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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 第90章 殘敵 文 / 更俗

    為防備敵軍困獸猶鬥,赤土崗右翼的缺口是林縛故意留下,以用來瓦解敵軍的鬥志,促其西逃。

    陳子壽率殘部從右翼缺口往西突圍而逃,赤土崗之敵就告崩潰。

    不過,右翼的缺口只有四五十丈寬,兩面又是陡坡,雨後坡道濕滑,走一步滑兩步,倉促之前又能逃出多少敵兵去?

    即使有數千袁州兵從缺口逃出去,但尾隨其後的,是休整了一夜、整裝待發的淮東騎營。

    林縛登上赤土崗左翼的山崖,眺望山前的袁河,袁河浩蕩,新渝流段,寬逾百丈,濤飛浪湧,水勢十分的洶湧,叫片木難載。

    在袁河以北,潰兵逃卒漫山遍野。

    此時顧不上這些潰降,在將峽口內敵營徹底擊潰之後,見赤土崗周圍已不存在有組織的抵抗勢力,林縛即令張季恆收攏兵馬,要在最快的的時間裡,隨騎營西進打下袁。

    而在新渝,林縛令馮衍、趙豹等將僅率一旅步卒、一營精騎在赤土坡紮營,除了監視新渝城裡那數千袁州軍外,還確保不能叫潰卒往新渝聚攏,更會將兩千餘傷卒留下來交給他們照應。

    戰爭是殘酷的機器,一經轉動,不到最後不會停息下來,也不曉得中間會填入多少人的血肉,才能滿足其腹——看著流淌出赤土崗的淺溪,在戰後流入鮮血染成嫣紅,林縛冷峻的面孔也變得冷酷無情。

    這時趙豹率數騎趕來,一匹空馬綁縛著一員敵將,卻穿著普通將卒的兵服。

    趙豹這幾天來,持續作戰,身上也多處負傷,但都在不要害,堅持領兵作戰,不下戰場。

    看趙豹雄赳赳的拍馬過來,林縛坐在馬背上,笑問道:「是不是捉到一隻大魚,趕來邀功?」

    趙豹靦腆一笑,「差點漏眼叫他逃出去,」下馬將綁縛的那員敵將提起來,摔到林縛的跟前,踩著他的背上,說道,「他便是這次東進袁州兵馬的監軍使黃大公子!要不是他身邊的人告密,我們都還不知道他扮成普通軍卒逃跑。可惜啊,他換了兵服,卻沒捨得將他的鬍子刮掉!誰不曉得江州黃大公子有一部漂亮的鬍子?」

    「哦,」林縛向給踩在地方泥潭裡的黃立章看去,只是黃立章此時不成人形,下頷的美髯不知道是不是會生生的拔掉大半,血肉模糊,只留下一小撮還能見到舊觀,雖說戰前叫人畫下黃秉蒿、陳子壽等人的畫像,但林縛也認不得跟前這人就是黃秉蒿的長子黃立章,問趙豹,「沒有搞錯?」

    「找了好幾人細認過,不會錯,」趙豹說道,「是不是立即給豹子爺送去,以促黃秉蒿投降?」

    「當初奢飛熊縛黃秉蒿親族脅迫其獻江州投降,」林縛歎道,「咱們不能沒出息到去學奢飛熊。將黃大公子拖到陣前砍了,派快馬將頭顱給周普送去,叫他拿著高竿子吊起來去下袁,黃秉蒿頑不頑抗,已經無關緊要了……」

    「好咧!」不待趙豹回應,他身後兩名小校興奮的上前押著黃立章就往外走。

    黃秉蒿不識時識,擅自出兵新渝、開啟戰釁,軍中諸將都巴不得對這種朝三暮四的貪鄙小人誅而後快,哪個願意給黃家投降的機會?

    一股腥臭味傳來,黃立章竟是給嚇得屎尿失禁。趙豹捏起鼻子、不宵的罵了一聲:「黃秉蒿算有些能耐,但生個兒子頂沒有用……」

    趙豹等人押著黃立章去陣前行刑,林縛頗有感慨的問了站在身側的高宗庭一聲:「這趟要能一鼓作氣的打下袁州,潭州也該有收斂吧?」

    林縛下令誅黃立章,高宗庭站在一側沒有吭聲,這時候說道:「總要有些人頭落地,才能震懾宵小。」要不是黃秉蒿不識時務、心起貪鄙,眼前這一仗完全可以避免。

    誅殺黃立章,自然不會寬赦黃秉蒿,也沒有指望黃秉蒿在下袁獻城投降。

    「那就再多殺幾個人吧,」林縛說道,「你替我擬一封信,言辭強硬一些,待下袁州後,即派人送往潭州去,看張翰有什麼話!」

    要不是張翰在潭州故意縱容,黃秉蒿根本沒有可能將兵力從西邊的蘆溪抽出來——縱容黃秉蒿在袁州自立,將湘潭隔離在江寧直接控制區域之外,張翰就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割據湘潭。

    打下袁州,足以震懾潭州不敢有所異動。

    「好的,」高宗庭點頭應,又問,「陳漬率部從贛州出發已有四天,距清江縣已不遠,是不是令其先來新渝?」

    林縛往新渝殘城望去。黃秉蒿部將張雄山率六千多殘兵退守新渝城,雖來不及出城援應赤土崗,但他在城裡一刻都不停息的驅役民夫、兵卒,看架式竟沒有投降的意思,叫陳漬率部往新渝繞一下,可以順便將新渝城打下。

    「好,」林縛說道,「那就叫陳漬率部來新渝走一趟,叫馮衍多做些戰前準備,叫人將檄文投進城裡去,我只要張雄山的性命,餘者降皆赦!」

    這時候張季恆將七千餘兵馬收攏起來,整隊待發,林縛與高宗庭驅馬過去會合,隨大軍西進袁州。

    從新渝往下袁道狹險,不過有周普在前率騎營尾追潰兵開道,林縛隨步卒主力西進,除了沿路不斷的看到倒伏道側的敵屍以及一起走失的騾馬之外,倒沒其他障礙。便是在下袁與新渝之間存在大量的潰兵逃卒,這些潰兵逃卒這時候都恨不得遠遠的逃亡異鄉,又怎敢不知死活的往前湊。

    天黑之前,大軍剛要在棲雲峰南麓停下駐營時,周普在前頭就傳回捷報。

    周普率騎營追潰敵趕到下袁城下,吳敬澤在周知正的配合下,率周氏族兵時機配合默契的搶佔下袁城東城門,迎周普率騎營直接進入下袁城。

    赤土崗的大潰傳到下袁城,黃秉蒿雖在下袁城還有五千兵馬,但士氣早就崩潰。除了黃秉蒿身邊六百餘衛營外,其他兵馬在淮東騎營進城的瞬時就告崩潰。下袁四五千守兵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叫周普不費吹灰之力佔領下袁城。

    由於吳敬澤、周知正打開東城門的時機非常好,黃秉蒿也來不及出城西逃,在周普率部進城後,黃秉蒿只能率親衛退守下袁城衙,淮東將卒將其團團圍困在裡面。

    黃秉蒿殘存的最後那些兵力也大半給打潰,包括黃秉蒿本人都給圍困在下袁城衙裡,在西邊的袁州、蘆溪,總共就剩下不到四千守兵,抵抗意志也不會特別的堅定。

    林縛不會赦免黃秉蒿,但其他受脅從而叛降的江州官員、將領,林縛也不會趕盡殺絕,自然是以招降、赦撫為主。軍政之道,從來都是殺撫接合,除了鎮懾之外,還要招攬民心。

    當下,林縛就叫張季恆率部停在棲雲峰休整,他與高宗庭在數百扈騎的簇擁下,先去下袁與周普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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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縛與高宗庭在拂曉之時趕到下袁城,此時圍打下袁城衙也到最後的尾聲。

    黃秉蒿在下袁的行轅,本是縣衙,佔地不過十數畝,前衙後宅加上官吏日常居住的官舍,三組三進院子,又能有多大?黃秉蒿率六百多親衛退守,打得很頑強,勢不肯降,周普率部將城衙團團圍住,貿然強攻當然會少不了傷亡。

    周普入夜後就命令將卒從城裡搜集柴草裝上輜車,順著風向,從縣衙北面的小園子推倒圍牆,點燃輜車上的柴草往裡攻。

    很快,下袁城衙裡大火成勢,裡面的守兵只能從南門逃竄而出,叫守在南門外的弓弩陣列狙殺,袁州軍最後那點抵抗力量也很快煙消雲散。

    在林縛入城時,淮東軍在城衙的角落裡捉住給燒得半熟、還殘留下一命的黃秉蒿。

    周普在下城東城臨時徵用一座院子給林縛充當行轅,林縛與高宗庭下馬後,不顧連夜趕路的疲憊,匆匆洗過臉,主叫周普將黃秉蒿押上來,又派人去將周知正、吳敬澤等人請來。

    黃秉蒿狼狽不堪,戰袍給燒去半片,露出毛茸茸的一條大腿,鬚髮也都給燒光,臉上焦黑一片,似有肉香,但他努力站直,想要保持最後的尊嚴。

    林縛走進大廳來,看著黃秉蒿這般模樣,徵詢的看了周普一樣,確認沒有搞錯人。

    周普攤了攤手,甕聲說道:「那便等周知正過來再確認一下。」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莫要再折辱於我,想待北燕大軍,爾等也將死無葬身之地!」黃秉蒿不想在死之前墜了志氣,猶要說幾句硬話。

    「……」林縛冷冷一笑,說道,「想你本也有成為名臣的機會,我本來還可惜你一步走錯,但奈何你真正的是目光如鼠、蠢笨如豬,今日的下場不過你咎由自取。你此時落敗不如狗,死前都不能有所覺悟,還妄想燕虜能勝?你說你敗得冤不冤?怕你做個冤死鬼,我現在就告訴你一聲,你下黃泉後莫要急著走,且等一等,看有多少虜兵虜將會下來跟你相伴!」

    這時候吳敬澤陪著周知正進來,黃秉蒿對在關鍵頭上背叛的周知正是恨之入骨。

    周知正多少有些心虛,繞過人已半殘的黃秉蒿,走到林縛跟前,跪拜叩首:「罪臣周知正自覺罪孽深重,今日來請崇國公責罰……」

    「周公受脅迫隨黃秉蒿降奢,雖有瑕,但不為罪,今日能將功贖過,足見周公心跡昭昭,無愧天地,」林縛將周知正攙扶起來,慰撫他說道,「有過當罰、有功當賞。罰過、罰周公權知袁州知府以侍袁州民眾,彌補戰事對袁州所造成的創痛;賞功、賞你天明後去監斬黃秉蒿……」

    聽得林縛叫周知正監斬自己,黃秉蒿奮起最後的餘力要去扼周知正的脖子,卻叫旁邊的扈衛拿刀鞘狠狠的打在膝蓋上,滾落在堂前。

    看著落敗後不如狗的黃秉蒿,周知正也心硬起來,他也不能容黃秉蒿不死,當下應道:「知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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