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章合一章)
淮東軍大舉渡過曹娥江,初戰選擇在老塘浦,是林縛與傅青河、高宗庭、葉君安等人數日時間裡研究出來的方案。
老塘浦位於曹娥江的大拐角上,使得淮東水營戰船可以從老塘浦防寨的東側及北側兩個方向進行登岸夾擊。
靠近老塘浦的曹娥江西岸,是會稽山脈餘勢延伸下來的坡崗地形,老塘浦寨就築成一處高十數丈的緩坡上。雖然西岸坡崗地形給守軍有居高臨下的優勢,但江岸地勢整固,無淤灘,戰船能近岸駐泊不說,先遣部隊登岸後也易於列陣守灘,地形有利兵力展開。
老塘浦位於山yin、會稽兩城之間,東面就是面積幾乎占三分之一會稽縣境的鏡湖。
浙閩軍在曹娥江失陷後,就直接填塞鏡湖與曹娥江相接的水道;鏡湖之水,通過西面的浦陽江水道,從蕭山縣西境匯入錢江。
只要能一舉攻陷老塘浦,甚至可以調集大批輜兵進入曹娥江西岸,在鏡湖與曹娥江之間重新挖掘水道,使之相通。鏡湖深闊,水面廣袤,深入山yin、會稽、蕭山三縣。
屆時除非奢家願意放棄會稽、山yin、蕭山三縣,在浦陽江口上游的錢江水道進行第二次封江,不然將被迫調浙東水師殘部進入鏡湖與淮東水營進行決戰。
照著林縛他們在戰前所擬的方案,以韓采芝所部精銳先行渡江登岸,建立灘頭陣地,然而直接在闊約三里許的曹娥江面上搭設棧橋,調陳魁立、毛騰遠兩部走棧橋進入西岸,向老塘浦寨進逼,以圍點打援的戰術,迫使其他區域的會稽守軍進入給鏡湖、曹娥江夾在中間、相對狹長的老塘浦進行會戰。
林縛也沒有料到身在會稽的奢飛虎在浙南戰事結束越來越缺乏耐心,沒有等淮東軍離開灘頭、進入老塘浦縱深區域,就驅使兵馬過來強行要將登岸的??他打!」讓人將曹娥江沿岸地圖在城頭鋪開,指著地圖說道,「奢飛虎想要將我西岸灘頭陣地打垮,除了用屍體堆,另無他圖!速傳我軍令,著唐復觀死守西岸,西岸灘頭失守,叫他拿人頭來見我!」
「灘頭陣地過於狹小,最多只能再填一營甲卒進去,再多就有害而益,」傅青河說道,「既然是要死守西岸灘頭,我留在此間無用,我去西岸督戰,確保不退半步!」
奢飛虎本就以武勇梟悍著稱,他此時失去耐心,變得急躁,對淮東有百利而無一害,但他對灘頭陣地的打擊必然瘋狂而血腥。
能不能守住灘頭陣地,除了將卒的武勇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咬牙堅持到最後的意志跟不屈於敵的士氣。
傅青河要去西岸督戰,林縛雖憂他的安危,稍作沉吟,還是點頭應允,還是擔心唐復觀在守灘時會有動搖,又下令道:「天黑之前,棧橋必須架設完畢,要有兩條橋道與西岸灘頭相接,一道進、一道出,不得有誤!」又跟葉君安說道,「四明君安,請代我擬書軍令:著周同接到手書之時,即刻調陳漬、張季恆所部趁海船入錢江,以備戰事!著敖滄海接到手書之時,即從嵊州率三旅沿曹娥江東岸北上……」
「大人是想一舉打下會稽嗎?」高宗庭問道,從永嘉、嵊州緊急調五旅精銳北上,即使不算水營戰力,在上虞集結的步卒也將是會稽守軍的兩倍有餘。
「西岸灘頭地狹,我們只能添油般小股增兵;奢飛虎急於求勝,他也應能看到,只要他能在老塘浦集結一萬兵馬,就始終能保持對西岸灘頭的兵力優勢——你說他會不會放棄依城、依寨,與我軍在縱深處進行拉鋸作戰的機會,而縱守軍主力出城到老塘浦來與我會戰?」林縛問道。
「他如此急躁,有分股吃掉我登灘步卒的機會,怎容他不試?」高宗庭瞬間想明白林縛計出何在了!
「沒想到淮東軍一舉打破東線膠著戰局的良機會出在奢飛虎的身上,」林縛笑了起來,說道,「只要能在曹娥江西岸,給會稽守軍以重創,我們就有機會在奢飛熊從富陽、臨水調派大規模援軍進入會稽之前,先一步對山yin、會稽兩城中守軍給削弱最厲害的一座城池形成合圍……」
高宗庭自詡有謀略,但遠不及林縛做決定來得如此果斷。
葉君安寫一手好字,聽林縛口述,擬好軍令,復看一二,給林縛看過,用印之後,便派人分赴永嘉、嵊州。
會稽守軍駐守城寨,形成互為犄角、互為援應的防壘體系,而東陽、富陽兩地都駐有大股的浙閩軍,離會稽也近,支援也快。雖說淮東軍在上虞集結的兵馬要超過會稽守軍許多,但也沒有進入會稽腹地強攻城寨的機會。
林縛給淮東軍進入曹娥江西岸的初戰,選擇最接近江岸的老塘浦寨,便是要避開深入會稽腹地,也沒抱有必克老塘浦寨的決心。
唯有將會稽守軍的主力you出城來,才能有在野戰重創之的機會。只有在野戰中重創會稽守軍,在富陽或東陽援軍趕來之前,山yin或會稽等城池才可能出現防禦空虛而易給淮東軍攻陷。
林縛又與道:「將毛騰遠、韓采芝叫過來……」
毛騰遠與韓采芝各率部在瀝海寨前準備渡江,聽到林縛相召,很快爬到寨頭參見。
林縛跟他們說道:「你們兩部暫時就地休整,今夜不再渡江;但明天你們二人都要披甲上陣,做好打硬仗的準備!」
「然!」韓采芝、毛騰遠不曉得作戰計劃已經通盤改變,但都是異口同聲應答,便下城頭去做準備。
奢飛虎的想法很簡單,淮東軍在西岸建立的灘頭陣地不到兩百步縱深,灘頭陣前再堅固,也遠不可能跟固若金湯的城池相比。
只要將淮東軍在西岸建立的灘頭陣地打垮掉,淮東軍的這次搶渡就會宣告失敗。
從會稽山下來,到錢江之畔,才四十餘里寬,有兩城三寨分守要害;浙閩軍在會稽的守軍雖不比淮東軍充足,但兩萬四千人守住城寨,將淮東軍攔在曹娥江以東,是足夠的。
但是浙南戰事的失利,不僅是壓在奢飛虎心頭沉重的石頭,浙閩軍上下都瀰漫了一種悲觀失望的情緒,士氣低落。
倘若會稽出現膠著拉鋸,而守軍只能被動的防守,長期以往,奢飛虎實難想像士氣還如何維持?
奢飛虎心頭充盈著一股子戾氣要發洩,將卒需要血腥後的勝利來提振士氣,最終促使他不計傷亡的要將淮東軍在老塘浦寨前建立的灘頭陣地打碎。
蘇庭瞻、田常、余文山等人,沒有勸阻奢飛虎,也正是因由於此。
只要將灘頭陣地打碎掉,站不穩腳,淮東軍在其後所搭設的浮橋是沒有意義的,簡單到一把火就能付之一炬而毀之。
蘇庭瞻親自上陣督戰,田常與余文山陪同奢飛虎在老塘浦寨城頭觀戰。
「兵力不夠啊!」田常說道,「我們在老塘浦的兵馬,才聚有三千餘人。要是我們不能一次性就將其灘頭陣前打碎掉,淮東軍很容易通過戰船運送更多的兵卒過來……」
「淮東軍加急搶鋪浮橋,看情形他們對灘頭陣地也是勢在必守,」余文山說道,「是不是可以you他們往灘頭投入更多的兵力,進行會戰?」
奢飛虎急於獲得一次勝利來提振士氣,來發洩堵在胸口的郁氣,經余文山提醒,他扶著垛牆,盯著坡腳下的灘頭看。
西岸灘頭受狹仄地形限制,使得淮東軍雖然在東岸集結了優勢的兵力,但只能分批的通過渡船與浮橋輸送過來——只要淮東軍不放棄西岸灘頭陣地,實際上給他們分而擊之的機會。
提到這種戰形,奢飛虎想到宋浮曾給他拿油燈作比喻,就像給油燈添油,一次不夠,再加點還不夠、再加,結果是次次不夠——奢飛虎這時候看到有在此地獲得更大勝利的可能,眼睛閃爍出奇異的光彩。
林縛在濟南設計飛矛盾車,主要是希望步卒在野戰中能憑借車陣來抵抗騎兵的衝擊。
之後在燕南的數度野戰獲捷,也證明這種拖拽便捷的盾車,配合強弓勁弩,野戰中在限制騎兵衝擊方面,有很好的效果。
浙閩地狹山陡,每爭一地都在方寸狹仄間苦戰,即便是巷戰中,飛矛盾車的用處也不及大盾來得晚便利,故而沒有煥發出在開闊地形極利於抵抗衝擊的異彩來。
而在灘頭盾車兩兩相扣,形成一體,車轅後再用堅木抵住,就非人力所能衝破。而一旦有出兵的需要,只要將抵車堅木撤去,將位於內側的鐵鉤撥開,就能迅速形成出擊的通道。
站在老塘浦寨頭看上去極其單薄的一圈弧形車陣,卻成為吞食浙閩軍血肉的凶殘車牆。受阻於車陣前無法前進,車陣內箭矢飛石如狂風暴雨襲來,數以百計的兵卒進退失據,傷亡慘重。
在數度強衝不利之後,蘇庭瞻從老塘浦防寨裡調沖車或用人扛巨木上去,裹入衝陣中,進逼車陣,才迫使淮東軍甲卒從車陣兩翼出擊,在狹窄灘頭進行激戰。但在狹窄的灘頭上,淮東軍弓弩手能憑車陣發射弓弩,出車陣的甲卒也是依車陣而戰,頑強的攔截沖車等重型器模接近車陣,相對佔據更大的優勢,傷亡比例一開始就嚴重傾斜。
浮橋在入夜之前鋪成,但也只是將傷亡慘重的哨伍撤出,補充部分戰力完備的哨伍,接受傅青河、唐復觀在西岸的指揮。但狹窄的灘頭,限制淮東軍從東岸調入更多的兵力,進入西岸灘頭陣地的總兵力始終未能超過三營甲卒。
浙閩軍也限於地形,無法一次性投入更多的兵力,對灘頭車陣的衝擊力不夠,數度強攻都給擊退,蒙受慘重傷亡。入夜後,浙閩軍暫緩攻勢,徵用民夫將老塘浦寨東北翼的陡坡削平,遂得以在次日每次進攻能投入多一倍的兵力,強攻車陣……
當奢飛虎連夜從會稽、山yin、諸暨調來萬餘兵力集結到老塘浦寨之時,他滿心打算著將淮東軍you到西岸灘頭分批吃掉。
同時奢飛虎又擔心會稽兵力的不足,一面從東陽縣再抽兩千戰卒補入會稽,一面派田常親自趕去淳安面見老大,陳述會稽戰機,希望能說服老大同意從富陽、臨水調兵增援會稽,確保老塘浦之戰能成為扭轉東線局勢的關鍵性戰役。
而在此時,趁夜分往曹娥江上下游轉移的毛騰遠、韓采芝兩部,分從老塘埔上游的道墟埠以及下游的湖塘頭強渡曹娥江。
由於奢飛虎率會稽軍主力暴露出野外,湖塘頭及道墟埠的守軍,就不能只是守住防寨了事,要避免奢飛虎所率、集結於老塘浦的主力受到淮東軍主力從兩翼奔襲而去的夾擊,則必然要堅決的對試圖登岸的淮東軍進行堅決的攔截。
當老塘浦灘頭的車陣及浮橋將約一萬兩千餘會稽守軍主力吸引過去,在兩翼的湖塘頭及道墟埠的守軍兵力就嚴重不足,都不足一營。而林縛利用夜間掩護,調整東岸的兵力部署,毛騰遠在道墟埠強渡曹娥江,投入兵力為六個營;韓采芝在湖塘頭強渡曹娥江,投入兵力更達到是八個營。而在東岸,林縛手裡親自掌握著二十營步卒的預備兵力。
奢飛虎當夜在老塘浦不能將淮東軍的灘頭車陣徹底打垮,拖過一夜,淮東軍就得以發揮控制江道以及兵力倍於會稽守軍的優勢來。
毛騰遠、朝采芝二人皆披掛上陣,率健銳先搶灘頭,與迎面趕來攔截的守軍白刃而戰,沒有拿弓箭射住陣腳一說。兩軍相接,就直接刀槍相見,冒著箭矢飛石,廝殺到一處。
刀劈矛刺、箭射弩殺、火油迸濺、大火燒身——每爭一寸灘頭,便意味著雙方填進去數條人命,鮮血往江灘鵝卵石及泥沙裡滲透,很快滲到江水裡,染紅一片,很快又給入夏後渾濁的江水沖淡變無。
奢飛虎這才意識到急於求勝反暴露出兩面可能受夾擊的致命弱點,使蘇庭瞻督戰破灘頭車陣不停,他使余文山與另外一員親信,分率一部精銳去援湖塘頭跟道墟埠。
林縛與高宗庭、葉君安等人站在瀝海寨頭,觀看對岸的戰局。
按說淮東徹底控制水道又兵力佔優,完全具有多點突破會稽守軍江防的絕對優勢。
但實際上,在曹娥江西岸,會稽守軍要防守的正面寬度不過三十餘里,會稽守軍在曹娥江西岸所形成的兩城四寨防禦體系,城寨之間相距最遠的不過八里許。
彼此間相援最快甚至都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限制了淮東軍發揮兵力戰優又控制水道的優勢。
林縛心頭一刻都得不到輕鬆,即使是佔據絕對優勢而最終大意失利的戰例舉不勝舉,林縛心頭也沒有必勝的信心;特別是道墟埠及湖塘頭兩處戰場,是強行搶灘,易受攻擊、攔截,而戰鬥的勝負對後續的戰局發展極為關鍵。
只是這兩處戰場,離瀝海都遠,站在瀝海城頭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看不清細節,只能將軍情司的軍官派到兩邊就近觀察戰場。
會稽守軍從老塘頭分出兩支援軍分赴上下游的道墟埠、湖塘頭兩地,林縛自然也是隔岸看得清楚。兩支援軍沿江邊的大道奔走,最快不需要半個時辰就能分赴兩地戰場。毛騰遠、韓采芝兩人,率部不能及時結束灘頭血戰,將部眾帶入開闊地形,便有給趕去的守軍援軍擊潰之憂……
觀察道墟埠的軍司快馬馳回,在城下抬頭回稟,說道:「毛校尉已將道墟埠守軍擊潰,在灘頭整飭陣型,將迎戰援軍……」
林縛眉頭大蹙,下令道:「著令毛騰遠迅速率部離開灘頭,若不能找到開闊地整頓地形,易直接迎戰敵軍;敵軍奔援而來,陣形應更不整飭!」
道墟埠的灘頭不是好地形,狹窄而淤灘又多,西側是會稽山延伸下來的高坡,只因那處江道位於曹娥江窄口子的上方,水勢平緩,才給定給第二處搶灘地點,他沒想到毛騰遠在這關鍵頭上出現猶豫……
毛騰遠出現猶豫,而趕往道虛埠的守軍援兵卻沒有絲毫的猶豫,不顧近岸戰船上弓弩的齊射,直接衝擊在狹窄灘頭整飭陣形的毛騰遠部。由於毛騰遠所部是搶登灘頭,沒有飛矛盾車隨行支護陣腳。當陣腳給守軍援軍不計傷亡的反覆衝擊而最終鬆動,潰敗就只是眨眼間的事情。
陣後即是江水,退無可退,除了少數人衝上西側的陡坡,更多的步卒給混亂而崩潰的陣列纏裹著,給趕下江去……
六營步卒,三千多條人命,由於主將的猶豫,沒能守住陣腳,大多數人就給活生生的趕下曹娥江——林縛心痛得臉上肌肉直抽搐。
運送步營渡江的數十艘水營戰船還在近側,迅速圍攏過來搶救落水的兵卒,但還有無數人因身穿沉重的厚甲,給直接拽入曹娥江的漩渦裡沉沒下去。
浙東行營軍一個旅的編制,就在一炷香稍多些的時間裡給徹底打殘,林縛心痛的直想拿刀去斫垛牆——好在湖塘頭韓采芝沒有犯什麼低級錯誤,所部將抵近灘頭進行攔截的守軍擊潰之後,就直接沿湖塘頭大道及兩側的麥地展開,與守軍援軍撞作一處,廝殺一處。
守軍援軍為多掙出一線時間,趕在灘頭攔截守軍沒有崩潰之後,趕赴戰場接援,奔行近十里路程才一炷香稍多時間。灘頭攔截守軍先一步崩潰,守軍援軍慢一步趕到湖塘頭,大多數人都腳軟乏力、心跳如擂戰鼓。
韓采芝所部搶登灘頭時,大部分人沒有直接參與戰鬥,保存較好體力,兵力又佔很大的優勢,很快就在湖塘頭形成壓垮xing的優勢,將守軍援軍打得節節後退。
林縛使韓采芝、毛騰遠各率部從不同地點登岸後最終目的就是要對集結在老塘浦的會稽守軍主力形成夾擊之勢——在韓采芝率部壓住敵軍往老塘頭方向打,林縛一面使傅青河、唐復觀在老塘浦灘頭立即向外展開反擊,撐開更大的空間,以便投入更多的兵力,同時下令左光英率部再開闢一處登陸點,確保在老塘浦戰場投入絕對優勢的兵力進行會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