找不到的夢境之中。直到死去,靈魂也會縈繞在此地。
他歎了口氣。
「這些意志不堅定的人。[e點]」尼玫西絲臉色冰冷,她抿著唇。漆黑的長髮下側臉的輪廓都變得分明起來。
布蘭多回過頭看著女騎士,有些不悅:「沒有人敢說自己可以永不動搖,每個人心中都有重要的人或事物——」
「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在應該堅守的信念面前動搖了。漢克的未婚妻羅莎在等著他回去,科林斯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但他們卻堅守不住對於親人的信心——」尼玫西絲的聲音小了下去:「我之所以選出他們來,是因為以為他們是最優秀的騎士,我以為他們可以活下來,並回去。」
布蘭多愣住了,他忽然看到尼玫西絲的神色十分落寞:「你因為這個而生氣?」
「不,只不過是我看錯了人,害了他們。」女騎士輕聲答道,她冷漠地看了布蘭多一眼。轉身就走。
布蘭多怔立片刻,直到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他回過頭,看到菲拉斯英俊但不正經的臉。「伯爵大人,你可真了不起。連尼玫西絲女士都敢招惹。傳說厲害的女人是帶刺的玫瑰——但尼玫西絲女士一定只有刺,沒有玫瑰的芬芳。」年輕的騎士神秘兮兮地說道。
布蘭多沒好氣地看了這傢伙一眼:「但我看到好像前幾天你還在搭訕她?」
菲拉斯聳了聳肩。絲毫沒有被拆穿的尷尬,一臉鄭重其事地答道:「正因為如此,我才能深刻地明白這一點。」
布蘭多盯著這傢伙。
「因為她把他狠狠揍了一頓。」勞倫娜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女騎士走上前來,狠狠地用劍柄戳了自己未婚夫的腰肋一下,然後回過頭問道:「布蘭多先生,你沒發現什麼不對麼?」
「嗯。」布蘭多抬起頭看了看四周。他當然發現了。或者說早已知道——騎士們在森林中跋涉,分開濃密的灌木。但四周的光線正在加速變暗,像是籠罩進一層黑霧之中,起先至少還能看清十幾米之外的輪廓,但現在似乎黑得只能看到周圍寥寥數人了。
「哈,這是怎麼回事?」菲拉斯好像這才注意到周圍的情況,抓了抓胳膊打了個冷戰問道。
「我正要和你們說到這個問題——這是個迷夢。」
「迷夢?」勞倫娜不解。
「簡單的說,我們是在一個夢境之中。這個夢境是森林之中失名之人的夢,『它們』常常夢到生前的一切。但這個夢境是籠罩在真實世界的,與我們記憶中的世界聯繫在一起。失名之人常常靠這樣的手段來引誘旅人,讓他們迷失在森林中。」
「難怪我剛才看到之前我在萊諾看到的那個小女人,瑪莎在上,她和那個時候一樣迷人,身材豐腴——」菲拉斯話還沒說完,就被勞倫娜狠狠地剜了一眼。
「您的意思是這是個幻術麼,伯爵大人?」
「不全是。」
布蘭多一邊走一邊答道。隊伍穿過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後,林地間似乎變得稀疏起來。他看到出現了一片平地,濃郁的黑暗像是從四面八方湧上來。不遠處騎士們似乎也察覺到不對,開始騷動起來。
「所有人都靠攏。」前面傳來尼玫西絲的聲音。女騎士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堅定與清冷,彷彿黑暗之中的一面旗幟。布蘭多有時候並不太喜歡她的性格,但也不得不承認,尼玫西絲是個優秀的軍人。
比學姐更加優秀。
這片開闊的地形讓他想起了一個地方,走了一陣之後,地面上果然出現了凹凸不平的卵石與碎石子。這是河灘,只有在山谷底部才會有類似的地形。
但他不能確定這裡是否就已經是歎息之壁——
「你知道夢境吧,勞倫娜小姐。」布蘭多回頭答道:「夢中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夢中的時間流逝取決於你睡眠時思維的活躍程度;所以現在我們既不能確定我們已經到了那個地方,也不能確定我們在森林中走了多久,我們穿行在這片黑暗的森林之中,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夢境。」
「等等,我有些糊塗了。」勞倫娜扶了一下額頭:「你是說現在這是一個夢,你在我的夢中嗎,伯爵大人?」
「那可不太妙——」菲拉斯醋味十足地答道。
「當然不是,你可以理解為半夢半醒。」布蘭多掃了這傢伙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們一大群人在森林中走來走去,集體夢遊?」
布蘭多覺得這傢伙這個比喻真是有夠蹩足的。不過不得不說,這是最符合現下情況的說法,所以他只得對兩人點了點頭。
「那可真好——我是說對森林裡面的野獸來說的話;布蘭多,你可以想像,食物會自己送上門來的感覺——我敢打賭,魯施塔的『獨角獸與少女』旅店的侍者也沒有這麼優秀的服務態度。」
「要是我在這片森林中徘徊到死的話,你說它們會不會給我豎一個墓碑上面寫上『森林之友』,說不定還會發一個兩千磅重的獎章給我。獎章上面一定要刻上獨角獸與少女』旅店的徽記,以證明我作為一個優秀的侍應生為這片森林無私奉獻過——」
「你閉嘴!」勞倫娜打斷了菲拉斯的長篇大論:「伯爵大人,這片夢境中是不是會有什麼危險。」
「這片夢境與失名之人生前的夢聯繫在一起,如果為它們所迷惑的話,靈魂就會永遠留在這片森林中,永遠也醒不過來。」
「那應當怎麼辦?」
「堅定。」布蘭多答道,他提高了聲音喊道:「所有人互相靠近一些,這片森林是失名之人編織的迷夢,小心,待會它會將你們拉入往昔的夢境之中。如果不想永遠沉睡在這片森林中,你們只要記得兩個詞——堅定、冷靜。」
他的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
失名之人的夢境有些像是黃金魔樹的戰鬥。但這個夢境與禁果園的夢境截然不同,它是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那些失去名譽的彷徨者生前的夢會吞噬每一個人,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們拉扯向中心。
而要逃離這些夢境,要做到的只能是救贖整個夢境的世界。
黑暗已經越來越濃郁了,布蘭多甚至逐漸連身邊的勞倫娜與菲拉斯的身影也看不清楚。黑暗中不時有人問向那個方向繼續前進。
「向前。」
這是尼玫西絲的回答。
但其實那個方向都毫無意義。布蘭多走了一陣,四周越來越安靜,好像連呼嘯的風聲也沉寂了下去。過了一會,似乎又響起了有節奏的蟲鳴聲,遠處有悠揚的音樂傳來。
不是傳說中精靈或者是妖精那種空靈的歌聲,而是人類的樂器,那是一種類似於小號的管樂器,吹奏出歡樂的調子。只是聲音若有若無,彷彿從森林外某個方向傳來。
布蘭多眨了眨眼睛,感到四周的光線又逐漸變得明亮起來。林地已經完全變得稀疏,眼前是開闊的空地,遠處有燈光,像是一個小鎮。
他一個人站在河灘旁邊,頭頂上繁星點綴,森林全是漂亮的黑松,月光映襯著潺潺流水,像是布契或者是夏布利一帶某個盛夏之後的夜晚。
尼玫西絲、勞倫娜、菲拉斯、芙蕾雅還有騎士們,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愣了一下,然後試了試心靈聯繫,但毫無反應。
布蘭多於是明白過來。
自己已經『睡著』了。
這就是屬於他的夢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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