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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 第39章 糧足傷農 文 / 更俗

    以往除顧君薰隨林縛得封崇國夫人外,諸女裡就劉妙貞因為率淮陽軍歸附的特殊功勳,而得封「譙國夫人」;其他諸女,皆因妾室身份,而得不到正式的封誥。

    林縛受九錫而承天命,揭開公府治政的序幕,承襲周禮,柳月兒、孫文婉、蘇湄、小媚諸女得封「院夫人」;左氏姐妹及入江綾織,也因與林縛有染,而得封世婦。

    諸女都住在國公府內宅之中,相處也融洽,唯有劉妙貞長期坐鎮徐州,與諸女沒有辦法親近;也唯有劉妙貞獨特的生涯跟經歷,也叫小蠻對她心存敬畏。

    林縛五月在海州時,劉妙貞受孕,九月就開始顯懷,無法再承擔繁重的日常軍務。

    適逢林縛有意設立北方統帥部,將淮陽軍、鳳離軍、靖海水師、登海鎮師以及海東行營軍、騎營第二鎮師、靖江水師的第二、第二鎮師,都納入北方軍團的序列,進行統一指揮。

    北方統帥部設總指揮使,林縛親自兼領,便先調劉妙貞去海州出任北方統帥部副總指揮使,以養胎為主,而使高宗庭兼領北方軍參謀部,主持北方軍團的總協調事務,老將吳齊給高宗庭擔當副手。

    其後,林縛又根據山東地區的出兵地形,將整個北方軍團分為東西兩塊。

    調寧則臣出鎮徐州,接替劉妙貞出任淮陽軍指揮使。

    除淮陽軍外,林縛還調騎營第二鎮師及靖江水師第二鎮師,形成以徐州、淮陽為核心的北方西線軍團,總兵力高達八萬人,負責西到淮西信陽、東到沂水的防區。除寧則臣為主將外,還提拔戰功卓著的唐復觀為淮陽軍副指揮使兼領第淮陽軍第一鎮師制軍,與參謀軍事馬行遠(馬蘭頭)以及檢校御史(軍紀使)、知徐州府事李衛及騎軍第二鎮師指揮使李良及陳魁立、耿泉山等制軍,一起輔助寧則臣主持北方西線軍團。

    鳳離軍則逐步往東線、以海州為中心進行集結,形成以鳳離軍、靖海水師、登海鎮師為核心的北方東線軍團,將沂水以東,北進沂蒙山區、進擊破車峴關道以及從海上進襲山東的戰事,統統納入東線戰區。

    劉妙貞暫時不宜主持軍務,林縛則使高宗庭暫領鳳離軍指揮使,提拔戰功卓著的張苟出任參謀軍事,葛存信、楊釋及陳漬、楚錚、韓采芝等將,一起主持北方東線軍團。

    這與林縛一開始就執行的東線偏東戰略,在整體上沒有大的改動。

    最大的變化,就是劉妙貞因為身孕之事,林縛不得不調整東西兩線的主將,他也不得不親自到海州來坐鎮,直接指揮北方東線軍團的軍事行動。

    劉妙貞有孕在身,林縛只能到海州親自坐鎮。趕著小蠻喊著在江寧深宅裡坐久了厭倦,林縛便將蘇湄與小蠻一起帶到海州來。

    小蠻能隨林縛到海州督軍,自然是雀躍得很,但心裡多少有些不踏實,擔憂旁人指責她姐妹倆妨礙軍政;臨海州越近,也怕劉妙貞對她姐妹倆的隨行會心生不滿。

    林縛望著車窗外的田野,對小蠻的擔憂置之一笑。

    新政推行下去,需要時間才能叫根扎得更深一些,林縛無本意在後年之前就對燕胡展開大規模的北伐,他此去海州,名義上是督軍,實際上就是要偷得幾日浮閒;再一個,林縛就是要看一看他離開江寧後,公府會議與樞密院、軍事參謀三者到底能不能將江寧的局面撐下來。

    再者,林縛雖說從江寧脫身,也將正常的軍政事務,全部交給樞密院、軍事參謀部處置,但每日成捆的官文、公函還是不斷由快船、快馬從後面追趕過去。

    林縛想偷一回懶,實際也是不能,即使在這些公函、官文上批個「已閱」,總也要找人幫著他大略的瀏覽一遍。這段時間又是秋糧收割、冬稼播種的季節,南朝江山,大部分區域的政事還是圍繞著農耕在轉,政務就顯然格外的繁冗。

    將成捆的公文都堆到宋佳的頭上,林縛還有些捨不得,小蠻的心性靜不下心來,蘇湄倒是擅長瑣碎的事務——這次就算小蠻不跟著出來,林縛也要蘇湄陪著到海州來,分擔一些公務。

    黃昏時,護衛馬隊進了海州西南面的灌雲城。諸事從簡,林縛也早就下令不許高宗庭等人離開駐區趕來迎接,僅僅是叫內衛司的人手負責沿途起居食住。

    進了灌雲城,林縛也只僅僅是佔了整座驛館臨時下榻,將灌雲知縣周問雲召來問事。

    林縛本不想在灌雲城停下打尖,但看到灌雲南面的秋收已經結束,而地方上並沒有在秋收之後組織人手修路造渠,便停下來詢問灌雲縣的政事。

    周問雲是崇觀年間的進士出身,五旬年紀,山羊鬍子,有些雜白。

    「此時灌雲田畝所出,足以養口、足繳稅賦;而糧再多,則糧賤傷農,並非好事;再者,照樞密院所行之文,秋冬之後,天寒地凍,強征農戶上河修堤,勞命傷財,民戶皆不願,下官不敢強之……」

    林縛沉著臉,手放在桌案上,聽周問雲坐在下首侃侃而談。

    官吏思想之陳腐,林縛早有所料,新政眼下還是靠樞密院強行推廣下去,有效果,但是諸府縣也存在一些複雜而嚴重的問題。

    周問雲這樣的榆木腦子官員,林縛之前也不是沒有遇到過,「糧足傷農」的言論,也不是第一天聽說。對這樣的官員,打不得,罵了也沒有用,罵了反而叫他們自以為長臉。

    在這些官員的眼睛裡,農戶只配吃粗糧雜食,只配穿粗葛糙麻。

    也不能怨這些個榆木疙瘩,除了林縛,誰又能清醒的認識到,整個社會要形成初步的工業體系,要形成更高等級的物資生產體系,首先就要保證充足的糧食供應,保證糧食生產效率提高到一定的高度。

    事實上,當世的農耕水平,至少在江淮地區,是足以保證工礦等新興產業發展所需的。

    一名青壯農民,即使不借助耕牛,也能較為輕鬆的耕種十畝地。以十畝一年兩熟的上熟田計,年收三十石糧,一人耕種就能供六七人吃食一年。

    實際上,先秦時期,還是以青銅器為主,在刀耕火種的模式下,一夫就授田百畝(先秦一百畝計此時三十畝地)。在當世,借助更精良的鐵製農具以及更充足的畜力水平,在徐泗等土地充足的屯區,一名青壯勞力普遍能完成人均耕種三十畝田的任務,農閒季節照舊能抽出來去修路挖渠等工造事務。

    眼下江寧控制的大半個中原地區,人口不過五千萬左右,人均佔有的土地相對充足。

    也就是說,根本不需要從美洲引進玉米、土豆等什麼高產作物。只要把一年兩熟甚至三熟的復種農耕法,在江淮浙閩等平原地區,老老實實的推廣開去,所生產出來的餘糧,就足以供一個龐大初級工業體系消耗了。

    雖說冬麥夏稻或冬棉夏稻、一年兩熟甚至三熟的復種傳統,在江淮浙閩地區存在已久,但受限於澇田不宜種棉麥、旱地不宜種稻米,受限於傳統農戶改造田地的能力十分有限,實際能一年兩熟甚至三熟的復種良田,在江淮地區的比例仍然很小。

    在平原地區,推廣一年兩熟甚至三熟的復種良田,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但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關鍵是要有完善的灌溉及排澇河渠系統。

    這個工作,非要地方官府出面主持,分散的農戶絕沒有能力去完成。

    故而在諸多新政裡,較為核心的一項,就是要地方官府,在農閒季節,,組織地方農戶以工代賑、以工代稅、以工代賦的各種形式,去修造道路、改善交通,興修水利設施,改造出更多不受旱澇侵害的復種良田。

    這項工作的好處,從林縛早年在崇州大修水利、擴廣復種耕法的效果便可窺一斑。

    崇州五縣的大部分地區,以往實際都歸屬崇州,整個地區的人口在過去十年時間裡,增漲將近一倍。崇州五縣範圍之內,不事農耕,而從事新興工礦、海貿等業的人口已經達到二十五萬之多。

    便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崇州所產的糧食,除供境內消耗外,每年還有能力向外輸出近兩百萬石的糧食。

    要是整個江淮以及浙東、閩東地區,都能達到跟崇州相當的水平,僅東部沿海地區能維持現有的工礦、商貿初級體系之外,每年應還能向外輸出高達兩千萬石以上的餘糧。

    這本該是一樁各方面都要極力去推動的新政、善政,但到周問雲這裡,卻成了「糧足養口、足繳賦稅就足夠了,再多就會糧賤傷農、糧足傷農」了。

    地方官府向農戶征田糧稅及口賦,已經實現以銀代糧。故而每到田賦徵繳時,米糧集中上市,造成糧價的大跌,故而有「糧足傷農」之說。

    只是這種道理,只是浮於最淺顯的表層,卻代表當世儒士的主流認知水平。

    當然,農戶所生的糧食,除了留作口糧自食以外,就要全部拿來交租、交賦稅,自然會造成「糧足傷農」的假象——但實際上,這個「糧足」,與林縛所期待的糧食充足供應,差以千里。

    新田稅之後,基本田稅歸為地方官府財源,所以就不存在中樞從府縣農業抽取稅銀的問題。而地方官府徵收基本田稅,就可以避開收割期,因糧食集中上市而造成的「糧足傷農」,就會極大緩解。甚至在某些地區,可以建平市倉,以官價向農戶徵收糧食代稅,避免農戶利益受損,而同時又保證地方能有充足的餘糧儲備。

    而穩定高產的耕作,農戶除了交納賦稅外,還將有足夠的糧食拿去交換新布、鐵瓷器、紙筆等物品;糧食能穩定高產,人食細糧之餘,還能將粗糧拿來餵養牲口,補充肉食的不足……

    傳統上人多食羊肉,少食豬肉,就在於羊能完全用草料餵養,不跟人爭食,而豬雖說在春夏時也食豬草、河藻,但也不能完全不供應飼料。

    林縛在崇州推廣養豬,主要還是圈養法能積肥,增產的糧食能推消掉一部分飼料的消耗。實際上淮東養豬用作飼料的麥麩、豆渣餅等物,在其他地方根本就是窮困人口的主糧。

    而在農耕發達的江淮平原,不養豬,而單純養食草的羊為肉食主要來源,能提供多少肉食?要想大規模養豬以供肉食,就需要地區有充足而穩定的餘糧供應。

    耕牛及騾馬等大型牲口在江淮地區的飼養比例,實際上也跟糧食供應余量有直接的關係。沒有大面積的草場,要大量養馬,就存在跟人爭糧的問題。

    當一個地區的糧食供應余量不足時,自然就養不了馬;供應余量充足,都不用中樞行馬政強行推廣,民間的養馬量就會大增。

    這些道理,林縛都叫陳華章組織筆桿子,利用改制後的郵報,反反覆覆的宣傳,跑到灌雲知縣這邊,以輕飄飄一句「糧足傷農」就給堵了一個結實,直叫林縛鬱悶得將幾天來的好心情都丟光。

    灌雲縣舊屬淮安,新近才劃入海州,沒想到在推行新政最廣、最深入的淮東,還有周問雲這麼一個榆木疙瘩在,叫林縛哭笑不得之時,還深感到推行新政之不易。

    沒有辦法,此時歸江寧治下有七百餘縣,分屬一百餘府所轄,僅知府、知縣一級的主印官,就有將近九百人。再加上府縣衙門及諸司的輔官佐吏,以及林縛有心在府縣以下廣設鄉司、巡檢司,加強對農村社會的控制,林縛計劃新帝國的官僚隊伍,將要擴編到八萬甚至十萬人左右,才夠用。

    林縛雖說一直在大力加強新政官吏的培養規模,但人數還是遠遠不足以現在就對全國的官僚隊伍進行全部的換血。

    除了核心府縣外,大量的普通府縣,林縛不得不任用舊吏治政,也就是在這些地方,新政受到的阻力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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