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飛巖直下三千尺
溫如霞站在那孤崖峭壁上,怔怔地看著四周飛滾的雲煙霧海,雙眼輕輕一閉,身體前傾,便要以死謝罪。
就在她的雙腳剛剛離開崖邊,就要往下墜去的時候,一雙有力的臂膀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直挺挺地又將她拉回到了崖上。
「旗主,你做什麼?」
平靜但卻飽含關切的聲音響起,溫如霞睜眼一看,卻是謝問救了自己。
原來,謝問一路追著溫如霞,也跟著鑽進了這蓬萊仙山的雲霧之中。他的輕功本來比溫如霞要好,但是因為知道這裡雲霧極重,根本看不到路,他怕一會兒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便沿途做著記號,便比溫如霞慢了幾步。
他原本以為,沈雲飛不懂武藝,又是個體弱公子,溫如霞追不出多遠就能把他追上。卻不料沈雲飛有著那樣一番奇遇,此時的輕功竟然是比他二人還要好,一路追了這麼久,居然還沒追上。
他又要擔心溫如霞由著性子鬧出什麼事來,又要留心認路做著記號,一來二去,距離便越拖越遠。即使他追蹤的技巧再好,到了這蓬萊仙山裡,卻也半點都用不上了。
就在剛才,若不是聽到這邊有巨石滾落的聲響,他也找不到這個方向。而當他沿著聲音趕過來的時候,就正看到溫如霞要往崖下跳,及時將她拉住,把她救了回來。
「你還……救我幹什麼?我誤殺了沈公子,沒臉再做俠義門的人,你還是讓我死了的好。」溫如霞倍受良心的譴責,心神早已混亂,全身酸軟無力,此時靠在謝問的臂彎之中仍舊一心尋死。
謝問怎麼也沒有想到,向來剛烈如火的旗主溫如霞,竟然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但是他也深知,俠義門門規甚嚴,若是誤殺了良民百姓,上至幫主長老,下至普通門徒,都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以命抵命,絕不可能再有第二個。
此時溫如霞一心求死,那正是自責罪孽深重,一死以謝天下而已。
雖然這是俠義門歷來的規矩,但謝問怎麼也不能讓她在這裡就跳了崖,因此說道:「旗主,或許沈公子還沒死。」
「你說什麼?」
一聽這話,溫如霞頓時便坐了起來,扭頭看了看崖下,又淒然苦笑:「你也不用再哄我,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怎麼可能不死?你告訴我,俠義門中的人,若是誤殺良民百姓,是個什麼罪?」
說到後面一句的時候,她的語調突然變得正氣十足,儼然是在喝問謝問。
謝問張口便說道:「誤殺良民,以命抵命。」
「你也知道以命抵命,那為什麼還要攔我?」溫如霞義正嚴辭地說道:「你說沈公子從這裡掉下去或許沒有摔死,那我從這裡跳下去,那也就摔不死。他若是死了,那我就給他償命,這有什麼不對?」
謝問知道這麼硬耗下去,根本就拗不過這個性子直拗牛的溫旗主,只能說道:「屬下只是認為,沈公子或許會摔傷,但不一定死。你若是跳下去,那兩個受傷的人怎麼上來?」
溫如霞雖已下定決心,要用一命償還沈雲飛一命,但是聽謝問這麼說,想想也覺得有道理。萬一沈雲飛命大,掉下去只是摔傷而沒有死,那自己再跟著跳下去摔個半死,卻是兩個人都上不來,那才真是平白償了一命,還順帶著捎上沈雲飛一條命,使他失去了唯一可能獲救的機會。
她一翻身便坐了起來,對謝問說道:「我這個罪先記在賬上,現在去找些籐蔓來,結成繩索滑下去看。若是沈公子有救固然最好,若是已經死了,我也不在這裡賠命。等我把沈公子的遺體送回望龍鎮,向沈老先生請罪以後,自會在他墳前了斷抵償。」
她這番話說得十分乾脆,直截了當。謝問聽她這麼說,便知她此時決不會再有尋死之意了,便點頭說道:「屬下這就去尋蔓結繩。」
說著,便要去尋找樹枝籐蔓來結成繩索,滑下崖去。
只是,這附近已是崖頂,山籐很少,那懸崖又不知到底有多高,繩子短了肯定是不夠,但要結得長,就得去遠處尋找。謝問擔心地形複雜找不到回來的路,又沿途做起記號。
溫如霞見他一路扎草為標,擺石為記,站起身說道:「照你這麼做,霧大了也未必能夠看得到。」
說著,手中長鞭一抖,那鞭上的烈焰頓時在地上燒出一道焦痕,清清楚楚,條紋可見,實在比謝問扎草堆石更加方便了許多,而且也更明顯,即使多隔幾步也能看得到。
有了這做標記的方法,她也不繼續在這裡等了,上前兩步說道:「兩個人尋起來快一點,多等一刻,沈公子或許便多一分危險。」
再說這沈雲飛,生平已經是第二次墜崖了,卻是偏偏命大,還是沒能摔死。
這回到不是遇到什麼鸞鳥雀巢當墊背,而是他根本就沒摔著。
原來,溫如霞那一鞭子,雖是抽裂了岩石,但那岩石畢竟不是翻滾而落,而是沿著裂縫一路滑了下去。而下方的崖壁上長有許多山籐草蔓、蒼松古柏,那塊斷落的岩石上寬下尖,就如剔刀一般,一路插在那些枝籐之間,聲音聽著雖響,卻是一點都不快。而且越是往下,纏上岩石的籐蔓越多,滑行的速度也就越慢。
因此,溫如霞看著沈雲飛是直接掉了下去,但掉了不到十丈之後,便卡到了籐蔓之上,拉動著蔓條樹根,一路滑行,平平穩穩,比起坐牛車還要舒服。
溫如霞當時要是真跳了,那肯定是十死無生,粉身碎骨。可沈雲飛坐著這「順崖滑梯」,那還真是大開眼界。短暫的驚嚇過後,便被眼前奇景給震住,狂呼過癮。
也是那山風太猛,將沈雲飛的聲音給吹散了。不然的話,溫如霞聽到崖下傳來他那生龍活虎的陣陣歡呼,也該知道這小子非但沒死,而且還活得挺開心快活。
要說這懸崖的確很高,載著沈雲飛那塊岩石足足向下滑行了有一刻多鍾還沒到底,終於是在半山腰上被幾根格外粗壯的籐蔓給卡住,半天滑不下去。
這回可把沈雲飛給整蒙了。
上次墜崖,落在半山腰一塊岩石上,幸好有皇甫華騎了畢文來搭救,自己才能上得去。眼下這次,明明可以一滑到底的,居然卡也愣給卡到了半山腰上,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可又哪裡去再找一個皇甫華來救?
就算運氣好,皇甫華也剛巧到了這蓬萊仙山,那他沈雲飛手邊也沒有一根紫竹白玉簫來送信了啊。
三少在途中也問過鳳語夢,把他的那桿玉簫放在哪兒了。語夢一連給了他好幾回臉色,才終於說是留在宮裡,沒有帶出來。
沈雲飛想,反正那東西也是師傅給了留作紀念的,現在師傅就在身邊,到也無所謂了。可誰知道到現在想起來才追悔莫及,要是手裡有桿玉簫在,就算喚不來皇甫華,也能驚動這山裡的人,讓他們來尋找自己啊。
三少扯著嗓子喊了幾聲,連回音都沒能聽到,便知這裡山風太大,連聲音都能吹散,絕不可能有人能聽到自己的呼救。
他又在岩石上使勁蹦噠了數下,想試試能不能讓這岩石繼續下滑。
剛蹦了沒幾下,便聽到下方似有風聲湧起,跟著隱隱又傳來一聲海浪激打岩石的聲音,這可把沈雲飛嚇了一跳,連連拍著胸口叫聲「僥倖」。
幸好這塊岩石沒有一滑到底啊,原來,在這懸崖下面不是陸地,竟然是茫茫東海、巨浪汪洋。想不到他一路狂奔,也不知道從哪條道上竄過,竟然又奔到海邊來了。
想當日,小小一條落葉河都險些把沈雲飛給活活淹死,虧得抓到半截爛木門板才撿回了一條性命。這回要是掉到海裡,那還能有命在嗎?
知道下面便是大海之後,沈雲飛也不敢再蹦了,老老實實地呆在那塊岩石上,連動都不敢動一下。生怕一個不小心,那網住岩石的籐蔓斷了,自己就得掉進海裡去餵大魚。
只可惜,那籐蔓終究是乘不住這落巖山石,即使沈雲飛趴著不動,耳畔還是不住地傳來枝條斷裂的聲音。
「這該死的山籐,想它斷的時候偏偏不斷,不想它斷的時候偏偏又要斷了。」三少心中暗罵了幾句,知道再這樣下去,那就真的只有等死了。他左右瞧了瞧,見右面頭頂上方,有一根足有手腕粗的籐蔓正自山岩石縫中垂下,沿著那籐蔓的另一邊,依稀一直都有裂縫。雲飛心想,只要能抓到那些裂縫上,再藉著籐蔓的拉力,應該可以再堅持一段時間。
聽著越來越多的籐蔓被岩石拉斷,他知道再等下去就來不及了,趕緊緊貼崖壁走到岩石邊上,隨手抓了幾根上方垂下、又沒被岩石拖住的山籐,在自己腰上腿上纏了數圈,剛準備借力往上攀爬,便聽得腳下「轟隆」一聲,那塊一路滑下的岩石終於拉斷了所有的枝籐,繼續向下,滑入汪洋大海之中。直到過了許久,沈雲飛都還能聽到那岩石入海,濺起的陣陣聲浪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