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庭州自壽州南下,經廬州yu見曹子昂,然而廬州知府陳華文告訴劉庭州,說曹子昂已叫林縛召去蘄春。
劉庭州也不在廬州耽擱,馬不停蹄經廬江、宜城、樅陽、黃梅等城,趕到蘄春。
劉庭州趕到蘄春時,林縛已隨軍去了黃州,他在蘄春只見到留在蘄春督轄池州軍作戰的岳冷秋。岳冷秋與林縛形成兵分兩路、進擊敵鄂東防線的決議,從蘄春往西北進擊叛將陳韓三所部,成為池州軍的責任。
蘄春目前已經成為池州軍進擊鳳山的大營,岳冷秋親自在蘄春城裡坐鎮,鄧愈暫時也在蘄春城裡,嶽峙則率八千兵馬,已經越過蘄水河進入洗馬、策山等地,兵鋒已經滲透進浠水河東岸,圍著浠水河,與陳韓三在外圍的兵馬糾纏逐殺,爭奪對浠水河上游地區的控制權。
就算陳韓三退守鳳山、白蓮河,也斷不可能輕易放棄對外圍浠水上游,特別是西岸區域的控制,若是能有效限制池州軍主力大規模進入浠水西岸,就能避免鳳山、白蓮河兩寨受到直接的攻擊。
哪怕是拖延時機,對外圍區域的爭奪,也是必要的。
很顯然,從浠水河西岸的上遊方向,道路給破壞,溪河之前也無橋樑,先遣兵馬不能迅速進入,將敵將從這一區域驅逐出去,不能迅速鋪橋造路,主力兵馬是難以上來,直接圍打敵寨。
「崇國公在荊襄與燕虜決戰的決心有多強?」站上蘄春城頭,劉庭州見左右除了鄧愈,沒有其他無關人等,壓著聲音問岳冷秋。
雖說在南陽一事上,岳冷秋判斷有失誤之處,但這回池州軍涉身其中,劉庭州仍然願意聽一聽岳冷秋的判斷。
「樅陽大敗後,池州軍雖說進入鄂東與叛將陳韓三對峙,但不過是在黃梅、樅陽休補元氣,因黃梅與江州隔江相依,也不畏陳韓三與奢家敢來夾擊,」岳冷秋說道,「雖得休養,但也只有三個月的時候,僅夠將卒養傷罷了。庭州,你看看蘄春周圍的寨橋塢船,是池州軍此時所能為?」
蘄春距江岸尚遠,離江灘有二十餘里,但臨蘄水河而築,城東又是皖山(淮山南脈)西南麓的丘山長嶺。雖說在陳韓三退出時,縱火燒燬蘄春城,但要從蘄春進擊鳳山,沒有一個更適合的地方作為東線兵馬的後方大營。
眼下,在清除蘄水河道裡沉船、木樁等的障礙物後,揚子江裡的舟船,就直接能駛入蘄水河水道。就在蘄春西城外的內河碼頭上,劉庭州與岳冷秋站在城頭肉眼就能看見,有數十艘揚子江上常見的倉船就停在那裡,上千勞工在那裡奔忙不歇的將物資從船上搬卸下來。
劉庭州不清楚鄧愈、嶽峙率部進入洗馬、策山等地的具體情況,但是在眼前,除了數百匠工在蘄春城頭修補殘城外,在蘄水河的西岸,在驊山、鷂鷹嶺兩處要衝之地,能看到兩處營壘已經峙立在林山之間,與蘄春城共同控制蘄水河下游,在內河碼頭的上游雖兩里許,有四座棧橋橫跨蘄水之上,溝通兩岸。
在蘄水河對岸,有幾處簡易棚地有煙柱騰空,再看近岸的河灘上,堆著黑黢黢的煤石,看情況河對岸似乎在燒窯制磚。
「河對崖所築是磚城?」劉庭州問道。
「先修柵營,再補磚牆……」岳冷秋說道。
劉庭州與岳冷秋一樣,對兵事也十分的熟悉。
伐木為柵,依山川之險造一座柵營,只需要三五天的時間,燒磚築牆,則是大工程,也不是獄然能成,但堅固程度遠非柵營能比。
在樅陽大敗之後,林縛雖然沒有裁掉池州軍,但拔給池州軍的錢糧,銳減到每年六十萬兩——岳冷秋的話說得很明白,以池州軍從戶部直接撥得的錢糧,在樅陽慘敗之後,休生養息還不夠,根本沒有能力在鄧愈、嶽峙率前部兵馬越過蘄水河進逼鳳山一線的同時,在蘄春這麼大規模的修築防禦體系。
攻守之道,攻中藏守、守中夾攻。
不管鄧愈、嶽峙在前陣打得如何,大營的防禦一定要紮實、穩健;這樣,鄧愈、嶽峙等先部兵馬即使受挫,還能迅速退下來休整,等收拾之後再繼續往鳳山方向進擊,而不是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次進攻上。
樅陽之敗,受奢文莊所you,岳冷秋遣子岳篤明率軍進擊黃龍嶺過於草率,自然是主要的原因,但是小倉山營寨過於單薄,岳篤明在野戰給擊潰之後,岳冷秋不能依小倉山營壘而守,則是傷亡難以控制的主要原因。倘若當時岳篤明在進擊黃龍嶺時潰敗,而岳冷秋能守住小倉山,至少能保證大部兵的潰兵不會給陳韓三與奢家聯合掩殺。
眼下打敵軍的鄂東防線,也是這個道理。
未勝而先慮敗,這是將帥領兵最基本的要求。
不管敵軍此時在鄂東防線上的兵馬有多弱,無論是池州軍還是精銳為天下先的淮東軍,沒開打之前,都沒有十足的把握說能一鼓作氣的攻下漢津、黃陂、鐵山門及鳳山等地,打開敵軍在鄂東的側翼缺口。
那在進攻的同時,就必須要考慮如何去應對進攻不利的局面。
再一個,眼下是判斷燕胡的主攻方向是荊州,所以淮東軍與池州軍糾集近十萬兵馬渡江到北岸,進擊敵軍的鄂東防線,全力以牽制燕虜側翼,以其不能盡全力打荊州。倘若燕胡主力棄荊州不攻,從漢水東岸直奔鄂東而來,那在揚子江北岸的淮東軍、池州軍是進還是退?
事實上,這時候正有大股虜騎沿漢水東岸進入大洪山西麓石城附近——虜騎進入石城(位漢水中游,武漢漢口西北,今鍾祥),可以從石城渡過漢水圍打荊州北面的荊門,也可以直接插入鄂東,配合先期在鄂東防線的楊雄、孫季常、鍾嶸、陳韓三等部敵兵攻打淮東及池州軍先期渡江的兵馬。
在這時候,淮東軍、池州軍先期渡江的兵馬,已經不能急yu考慮展開,而是要考慮收縮,以免在插軍山、旗山以南的丘陵地帶,吃燕虜騎兵的大虧。
這時候,沿揚子江北岸,以蘄春、黃州兩城為核心,快速修築多重塞壘的防禦塞壘——倘若真將燕虜主力吸引到鄂東來,那淮東軍、池州軍就收縮到沿江塞壘裡,背靠揚子江,消耗燕虜的兵馬及作戰銳氣。倘若燕虜主攻荊州的計劃不變,那淮東軍、池州軍就可以依托沿江塞壘,向敵軍的鄂東防線進擊,以救打穿其側翼的可能,來解荊州之圍。
即使荊州不幸失守,淮東軍、池州有沿江塞壘為依托,最後從北岸撤出來,也將相對容易得多。
唯有這樣,淮東軍與池州軍才能稍稍掌握住荊襄會戰的主動權,不至於陷入徹底的被動之中。
當然了,為了獲得這樣的主動權,意味著人力及物力的巨大投入……
沒有淮東軍,僅靠戶部給池州軍每年總額六十萬兩的拔款,岳冷秋如何在修補蘄春殘城的同時,在蘄水西岸一起建造兩座堅固塞壘?
這時有一員穿青袍的文官登城來,其人右臉有一塊大斑,相貌醜陋,眼見著熟悉得很,劉庭州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岳冷秋介紹道:「庭州,此乃樞密院營田左尉朱艾,受樞密使所令,權知蘄春,領五千輜兵進入蘄春,這寨橋塢船等事,則由朱大人所司……」
「哦,我說怎麼眼熟得很?」劉庭州想起朱艾是誰來,沒想到早年的放牛郎,如今給林縛委任為蘄春令了。
雖說劉庭州最終沒能舉他為吏,但畢竟是最初肯定他才能的人,朱艾對劉庭州也甚是親切。
「朱艾拜見岳大人、劉大人、鄧將軍!」朱艾過來給岳冷秋、劉庭州、鄧愈行禮。
「朱大人客氣了。」劉庭州回道,心想林縛使朱艾率五千輜兵進入蘄春,又在蘄春投入大量的物資,幫助池州軍將後防塞壘迅速的修築起來,沒有這個更能表明他打在荊襄與燕虜會戰的決心了。
林縛早初在廬州投入大量的資源,有防範董原之意,但也有與壽州唇齒相依,抵禦燕虜兵馬主力進入淮西的意圖,如何燕虜在南陽的兵馬已經開始南下,那林縛將廬州的資源往這邊調,也是當然。
雖說在蘄春,劉庭州心裡的擔憂就消去大半,不過既然過來,也不能連林縛一面都不見,就回壽州去——淮西要怎麼牽制燕虜在北線的兵馬,淮東寧則臣所部要不要沿淮河西進,這些關鍵性的問題,還要當面與林縛商討。
岳冷秋也正好要往黃州走一趟。
黃州在蘄春的西側偏北,與鄂州城隔江對立,在地理位置上,黃州恰好也保護著蘄春的側翼——相對來說,池州軍負責從蘄春出兵打鳳山,軍事壓力要比淮東軍少得多。
岳冷秋離開蘄春,便由鄧愈留下來主持軍政,不會有什麼大礙。
由於浠水河西岸還不夠安全,在燕虜攻陷武關之後,其主力騎兵沒有過來,但調拔了大量的戰馬補入陳韓三所部,使得陳韓三所控制的騎兵,激增近一倍,使其對丘陵地帶的活動能力增強。
而淮東水營早期要先將人與必需的物資運入北岸,騎營及大量的戰馬,反而有些遲滯,使得短時間裡,對緩衝區的滲透能力,反而不過敵軍。
岳冷秋陪同劉庭州趕去黃州,走陸路不安全,只能坐船去黃州。
從蘄春登船,下蘄水河進入揚子江,劉庭州才發現揚子江千舸競渡,幾乎要將整個江面遮住。江面上,除了淮東水營的戰船、運兵船以及船體龐大給臨時徵用的商船外,還有大量的槳帆船、烏篷櫓船等小型漁船,有些船頭還掛著未收的漁網。
劉庭州一臉疑惑,漁民們往黃州湊,做什麼?
看劉庭州疑惑,岳冷秋說道:「庭州一路從壽州趕來,有些最新的情況還不清楚,樞密使在離開蘄春之前,邀我與左相一起簽署授田令:江淮之民,自行渡江隨軍赴國難者,積功者授無主之田三十畝,永業;隨遷但無功者,兩年後許一兩銀一畝田購永業田,以三十畝田為限!此外,樞密使又簽令募儒生入營伍參戰,積功即可補吏,或在營伍服役兩年,也可補入吏官……」
聽到這裡,劉庭州愣了一下。
荊湘之亂已有好些年頭,到處都給打成殘地。待收復後,荊襄的無主之田將數不勝數,到時候墾荒屯田將叫人頭痛不已——此時簽發授田令,只能以將來的授田來徵募隨軍民夫輔助作戰。
但是,募儒生入營伍,事情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從永興帝在江寧登基之後,科舉便因戰事被迫中止,斷了天下儒生入仕之路。
如今江西、東閩、兩浙、湘潭、廣南等地都相繼平復,不管荊襄會戰打得如何,只要能守住揚子江,恢復科考也是大勢所趨。
林縛募儒生入營伍,有些儒生會不屑一顧,但有些儒生,特別一些年輕的儒生,為南陽遇屠一事而憤怒難洩,此時為赴國難正熱血沸騰,恨沒有投筆從戎的機會——林縛此舉大打方便之門,這些儒生雖說也會有投池州軍、淮西軍的,但絕大多數都會進入淮東軍,進入林縛的控制之中。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