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防止引起南陽暗探警覺,羅獻成到樊城,也沒有另擇地為行轅,而是與燕胡秘使那赫阿濟格以及奢家的使者胡宗國等人都住在樊城守將陳濟的內宅裡。
夜深時,羅獻成猶難入眠,披衣坐起,將住在偏院的衛彰喚來,問他:「前些天王相來信說了許多事情,但對投燕一事不發一言,你覺得王相到底是什麼意思?」
衛彰心裡暗歎,雖說羅獻成將王相踢到柴山那旮旯去,最終在大勢判斷上依然只重視王相的意見。同為羅獻成的幕僚、謀臣,衛彰心裡怎麼會舒服。
不過,心裡再不舒服,衛彰臉上也沒有表露出來,揣摩羅獻成的心思,說道:「王大人之前極力反對羅王投靠燕廷,甚至不惜在殿上與鍾將軍爭得面紅耳赤,口暴粗言,最終執拗著離開隨州去柴山。此時燕軍兵鋒橫掃南陽在即,勢叫南陽、淮西無法抵擋,而淮東在廬州的援兵難猝然難成規模——當前的形勢,便是粗鄙如我也能看得明白,王大人又怎麼可能看不明白。不過,王大人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即使心裡明白,但一時間也抹不開臉面認下。」
「也真是的,誰沒個看走眼的時候,我還能拿這事嬉笑他不成?」羅獻成輕歎道,「他要能認清大勢,隨州這邊的政事總還要依重他的。即使他心裡有怨,以後不想再跟在我身邊,燕廷也能給他富貴。你再去一趟柴山,把這意思告訴他,就叫我讓他回隨州來,跟鍾嶸也沒有什麼好鬥氣的!」
衛彰心生嫉火,沒想到羅獻成對王相依重到這種地步。
羅獻成已經打定主意對信陽用兵,而羅獻成越是打定主意對信陽用兵,越覺得王相不可或缺。
上陣廝殺,也許鍾嶸等將有足夠的武勇,但糧秣的安排,以及對信陽出兵深入的程度,卻非要王相這樣的謀臣才能叫人依重。
雖說陳芝虎從北面進逼信陽,將淮西兵馬主力吸引在淮河北岸,但不排除淮東精銳出廬州援信陽。
說是只需要負責切斷廬州援南陽的通道,但淮東精銳進援南陽的通道,是那麼容易切斷的?
羅獻成自信不弱於劉安兒鼎盛時,但淮泗戰事期間,林縛手下也只有三萬精銳,還不是將淮泗軍精銳打得跟狗一樣?也只有劉妙貞在最後利用幾乎雙倍的優勢兵力跟淮東軍打了個平手,而名振天下。
即使最後淮東只能抽出三萬兵馬來援南陽,羅獻成也不希望是自己的兵馬去跟三萬淮東精銳硬拚。
在這種情況下,羅獻成更需要王相來替他把握進退的尺度,這是鍾嶸以及衛彰等人不能替代王相,在這方面,羅獻成也不會無保留的信任奢家及北燕。
羅獻成心裡打的主意依舊是以最小的代價去占最大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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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彰凌晨就離開樊城,一路東行,經禮山(今大悟縣)往東南走,深入淮山腹地。
由於羅獻成催得急,衛彰心裡對王相能如此給羅獻成依重再嫉恨,在路上也不敢耽擱,兩天時間就趕到柴山,骨頭架子差點都顛散掉。
柴山原屬禮山縣,位於禮山東南的淮山腹地,早年立柴山堡駐寨兵治匪,後設柴山巡檢司。
到羅獻成手裡,為了加強對淮山的控制,也是為自己在淮山之中留條後路,才從禮山劃出去獨設一縣。
有兩支淮山餘脈從南北環抱住柴山,北山又名代燕山,橫亙在禮山與柴山兩縣之間,雖是淮山的餘脈,但山嶺連垣,多在百丈之上,使得禮山往東南而行的道路,都崎嶇險僻,難行得很。
柴山以南的南山為橫歧嶺,將柴山與南面的麻城、蘄春隔絕開來。
羅獻成初據隨州時,衛彰還僅為小吏,曾隨鍾嶸深入柴山征討山寨勢力,以加強對淮山腹地的控制。
那時從禮山通往柴山的道路猶為險僻難行。
雖說從禮山到柴山,直線距離不過百十里地,但當時進出柴山的道路都是隨溪道而行,僅容一兩人通道的險徑隨著山勢、溪道七拐八拐的走,總路程足足超過兩百里不止,也根本不容大股兵馬通過。
當初鍾嶸率六千兵馬,一路開山鋪路架橋,足足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進入柴山,反而征服柴山附近的山寨勢力倒沒有用多大的力氣。
這次衛彰再從禮山往東南而行進入柴山,柴山在長樂軍控制之下已有三年多時間,特別是王相自請離開是替羅獻成經營柴山,要為他在淮山腹地裡留一條退路。
王相的說辭也迎合了羅獻成的心思,故而近一年來,隨州往柴山投入的資源也多,羅獻成也給王相充足的自主權,以安撫被迫離開隨州後的王相。
衛彰雖說趕路倉促,一路顛簸得厲害,但從禮山到柴山,已經再無險僻之處。一路黃土夯道、取直截曲,或逢溪架橋,或開山辟道,將原兩百多里的險僻山道,硬生生的縮短成僅一百里的直道。
以往從禮山進柴山,坐馬車而行,少說也要兩天時間,這回衛彰坐馬車趕路,從禮山出發到柴山,也就半天時間而已。
僅從這點來看,衛彰也曉得他在治政上,差王相太遠,心想羅獻成雖然將王相逐出隨州城,但也時刻關注著柴山的變化。
柴山城還是簡陋得很,低矮的土垣環圍,也沒有護河濠溝——
這時候有一隊騎兵從柴山城方向馳來,衛彰叫隨行的車伕勒住馬,待這隊騎兵行到近處,才看到領頭的是柴山校尉周斌。
衛彰朝周斌拱了拱手,問道:「周將軍,多日未見,衛彰奉羅王密令來見王大人,王大人可在城裡?」他只曉得周斌是私梟出身,因獻藥救王相幼子而得王相信任,如今柴山三千兵馬,都叫王相交給周斌統率。
周斌瞎了一眼,騎坐在馬背上,臉面瘦如枯樹,但拿韁繩的手青筋如虯,身子在戰袍之下,也健壯魁梧。他的相貌醜陋,而眼睛又十分的銳利,叫衛彰不喜歡跟他對視。
這年頭販運私貨的人,多為武夫。長樂軍諸將,要麼是盜寇出身,要麼是私梟出身,故而王相在柴山用周斌為將,倒也不叫人意外,只是叫人擔憂王相有意培植忠於自己的勢力。
不過柴山城簡陋得很,而王相這一年來將絕大的力氣都用來開築柴山與禮山之間的通道,增加柴山與隨州腹地的聯繫,這至少表示王相並沒有據柴山自立的野心,用周斌為將倒成了小節。
看柴山城如此簡陋,衛彰心想:也難怪羅王到這時候對王相還是信任有加,在舉大事之前希望王相能回他身邊替他參謀。
周瞎子見羅獻成這時候還派內史衛彰來柴山見王相,心知羅獻成已經下定最後的決心,朝衛彰行了一禮,說道:「王大人前些天得了疫病,怕傳染他人,獨自居在山院裡,此時並不在柴山城裡。這事還沒有來得及告知隨州,不過前些日子得羅王密信,王大人猜到羅王近日會派人來柴山,特叫周某在這裡等候。衛大人還是請回吧,莫為柴山耽擱了時間……」
衛彰一愣,沒想王相避而不見。
衛彰心裡巴不得王相跟羅獻成鬧翻臉,這時候卻不得不按耐住,不使自己過於喜形於色,對周斌說道:「王大人總不能一句話都不叫我捎給羅王!」
周斌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叫人拿給衛彰去:「王大人的話都在此信中。」
衛彰見信函用火漆封好,是王相直接給羅獻成的,他也怕誤了隨州的大戲、攤薄他將來的功績,無意在柴山多耽擱一刻。
既然王相自絕於羅獻成跟前,衛彰怎麼會好意去勸他?
衛彰朝周斌拱拱手,說道:「羅王還是器重王大人的,希望王大人回隨州主持政事,但王大人心志已決,衛彰回去只能照實告訴。這便與周將軍告辭……」言下之意,是一刻都不想在柴山耽擱。
「衛大人請行。」周斌手一揮,給衛彰送行。
看著衛彰沿柴水西去,馬車給疏林遮沒,周斌吩咐兩名斥候尾隨其後確認衛彰離開柴山之前不會在半途搞什麼妖蛾子,他則拔轉馬頭,帶著身後數十騎親信往東南的金水寨行去。
為加強對淮山的封鎖跟控制,信陽、廬州方面,都無不通過編練寨兵、小寨並大寨、大寨通縣、山民遷徒等諸多方式加強對靠近自己一側的淮山的控制跟掌握。
王相在柴山,自然也是光明正大的利用這種方式,在柴山城周圍並寨、開山、築道,撤消遷並深山裡的小寨,開築大寨與柴山城之間的通道,實際沿著代燕山、橫歧嶺夾峙的幽谷,將通道往東南方向一直延伸到淮山的深腹之中。
還以防備信陽、廬州斥候滲透的名義,派出大量的精銳好手,將一些山民藥農會走的入山小徑也徹底封鎖起來。
金水寨在柴山城東南的淮山腹地七十餘里,夾在代燕山與橫岐嶺的深處,再往東南則為淮山主脈,峰嶺高聳達七八百丈,諸峰嶺之間也是深溪險壑、懸崖陡壁,人跡罕至。
在王相主政柴山之後,就以金水寨為界,將以東深山裡的山民全部遷出,山水寨裡的住民,也完全遷出山去。金水寨裡三百餘人都是駐兵,實際將金水寨東南的深谷完全封鎖在內側,叫外人看不到一點虛實。
周斌在入夜前趕到金水寨,進寨去見王相。
王相見周斌過來,沒有說什麼,倒是旁邊的唐希泰問道:「衛彰打發回去了?」
唐希泰前段時間陪岳冷秋去豫章見林縛,岳冷秋這時候是絕然想不到唐希泰會出現在淮山深腹之中,還與王相站在一起。
周斌點點頭,嘿然一笑,說道:「羅獻成是鐵下心要對信陽用兵了,燕胡封他作襄陽王,籌碼不低啊。」
王相雖然自請離開隨州城,但隨州將臣與王相的關係並沒有惡化。再者淮東在隨州、襄陽、樊城也部署諸多眼線,在衛彰進柴山之前,羅獻成前往樊城與燕胡秘使相會密議聯兵的消息,王相、周斌、唐希泰已經早一天知道了。
王相輕歎一聲:「羅王這一步踏出去,便不能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