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宮內宮外
華清宮梅園內已是花的海洋,燦爛盛開的梅花,萃成束、滾成團,一簇簇、一層層,像雲錦似的漫天鋪去,在略帶寒意的春光下,或如雪如玉、或殷紅如火,流光溢彩、璀璨晶瑩,沁人的幽香瀰漫在整座華清宮內。
在一株盛開的老梅下,大寧皇帝皇甫玄德卻似乎已經從絢爛的花海中脫身,他在聽取一個重大的消息,此時周圍一切春天的美好都已經和他無關。
皇甫疆終於死了,這是他盼望了近三十年的消息,此刻,當這個他做夢都希望成真的消息真的成為現實時,皇甫玄德並沒有仰天狂笑,他嘴角卻露出一絲略帶苦澀的笑意。
他回頭看了一眼馬元貞,見他的表情也頗為苦澀,便問道:「馬公公,你在傷感嗎?」
馬元貞輕輕搖了搖頭,「陛下,他畢竟是皇叔,他去了,老奴只是覺得陛下會更加寂寞。」
「失落雖然有一點,可朕更多的是高興,他曾經是朕的心腹大患。」
皇甫玄德歎了口氣,「可是讓朕遺憾的是,他為什麼不提前一年去世,舊的去了,新的又來,讓朕苦惱萬分。」
「陛下,宋大士來了!」一名宦官在旁邊小聲稟報。
「讓他覲見!」
這時,在一旁陪皇帝賞梅的淑妃申如意感覺很不自在,她嬌聲道:「陛下,這麼好的梅花,陛下怎麼沒有心觀賞呢?他死就死了唄!專門說一些掃人家興的話。」
「愛妃,現在朕沒有心思欣賞梅花,你自己看吧!」
皇甫玄德心中微微有些不快,這個淑妃竟然連皇甫疆的死都不放在心上,她真的什麼都不懂嗎?
馬元貞連忙小聲道:「陛下,淑妃娘娘從不問國事。」
馬元貞恰到好處的解釋讓皇甫玄德心中的一絲不快又立刻消失了,是的,淑妃進宮時間不長,年紀尚輕,她不懂這種權力場上的事情是正常,自己要的不就是這個嗎?如果她也事事精明通曉,那她和皇后又有什麼區別?
「愛妃,朕有國事,很抱歉,不能陪你賞梅了。」
申如意只是有點不懂權力場的事,但並不說明她愚蠢,相反,她精明無比,她感覺到皇上的一絲不快後便立刻後悔了,這些日子,她天天挖空心思來保持新鮮刺激感,但她也感覺到,皇上對她有點厭倦了,剛才那絲不快,就是他有些厭倦的先兆。
她感激地看了馬元貞一眼,心中立刻有了定計,牢牢抓住,未必真抓得住,退一步反而有可能抓得更緊。
「陛下,臣妾就不打擾陛下國事,臣妾先告退!」
「好吧!你先退下,朕閒時會召你。」
申如意目視一眼馬元貞,慢慢退下,這時,大士宋聞道匆匆走上前,「臣參見陛下!」
宋聞道是今天當值大士,十名大士負責給皇甫玄德擬旨,一般是口述,大士擬完旨後,交給馬元貞審核,馬元貞蓋章同意後,皇甫玄德的旨意才能發出。
皇甫玄德想了想便道:「皇甫疆可謚號為隴王,命禮部以嫡親王之禮給予國葬,停柩皇林寺,九日後出殯,加封皇甫卓為張掖郡王、加封張崇俊為太師、兵部尚書,另外加封皇甫武植為肅國公。」
皇甫玄德停了半晌,又緩緩道:「再下一級加急聖旨給皇甫無晉,令他立刻攻打鳳凰會,徹底平息鳳凰會之患,班師凱旋之日,朕會正式冊封他為涼王。」
宋聞道一一默記,皇甫玄德便道:「就這麼多,去吧!」
宋聞道連忙退下去擬旨,皇甫玄德見他走遠,又對馬元貞笑道:「你去給朕發個口諭,讓宗正寺通知皇甫卓和張崇俊一同回來奔喪,西北雖有戰事,但人倫之禮不可廢,讓他們速回!」
「陛下,那皇甫無晉是不是也要讓他一同回來?」馬元貞小聲問道。
皇甫玄德沉默良久,還是搖了搖頭,「不!鳳凰會是朕的心腹大患,既然已經備戰,不可中途而止,你再發一封口諭給皇甫無晉,若他能替朕掃除鳳凰會,稅銀之事,朕既往不咎。」
馬元貞答應一聲,便匆匆轉身去了,這時皇甫玄德身邊只有兩名宦官服侍,他看了一眼梅林外,「你進來稟報!」
只見一名灰衣人像鬼魅一般出現,將兩名宦官嚇得魂不附體,皇甫玄德不悅地一擺手,「你們退下!」
兩名宦官惶恐地退下,皇甫玄德冷冷地問灰衣人道:「他找到女巫了嗎?」
「陛下!他找到了女巫住處,昨天中午,他秘密趕去了灞上,另外,趙汝正說,他昨晚又去東宮看病,結果得到一種紅色的莖塊,很像蟲草,但並不是,連趙汝正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他要求趙汝正用此物給陛下配藥。」
「好!好得很!」
皇甫玄德恨得咬牙切齒,「真是朕的好太子,竟然想雙管齊下,很好,朕就成全了他!」……
皇甫疆去世的消息震驚朝野,當年的西涼郡王、河隴節度使,在沉寂了十年後,便無聲無息地去世了,他的去世引來很多大臣和皇族的同情和共鳴,一時間,來蘭陵王王府弔孝的人絡繹不絕。
可憐皇甫疆子嗣單薄,京城原本有一個孫子皇甫武植,可惜此人擔不起大事,凌晨聽說祖父去世的消息,竟以報信為借口,騎馬奔去西涼了,使得王府內竟無一男子能擔起責任。
好在王妃之弟趙諝頗為能幹,裡裡外外忙碌,終於使皇甫疆的喪事運作起來,天不亮,王府門前便搭起靈棚,供武大臣前來弔孝,王府無男子,和皇甫疆關係最好的武陵郡王皇甫傑便讓自己的孫子皇甫英環來當孝孫,給前來弔孝之人謝禮。
朝廷午休時分,前來弔孝的大臣格外多,一輛輛馬車停在王府門外,這時,幾十名侍衛護衛著申國舅的馬車來了,申國舅特地換了一身黑衣,神情肅穆,他剛下馬車,卻一眼看見楚王的車駕。
申國舅心中微微一怔,雖然楚王來給皇甫疆弔孝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在這裡出現,還是讓申國舅心中有種古怪的感覺,半晌他才明白過來,應該是年紀上的問題,楚王才十三歲,只是一個少年郎,他若參加這種人情世故,一般都是皇后或者皇帝的安排,但帝后都在華清宮,皇甫疆半夜斷氣,恐怕皇上都還不知道這件事,更不用說派楚王來弔孝,也不是楚王傅,楚王傅幾天前跟張縉節回了洛京,那應該是楚王自己的行為。
十三歲的孩子就知道來弔孝了嗎?這讓申國舅心中非常驚訝。
申國舅走到靈棚前,大臣很多,都在排隊等待,大家紛紛向他見禮,忽然,門口的幾名大臣紛紛閃開,只見楚王皇甫恬走了出來,讓申國舅更加嚇了一跳,他竟然披麻戴孝。
在場的大臣、皇族沒有一個人這樣做,這不是不可以,而是因為這是一種極為隆重的禮節,是一種對死者和死者家屬最大的尊重,如果是從前,很多皇族大臣都會在這樣做,但在涼王系開始被剷除打壓的背景下,一般人就很難做到了,能來拜祭一下已經是冒了很大風險,誰還敢披麻戴孝,那就等於告訴皇帝,他就是涼王系的人,沒有一個人披麻戴孝,沒想到年僅十三歲的楚王竟然做到了。
這讓在場的大臣們暗暗驚訝,連王妃也紅著眼睛跪謝楚王的重禮,申國舅忽然明白過來了,這是楚王在對涼王系的示好,在皇上已經表現出對涼王系下手的時刻,楚王竟然反其道行之,向涼王系示好,這讓申國舅心中驚歎不已,他要和楚王好好談談。
楚王皇甫恬也看見了申國舅,連忙上前施禮,「舅父也來了。」
「嗯!你等我片刻。」
申國舅也不排隊,直接進了靈棚祭奠,片刻又出來,給皇甫恬使了個眼色,皇甫恬倒也聽話,乖乖地上了申國舅的馬車,一進馬車,他便將身上的孝服都扯脫掉了,申國舅也沒有說話,就這麼冷冷地看著他,半晌,他淡淡道:「你這又是何苦?」
「舅父認為涼王系完了嗎?」皇甫恬舒舒服服躺在椅背上問道。
申國舅倒有了幾分興趣,他反問皇甫恬,「你認為呢?」
皇甫恬搖搖頭,「我認為涼王系的力量會更加強大,強大到足以參與奪嫡的程度。」
申國舅臉上大變,『奪嫡』這兩個字是權力場中的大忌,他一把摁住皇甫恬肩膀,不准他再說下去,他向外看了看,四周沒有人,他便立刻吩咐一聲,「回府!」
馬車啟動了,轔轔車輪聲掩蓋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這是誰告訴你的?奪嫡之事。」
「是我師傅說的,他說皇祖曾有聖旨,涼王可繼帝位,排在楚王之後,齊王之前,皇甫無晉是皇族嫡系,如果他為涼王,那他也有資格繼承皇位。」
這個秘密申國舅也知道,他甚至還知道這道聖旨就刻在太廟的一塊鐵碑上,可那又能怎麼樣?難道皇上會立別人的兒子當皇帝嗎?
申國舅很不以為然,這一點他是認準的,不管無晉怎麼受寵,怎麼登高位,但他就是和皇位無緣,並不是隨便一個皇族都能參加爭嫡的,這裡面有個前提,必須是皇帝的兒子。
「殿下,你不要再想這件事,也不要標新立異,現在是很敏感的時刻,太子可能會被廢、戰爭也能會爆發……」
申國舅的眼睛變得格外冷厲,盯住楚王,「要會冷靜,會忍,要會像我一樣,靜觀時局的變化,以不變應萬變,你明白了嗎?」
皇甫恬本來還想給舅父講一講皇甫無晉的實力,炫耀自己的見識,可見舅父似乎什麼都明白,他也就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