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幕少女的織線(四)(第一更,開始)
茜在雪白的枕頭上側過頭,怔怔地看著布蘭多落淚時,屋子裡一片寂靜。
梅蒂莎沒有說話、芙羅一言不發、夏爾也只是看著布蘭多而已。
安蒂緹娜左看看右看看,最後一臉懷疑地看著自己的領主大人,她沒經歷過沙夫倫德那黑暗的地下,又沒有梅蒂莎那種敏銳的洞察力——自然不明白此刻的布蘭多對於茜來說意味著什麼。不過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來這個少女對於布蘭多的依戀,這就不由得她不想歪了。
布蘭多走近了一些,站在茜的床邊。少女終於制止了自己的軟弱,她平靜下來、還掛著淚珠子對布蘭多勉強虛弱地一笑——那個笑容很甜,但脆弱得好像刻畫在一張蒼白、單薄的紙上,隨時可能粉碎。
「你回來了……領主大人。」茜開口,她已經好幾天吃不下一點東西了,平日裡主要就是依靠進水維持生命。少女虛弱得幾乎發不出聲音,而是用口形描述道。
「我回來了。」布蘭多看到茜這個樣子,有些難受,他小聲答道。
「沙夫倫德的工作呢?」茜無聲看著他。
布蘭多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你是回來看我的嗎,領主大人?」茜眼中的疑惑表達了她的問題,布蘭多從這個少女琥珀一樣的眸子裡看出一絲躲躲閃閃的期待——他點了點頭。
茜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但她吸了吸鼻子,又平躺回去。少女的胸口微微起伏著,她偶爾微微蹙起眉頭,彷彿只是這樣躺著也會感到異常痛苦——沒有人敢出聲打擾,因此屋子裡一時之間靜得落針可聞。
「我可以活下來嗎?」
紅髮少女向另一邊側過頭,怔怔地盯著窗外那株紅樹繁茂的枝椏發呆,一邊小聲問道。
布蘭多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真話?」
「我什麼時候騙過人?」布蘭多答道。
茜怔了一會,「可我覺得……大人在騙我!」紅髮的少女用女性的敏銳小聲說,近乎撒嬌一樣的口氣聽得所有人內心一軟。
沒有人想到就是這個倔強的少女也會如此軟弱,就好像連日來的痛苦已經徹底瓦解了她長久以來一個人獨自支撐起的堅強。
布蘭多沒有回答。
事實上所有人都沒有能力回答這個問題,屋子裡鴉雀無聲。
「其實……」茜看著紅樹的枝椏上墨綠色的葉片,陽光彷彿清晰地印出它的脈絡,「我聽你們……你們的交談了……」
她細細喘了一口氣:「不切實際,……還是算了吧,連我都覺得……沒必要。」少女獨自一個人笑了一下。
若是馬卡羅在此,一定會發現自己過去從未仔細端倪過這個自己養女的微笑——甜美恬靜得像是一個天使。
「茜!」
安蒂緹娜打斷她,有些生氣地向前一步:「你在說什麼!」這位平日裡安靜的少女沒有繼續說下去,茜的話讓她難受。
但布蘭多對她擺了擺手,他看著茜,心中下了決定。這位年輕的領主微微抬起頭,柔聲問道:「茜,你還有什麼願望嗎?」
所有人都一窒。
連茜也微微一窒。
她雖然說著那麼倔強的話,可是內心並不願意離開。否則也不會堅持著,咬牙堅持——縱使每一天都好像在地獄之中煎熬,但始終還是等著這位年輕的領主回來。
因為他告訴過她,他會帶上她,無論如何,也不會丟下她。
這就是這樣一句話打動了她的心。
她怔怔地看著布蘭多,難受得幾乎想哭。每個人都是這麼騙她的,這麼騙她——告訴她可以,但最後得到的答案卻是做不到。過去也是一樣,現在也是一樣。
茜想自己是不是太過貪心了,總是奢求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可她自己明明付出的是真摯的感情,可得到的回報卻是胸口像是被刺了一把刀那麼痛。
紅髮少女看著布蘭多,眼淚在眼眶中轉了又轉,最後她努力吸了一下鼻子,艱難地小聲說:
「領主大人……」
茜停了停,她喘息了一下才調整好情緒,她三度試圖開口,但最後一次才哽咽著發出聲來:「在我的家鄉,有一個傳統……」
「傳說,在人死之時,他最親近的親人們會吻她的額頭,好將他們的思念留在那裡……這樣,即使到了另一個世界,她也不會忘記他們……」
她有些無力地看著布蘭多——她覺得自己恨不起來,這個可惡的騙子——她心想。
「領主大人……」她說。
「所以,你能……充當一次,茜最……親近的人嗎?」
「那怕……一次也好,」
少女喘了一口氣,用盡力氣躺了回去,有些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語:「大團長,艾柯,尤拉……還有大家,都不要茜了……」
安蒂緹娜聽到這裡,一下摀住嘴扭過頭去,她使勁吸了吸鼻子,彷彿不願意去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但梅蒂莎與夏爾的目光都落在布蘭多身上。
布蘭多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茜失去了最後的支撐之後,整個人完全倒了下去,她事實上並沒有看到布蘭多點頭。但神志不清之中,她還是想要笑一下——只是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真是失敗!
茜忍不住想,自己的這一生真是失敗——想要保護他人也無能為力,想要依靠他人最終還是被拋棄了。
她難過得想哭。
不過也哭不出來了。
「閉上眼睛,茜。」布蘭多輕聲說。
少女怔了一下,然後安靜了下去。她想,至少瑪莎大人最後還是看到了自己這個小小的存在——她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只是她最後一個願望,她不希望留下最後的遺憾。
她閉上眼睛,彷彿聽到夏布利群山之中微風拂過的聲音,她是聽著這個聲音長大的。
那是山民的故鄉,一切的夢的開始與終結之處。
茜忽然從內心感到寧靜起來,她想,自己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裡。在這片安靜的山林之中,有她和大家一起成長的時光,每一個人,都是如此清晰。
艾柯,大團長,無憂無慮的時光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但她還是微微抬起頭,倔強地等著那個寄托著另一段記憶的吻,一個告別的信號。可她等了好長時間,彷彿世界都一動不動,一切時間都停滯下來。
可她還是沒有等到。
茜詫異地想要睜開眼睛,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把眼睛睜開,但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
「別動。」
紅髮少女緊閉雙眼,微微哆嗦了一下,變得面紅耳赤起來。要來了嗎,她想,可就在這個時候,她感到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碰到了自己的唇上。
茜幾乎是從內心深處發出一聲低喊,如果可以的話,她一定可以感到自己的耳朵——不,耳根都燒了起來。
「他、他怎麼可以吻那裡……」
「屋……屋子裡還有那麼多人!」
紅髮少女覺得自己下一刻真要死了,但不是被神之血殺死,而是害羞死的。茜一時間都僵住了,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才好——腦袋像是石化了一樣——胸腔中一顆心怦怦直跳,那聲音從沒有那麼有力而清晰過。
不過等等?
茜的忸怩的動作在不知不覺之中停了下來,她試著輕輕吸了一口氣——有力而清晰?她已經有多少日子沒有這麼清晰的思維了,一切痛楚都停止了,活力好像又回到了身體中一樣。
先前那種連呼吸都困難的無力感,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有一股溫暖的熱流從她的口中進入她的身體,順著她小小的舌頭,一直滑入到喉嚨之中,然後分散進入四肢百骸。
這股力量似乎可以撫平傷痛,將她從苦難的深淵之中拽出來。
茜簡直呆住了,她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雖然她還沒有睜開眼睛。但這種內心的驚訝只持續了一瞬間,然後一下子就被另一種羞澀所取代。
不管怎麼說——那、那傢伙都不可以吻她啊!
「怎麼這樣子啊!」茜的臉再一次騰地紅了,像個可愛的紅蘋果:「還、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
「還、還往她嘴裡送一些奇怪的東西……」紅髮少女覺得自己想不下去了,她微微低下螓首,覺得自己身體像是燒起來了一樣,恨不得立刻就找一條什麼縫鑽下去。
她把自己的眼睛閉得死緊,寧死也不要睜開,否則一定會被其他人笑話死。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撲哧一笑的聲音。
這個笑聲就像是繃斷弓弦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茜一下就睜開眼睛來——她首先看到的是安蒂緹娜、芙羅臉上既好笑、可又不得不忍住笑意——但除了夏爾與梅蒂莎。
這位年輕的巫師與銀精靈小公主正用一種無比震撼的眼神看著布蘭多手上拿著的東西。
那是一個金燦燦的蘋果。
布蘭多面無表情地將這個蘋果放到茜的嘴唇上,說實在話,與其他人心情不同。他現在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金蘋果上蘊含的強大生命力量也只能延長茜的生命,可不能改變最終的結果。
從另一方面來說,反而會壯大她體內的神之血。布蘭多只能安慰性地想到,傳說金蘋果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也只能希望它也可以改變茜的命運。
這是不得已的辦法,何況那頭小母龍還明確告訴過他,這蘋果上有什麼詭異的東西。他想那雖然不是毒藥,但想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過這會兒,茜才是真正的臉上有如火燒。甚至連布蘭多看著這個少女都有些奇怪了,他在想一個人的臉怎麼能紅成這個樣子,難道這就是小母龍的惡作劇?
但他完全沒想到,這個時候茜心中的唯一想法大概是找塊奶酪一頭撞死算了。
她沒想到自己完全搞錯了,而且這還不是最尷尬的,最尷尬的是明顯她的這種反應被安蒂緹娜、芙羅看出來了。
「要死人了。」
茜想,早已把身體中的神之血忘到了九霄雲外。
……
(***.寫得欲仙欲死啊,話說,大家最近沒什麼支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