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已久的決戰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東方剛露出青白色的曙光,那淡淡的圓月還掛在西邊的天庭,燕軍的騎兵便一隊隊開上了戰場。
慕容恪、慕容垂、陽驁、皇甫真等人個個頂盔戴甲,全身披掛,騎馬登上了一個隆起的高地,神情嚴肅地向前瞭望。
淡淡的晨霧消散了,晉的軍陣在曙色中顯現出來。雖然斥候這幾天天天描述著晉軍構築營地的情景,慕容恪等人夜間也曾悄悄來到陣前觀察過,但今天看到的情景仍然叫他們大大地吃了一驚。
只見三四里外的開闊地上黑壓壓的一片,鋪天蓋地的全是晉軍布下的軍陣,黃土地上,被漫山遍野的橙色所覆蓋。
慕容恪與慕容垂等幾員大將率兩百精騎又前進了一二里地,仔細觀察晉軍的陣營,發現晉軍是排列得整整齊齊的一個個方陣。方陣四邊堅實,正面陣地、左右兩翼都以三排背向的騎兵組成屏障,像一道寬寬的柵欄。陣內旗旛招展,矛戈成林,虛虛實實,看不清究竟,但見有一架架三丈來高的望樓車豎立在各個方陣中央。慕容恪知道,這種望樓車是用來瞭望觀察敵情的。
「看來,桓溫不愧是晉朝的名將,晉軍也真是能征慣戰的銳士,陣地佈置得十分嚴整,陣內十餘萬人馬屏氣斂息,一片死寂,內蘊一股逼人的殺氣。」慕容恪看完晉軍的陣型之後,不禁地誇讚道。
慕容恪是第三次和桓溫所率領的晉軍正面交戰,第一次在淮泗,第二次在關中,第三次在這片廣袤的中原大地上。每一次見到桓溫的軍隊,都能讓他對桓溫起了一絲的佩服,因為從佈陣的嚴謹上,桓溫也是一點一點的在提高。
「四哥,晉軍聲勢浩大,較之兩年前在關中的一戰,無論是兵甲上,還是人數上,都增加了不少,看來這次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決戰。」慕容垂看了以後,緩緩地說道。
「不錯,所以,此戰必須勝,不許敗。」慕容恪堅定地說道。
「大元帥,晉軍背後穎河,陳兵在此,是不是想效仿楚霸王,來個破釜沉舟?」陽驁略微有點擔心地說道。
「哈哈,桓溫不是項羽,項羽也非桓溫,此一時,彼一時。等著看吧,我大燕的鐵騎勢必要在此擊敗不可一世的桓大司馬!楚季,漢國那邊有什麼動向嗎?」慕容恪笑道。
皇甫真立刻回答道:「大元帥,漢國厲兵秣馬,十幾萬士兵全部在邊線枕戈待旦,我已經派人通知了兗州刺史常鈞,只要漢軍攻來,就避而不戰,全線撤退。另外,晉軍諸葛攸駐守譙郡,暫時沒有和漢國的徐州駐軍發生衝突!不過,漢軍虎視眈眈,我軍決戰之後,也要小心應對才是。」
慕容恪點了點頭,問道:「傅彥,三萬連環戰馬準備好了嗎?」
傅彥道:「大元帥放心,三萬連環馬陣已經準備妥當!」
「好!慕容正,命你帶領部下一萬幽州突騎打頭陣,皇甫真,你帶三萬連環戰馬緊隨其後,慕容塵,你領三萬幽靈軍尾隨。慕容垂帶三萬鐵騎攻擊晉軍左翼,慕容強帶三萬鐵騎攻擊右翼。晉軍的左右兩翼比較薄弱,我拖住晉軍中間主力,慕容垂、慕容強,你們務必要擊潰晉軍左右兩翼,一旦左右兩翼潰散,你們不要管中軍,直接向後衝殺,以亂起方陣為目的,只要敵軍陣型一亂,我親自率領大軍殺入,一戰可定!」慕容恪大聲說道。
「諾!」幾位將軍紛紛策馬而走,各自歸本陣,統帥自己的部眾,鼓舞士兵的士氣去了。
慕容恪身後,一個三十歲的中年男子向前策馬走了兩步,但見他鬚髮焦黃,瘦高個,但身體卻十分結實,一雙陰鷙的眼睛閃爍著狡黠與機敏,雙眼凝視著戰場,淡淡地問道:「大元帥,那我呢?」
慕容恪看了一眼背後的人,這是他剛從并州調換過來的孫希,與他並列八大將。他看孫希臉上有點著急了,便呵呵笑道:「你放心,這場大戰,絕對少不了你的功勞,現在還不是你出手的時候,你就跟隨在我的身邊,隨時待命!」
「諾!」孫希欠身答道,退後兩步。
「大元帥,我們該回中軍了。」陽驁淡淡地說道。
「嗯,回中軍,號角響起之時,便是大戰伊始之際。」慕容恪調轉了馬頭,緩緩地駛回了中軍。
鮮卑騎兵善於衝擊攻殺,人借馬力,馬助人威。在這片開闊地正可縱馬砍殺,慕容恪選擇這片戰場就打算在這裡充分展開兵力,發揮自己的優勢,在馬背上把晉軍的進攻勢頭壓下去。只要晉兵頂不住鮮卑騎兵的衝擊,一旦潰退,那鮮卑騎兵的馬蹄與弓箭便會追上他們,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這樣,便可一戰成功。
晉軍陣中,桓溫高坐在一輛車架上,車體寬大,幔帳遮蓋,被八匹戰馬拉著,車體的轱轆就有一米半之高。車上有一張舒適的躺椅,躺椅上鋪滿了柔軟的填充物,桓溫坐在上面,悠然自得。
望樓車上的士兵看見對面的燕軍士兵頻繁蠕動,便將情況報告給了桓溫,桓溫聽後,宛然一笑,對等候在車旁的眾位將軍喊道:「諸公!燕軍要開始行動了,你們殺敵立功的機會到了,請各自回歸本陣,嚴陣以待,先守後攻,我軍多為步卒,你們要將各自分配的炸藥充分用上!」
「諾!」眾位將軍齊聲喊完之後,便紛紛策馬走了。
謝安、郗超站在車上,分別立於桓溫的左右兩側,這兩位都是頗曉軍事的參軍,兩個人目視著遠方黑壓壓的一片的燕軍,都緊鎖住了眉頭,大氣也不敢出。
桓溫這老傢伙似乎不想揮師上前與燕軍在這片曠野上面對面地砍殺,而是嚴陣以待,擺出了一副守勢。他斜眼看了看站在左右兩側的謝安和郗超,便問道:「你們兩個人眉頭緊鎖,是不是在擔心什麼?」
謝安當先答道:「大司馬,燕軍陣型乍一看之下十分散亂,雜亂無章,而且散開很遠,綿延出去,一眼望不到頭。可是以大燕名將慕容恪的軍事才能,絕對不會允許部下有這樣的紕漏,我是擔心慕容恪在故意示弱。」
「大司馬,學生也是有此擔心!」郗超急忙說道。
桓溫冷笑了三聲,從軟椅上站了起來,先是指了指自己身後的軍隊,又是指了指對面清一色黑色戰甲的燕軍,大聲說道:「二位多慮了,我軍陣容整齊,又背靠穎河,當以破釜沉舟之勢擊敗燕軍。慕容恪雖然是個名將,但是這些日子以來,燕軍節節敗退,士氣低下,縱使慕容恪能耐再大,士兵懼怕了我軍,哪裡還有戰心?二位儘管看著,燕軍一會兒衝殺的時候,必然會死傷無數!哈哈哈!」
「大司馬,我軍左右兩翼薄弱,投石機多設在兩翼,士兵不多,不如從中軍各抽調兩萬人,去增援兩翼……」謝安道。
「安石,你多心了,兩翼之兵已經佈置妥當,本府將投石機設在兩翼,就是為了對付燕軍的,就算燕軍攻破了兩翼,也帶不走那些投石機,而我中軍也會立刻彌補上去,有什麼好擔心的?」桓溫打斷了謝安的話,不屑地說道。
謝安又道:「大司馬,我軍精銳盡在前面,後面的士兵都是較為薄弱的新軍,他們背靠穎河,如果不明白情況,就會混亂起來,以屬下之見,不如派一大將帶領一萬精銳駐守河岸,以免會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
桓溫想了想,覺得謝安說的有理,可臉上卻有點難色,便緩緩地說道:「將軍們都派出去了,此種大戰,正是他們建功立業的時候……我看不如這樣吧,本府給你一萬精銳之士,你帶著他們到河岸駐防,有你在,後方本府也放心的多。」
謝安點了點頭,說道:「屬下遵命!」
說完話後,謝安便下了桓溫的大車,騎上一匹戰馬,帶著一萬精銳之士,便向後跑去。他一邊奔跑著,心裡面一邊嘀咕著:「大司馬驕狂之氣越來越重,如此下去,只怕晉軍會大難臨頭。慕容恪明顯是在用驕兵之計,大司馬卻一點都看不出來,此戰的結果不言而喻。如果我再在前軍待著,只怕性命堪輿,桓溫掌控朝政,根本不把天子放在眼裡,如此下去,難免他不會有廢帝自立的心思。我苦苦建議,他卻聽不進去,也罷也罷,我專心守好後方,就算前軍敗了,也不至於使得全軍覆沒,也好給大晉留下一點希望。」
謝安奔跑了十幾里,這才帶著一萬精銳士兵到了穎河岸邊。他剛一到,便命人急忙渡過穎河,讓人在南岸準備好接應船隻,以備不測。
太陽逐漸地升高,紅焰焰地像個巨大的火球,這片荒涼的田野藉著燦爛的陽光,染上了一層生氣。這片一望無際的曠野上沒有莊稼,沒有成片的樹林,野草也長得稀疏,像老人枯黃的頭髮。一陣風掠過,荒野上呼呼地,像頭巨獸在吼叫,帶著幾分恐怖。極目望去,幾株孤零零的老樹矗立在遠處,像幾個被拋棄的蓬頭散髮的瘋女人,地面微微起伏,像死了的波浪。
正午時分,烈日驕陽的下面,兩支準備已久的大軍終於展開了最後的角逐。
燕軍進攻部隊的大小將軍用自己的旗旛、號角調動著隊伍,在一個個旗手的率領下,騎士們在戰場上向前運動了。開始他們策馬小跑著,等隊伍一運動開,便齊聲吶喊著突然加速向前衝去。
在這近十里寬的正面戰場上,慕容正領著一萬幽州突騎兵像一支利箭射向晉軍,又如一陣狂風向晉軍捲來。喊叫聲、馬蹄聲震耳欲聾,曠野上頃刻間捲起一股濃烈的煙塵,漸漸佈滿天空。
大司馬桓溫以靜制動,他與幾名親信參謀早已登上了一架望樓車,觀察著燕國大軍的動靜。各個方陣的望樓車上也都站著將領,等待著他的號令。
燕軍陣前兵馬剛一調動,桓溫便慢慢地抬起了右手,一位軍士馬上將一面橙色的三角旗旛伸出望樓車,馬上晉軍陣內的各架望樓車上都伸出了一面橙色的三角旗旛。接著,各個方陣內都響起了齊整的號角聲。各級將領與士卒們都拔出了刀劍,探下了弓箭,做好了戰鬥準備。一架架拋石機豎起來了,一台台巨型弩床推出來了。正面排開的各個方陣,隨之稍稍變更了方位,迎著燕軍騎兵撲來的方向。然而面對燕軍的正面陣地,大體上還構成一道嚴謹的黑牆。
燕軍騎兵呼嘯著、吶喊著、瘋狂地向前撲來,晉軍陣地一時並無反應。當燕軍騎兵的前鋒衝到離晉軍陣地還有七八百步的距離時,晉軍陣內的望樓車上變更了彩旗。馬上,戰陣內「咚、咚、咚」的戰鼓聲起,數百台巨型弩床發射了,一批批大型弩箭帶著尖厲的嘯聲向撲來的燕軍騎兵的密集隊形射去。
這種遠射程的武器給燕軍騎兵極大打擊,也具有威懾力量。燕軍射手在馬上挽弓射遠,能達百步開外而箭弩仍有殺傷力者,已稱得上是一流的膂力了,根本無法與大型弩箭的射遠能力較量。因此在武器的殺傷力上,燕軍騎士已輸了一陣。
然而,對著飛來的弩箭,慕容正和其部下的燕軍騎土沒退縮,仍瘋了似的向前衝去。成百上千名騎士慘叫著一批批倒下,有的連人帶馬一起被貫穿,有的被弩箭射中在馬上被拋了出去,鮮血灑成一片片血雨,人仰馬翻,慘不忍睹。
遠射弩箭威力雖大,也有缺陷。因為它要多人操作發射,這樣,弩箭發射的速率與密度就受到影響。另外,它雖可調整發射角度。但目標靠得越近,它的威力就越小,會有死角。現在,不顧死活的燕軍騎士都拚命地穿越這片死亡之地,向晉軍陣前撲來。
一萬的幽州突騎只剩下不到兩千人,慕容正的臂膀上中了一箭,卻沒有退縮,而是一邊放箭,一邊朝晉軍陣中衝去。當幽州突騎逐漸減少的時候,在慕容正身後的一支勁旅正在緩慢地駛來,踏著整齊的步伐,三百匹戰馬連成了一排,每個人都身披著重重的厚甲,在皇甫真的指揮下緊接著撲了上來。慕容塵帶領著三萬幽靈步軍手中紛紛拿著四四方方的炸藥包,戴著面具,穿著黑衣,腰中繫著彎彎的鋼刀,另外一隻手中則帶著火折子,緊緊地跟隨在了連環戰馬的後面。
與此同時,慕容垂、慕容強各帶三萬騎兵開始衝殺晉軍的左右兩翼。鋪天蓋地而來的燕軍騎兵在前部受損將近八千人的時候,終於爆發了,馬蹄踏在大地上的所帶來的震撼,是每一個晉軍士兵都從未見過的。
燕軍騎兵在慕容正的帶領下,前鋒突破了呼嘯的弩箭陣,繼續向前猛撲,離晉軍陣地只有三四百步了。這時,晉軍陣中的望樓車上的彩旗又變換了花樣,一架架高大的拋石機發射了。
拋石機是當時一種攻擊與防禦都能使用的軍中利器。它像豎起的一個個門架,使用時將十來斤重的石彈放在皮兜中,扣好兜繩,再猛拉機索,機索連著梢桿,梢桿翻起,將石彈拋向前方,能拋遠三百步左右,利用的是近代物理學上的槓桿原理。
但是,晉軍的拋石機中,放放著的並不是石頭,而是一個個被點燃引線的炸藥包。那些炸藥包嘩啦啦像雨點一樣朝燕軍騎兵劈頭蓋臉地砸去,在他們身邊爆炸,將那些燕軍騎兵炸的鬼哭狼嚎,呼爹喚娘,衝在前面的燕軍騎兵又血肉模糊地一批批倒下。慕容正丟棄了手中的弓箭,換上了長槍,看到自己身後的一萬突騎兵只剩下五百多人,他的心中是極為的難受,這些突騎兵都是他的父親慕容軍訓練多年的成果,結果,只這一次衝殺,便在頃刻間化為了烏有。
慕容正和手下的士兵早已經將生命置之度外,突騎兵,就是為了完成突擊衝殺的任務的。慕容恪之所以將慕容正放在最前面,就是為了掩護後面的三萬連環戰馬,在慕容恪看來,損失了一萬突騎兵,卻能用連環戰馬踐踏晉軍的陣地,從而使得晉軍全線潰散,確實是一個很值得的交換。
慕容正手持長槍,迎面撥開了一個飛舞而來的炸藥包,剛撥開那炸藥包,便在他的身後爆炸,將他身後的十幾個騎兵連人帶馬瞬間炸死。此時,他已經無法去想像晉軍是如何來的這麼多炸藥包了,只能豁出這條命,去奮勇拚殺了。
「殺!」慕容正用最後的氣力,高聲地喊出了一句鮮卑話,帶領身後的幾百騎兵,瞬間便衝進了晉軍的陣地,一陣廝殺之後,便被晉軍嚴密的防守給全部殺死,慕容正也被一個士兵砍掉了腦袋。
站在高崗上觀戰的慕容恪、陽驁、孫希等燕軍的將領被眼前的戰況弄傻了,都嚇出一身冷汗。晉軍的實力較之以前,真是深不可測,那些攻戰的利器,他們以前還沒有真正的領教過,北方的大地上,都不怎麼用這些東西。
「大元帥,慕容正……慕容正似乎全軍覆沒了!」陽驁淡淡地說道。
慕容恪皺著眉頭,取下了臉上的面具,眼眶裡竟然一句浸滿了淚水,看到戰場上不斷爆炸的場面,以及燕軍的士兵傷亡不斷,他的心裡痛到了極點。良久,他擦拭了一下淚水,重新戴上了面具,將那副猙獰的容貌展現出來,恨恨地說道:「唐一明竟然給晉軍提供了這麼多炸藥,此戰勝利之後,我必然不會放過他!」
就在一個喘息的時間裡,慕容垂、慕容強、皇甫真三股兵力齊頭並進,一起結實地衝向了晉軍的陣地,任由那些馬蹄踐踏,將晉軍前排的士兵盡皆屠殺!兩翼的燕軍騎兵瞬間便摧毀了晉軍的投石機,抑制住了晉軍再向燕軍發射炸藥,慕容塵的幽靈軍也紛紛展開了反攻,幽靈軍士兵紛紛散開,彌補了連環戰馬的兵力不足,將手中的炸藥拋到了晉軍的戰陣中。
晉軍的士兵慘叫著,怒吼著,被臨近的燕軍騎兵壓制住了,看到他們的驍勇,都略微地有了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