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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殿前歡 第八十四章 子系中山狼(上) 文 / 貓膩

    第八十四章子系中山狼(上)

    笑聲並沒有持續多久便停了,因為范閒忽然發現自己太過得意猖狂了些,並不是什麼好跡象。

    而昏過去的明青達也醒了過來,綢表棉裡的大袍子無風自動,雙拳緊握,雙眼微紅,狠狠地盯著范閒的臉。

    笑聲止,昏人醒,就像先前那一幕沒有發生一樣,但事實上,所有的人都清楚,明家的三成股子已經落到了范閒的手上。

    如果僅僅只有三成,那依然是遠遠不夠的。

    明青達看著站在范閒身後的夏棲飛。想到此人手中的一成股子,再想到那個與家族漸漸離心地明四爺,心裡越來越寒冷,然而依然存著一份僥倖的希望。

    「送客。」老爺子最後看了一眼范閒手中的文書,有些疲憊無力說道。

    范閒沒有動,瞇著眼睛看著明園裡貨美的建築,滿是一臉欣賞,就像是這園子已經變成他的。

    明青達面色再變。

    夏棲飛從范閒的身後閃了出來。看了大哥一眼,輕聲說道:「送客。」

    同樣是兩聲送客,卻出自兩個人的嘴唇,這代表著關於明家的歸屬,明家主人地身份,夏棲飛已經正式站了出來,開始向明青達進行挑戰。

    客廳裡的諸位觀禮賓客知道今天這事兒大發了,而且不知道緊接著會發生什麼。明家老爺子在震怒之下會做出怎樣的事情,為求明哲保身,眾人趕緊脫身離去,竟是連禮數也顧不得了,包括蘇州府在內的證人官員。也趕緊向范閒行了禮便逃出了園子。

    廳內頓時安靜了下來,留下的人包括范閒一方的人馬,還有明家的族中兩房男丁,人數雖然並不少。但知道馬上就要攤牌,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明青達冷冷看了一眼范閒,從懷中掏出一張契結書,緩緩撕掉:「你為什麼不使無賴,把蘭石的這半成股子也吞了?」

    范閒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說道:「我是朝廷命官,又不經商。要你兒子地股子做甚?」

    他走到自己一行人後方,坐到了椅子上,不再多話,只是靜靜欣賞著這一幕。

    他今日趕至蘇州,一方面是要看這場大戲,一方面也是要給夏棲飛撐腰,明家在江南日久,手底下上千私兵。如果真要搞出大事兒來。夏棲飛的江南水寨並不見得能正面抵擋。

    夏棲飛站在明青達的面前,微微一笑。說道:「招商錢莊的東家提前寫過備書,他手中的三成股子,由我說話。年前蘇州府判大哥酌情補償小七,大哥慷慨,贈予一成股子,小七感激不盡,日後大哥終老明園,小七定會用心服侍。」

    明青達在兒子地攙扶下勉強站立在堂中,他看了一眼身後的明族男丁,臉上浮現出一絲慘笑,說道:「看來暗中有不少人投到你身邊去了,不然你說話不會這般有底氣……說來也是,這一年內,我明家的精力都用在應付小范大人身上,卻是忽視了你。」

    此言一出,明族男丁們表情複雜,已經暗中投向夏棲飛的人面色慚愧,而那些並不知道內情地人一臉震驚,惟有明四爺兩眼看天,說不出的淡漠。

    明青達深吸一口氣,面容顯得無比蒼老,他知道對方既然敢來搶明家主人的位置,那一定有了完全的把握,可他依然存著最後掙扎的念頭。

    他回首冷冷盯著明四爺,一字一句說道:「你把股子也給了他?」

    「識時務者為俊傑。」明四爺緩緩說道。

    明青達慘笑三聲,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蠢貨!明家由此而亡,全都因為你!我看你死後如何去見明家的列祖列宗,呆會兒怎麼面對你的母親!」

    明四爺微微一顫,旋即冷笑了起來,笑容裡顯得十分狠毒:「大哥,我沒臉去見?去年我被逮進了蘇州府大牢,你不讓人來撈我也罷了,居然派人來暗殺我……如此兄弟,難道你有臉去見?」

    明青達盯著他地眼睛,說道:「當時的情況不得不如此……」

    「我明白。」明四爺神經質一般笑道:「你想讓江南士紳同情咱明家,所以要我死在牢裡……可你想過沒有!我也是明家的兒子!憑什麼要我死!你怎麼不去死?」

    你怎麼不去死?

    明青達渾身發抖,回頭尖聲對夏棲飛吼道:「把你的底牌都亮出來!就算老三老四這兩個姨娘養的投了你,可你依然不夠!」

    夏棲飛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說道:「招商錢莊手上不止三成。」

    「不止三成?」

    「是啊。」夏棲飛平靜道:「明老六這些年在外面欠了多少銀子,你是知道的……他是老太君最疼的幼子,你對他向來忌憚,所以對他的用度克摳地厲害。嚴禁他插手族產,可他貪玩,是個喜歡用銀子地人……那便只好伸手向外面借了,他又沒有產業,當然只有用老太君當年留給他的股子做抵押。」

    「老六?」明青達瞪大了雙眼,他怎麼也想不到,明家易主地關鍵一筆,竟然是出自於自己的親弟弟。他愕然回首,看著人群中害怕不已,一直往隊後退去的明六爺,惘然說道:「老六……你瘋了?」

    明六爺此時一臉死喪,半佝著身子躲在人群後面,躲避著大哥噬人的目光。明青達家主積威之下,這些族中男丁都被他殺人似的目光嚇退了半步。

    「不是他瘋了,而是明家所有的人都瘋了。」夏棲飛冷漠說道:「看看這園子吧。裡面地人都各有心思,一肚子的壞水……包括我在內,所有姓明的人,天生從骨子裡都透著自私與淡薄,大難臨頭時。有誰還會記得這個姓氏?說來說去,明家的敗因依然是你。你防著族中的所有人,卻對外面的壓力一味退讓……如此行事,怎能不敗?」

    廳內一片沉默。

    明青達忽然哈哈笑了起來。只是笑聲說不出的絕望與憤怒,他指著夏棲飛說道:「你以為拿了過五成的股子,就可以在明家話事?不要忘了,明家產業裡還有宮中地份額,還有軍中的份額,你能控制的……依然不足數!」

    此時已經沉默了許久的范閒終於開口,輕聲說道:「那是干股。」

    干股兩個字便點明了情況。

    范閒看著已經快要陷入瘋癲狀態的明青達,說道:「不上帳冊地股子。難道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來打官司?」

    明青達盯著范閒那張可惡的秀美面容,說道:「小范大人,難道你……真的敢把長公主與秦老爺子的股子吃掉?」

    范閒站了起來,微微偏頭,想了一會兒後溫和笑著說道:「如果我不敢吃,我今天來做什麼?」

    明園一座清幽地小院內,明青達孤單地坐在書桌前,他的面容已經沒有什麼光澤。就像是被熬干了油脂的銅燈。說不出的憔悴。今日下午,夏棲飛已經憑恃著手中佔據的股子。把他從明家主人的位置上趕了下來,同時在江南路與監察院的雙重公證或者說是監視下,所有的帳冊已經被封存,園內所有地人手被統統換了一遍。

    一直隱忍了一年的明家前代主人明青達,此時甚至根本無法將自己的命令傳出去。雖然只有半天時間,他知道,一旦陷入這種情況,自己被明家的人們、江南的人們遺忘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為什麼……范閒敢這樣做。」這位老爺子百思不得其解,額頭上深深的皺紋裡夾著死灰一般的顏色,喃喃自言自語道:「長公主會幫我地。」

    「你說是不是?」他有些茫然地問道。

    姨太太地臉上也流露出了一絲恐懼的臉色,她本來當初就是長公主地貼身宮女,被派到了江南明家,一是監視,二是負責聯繫,去年明青達縊死自己的親生母親,便是通過這位明老太君的大丫環,獲得了宮中的點頭。

    「不知道……宮裡一直沒有回音,不會是出事了吧?」

    明青達慘笑了起來:「難怪……難怪范閒會這般自信,原來他早就知道宮裡幫不了咱們了……如果連長公主都出了問題,自己只是他嘴裡的一塊肥肉,隨便什麼時候吃都可以,他還弄出了這麼多手段,也算是瞧得起我。」

    「不是瞧得起你。」

    范閒領著夏棲飛推門而入,搓著有些發涼的手,坐在明青達的對面,說道:「從一開始的時候,你我都心知肚明,朝廷要毀掉你明家,是太過輕鬆的一件事情……問題在於,朝廷並不想毀了你們。」

    明青達看了他一眼。

    「陛下要的是一整個完好的明家,不是一個瀕臨破產,奄奄一息、最後家破人亡的明家,所以要吃掉你,難度確實不小。」范閒說道:「而且這件事情最好能和平解決,不用鬧出太多人命,亂了江南民生……你知道明家是個巨獸,想馴服是不容易的。」

    他繼續說道:「本官給過你機會,可是你沒有抓住。」

    明青達有些粗重地喘了兩口氣,說道:「接下來你們會怎麼做?要知道我這邊手上至少還有接近一半的股子。」

    「從現在起,你在明家就沒有說話的資格了。」范閒說道:「明家由今日起,由夏棲飛話事。」

    夏棲飛在一旁開口,像是在對明青達進行解釋,又像是對這位老爺子進行痛至靈魂深處的最後一擊:「我已下令,明園所有帳冊送至江南路總督府,全力配合朝廷審查往年內庫船隻屢被海匪劫掠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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