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的土地覺得它的心復活了,似是而非的初春悄悄地溜入空中,溜入冰凍的地下,像翅膀一般伸展著的櫸樹枝上,雪滴滴答答的掉卞來。
一望皆白的原野上面,已經有些嫩綠的新芽象針尖似的探出頭來,它們周圍,在雪的空隙中間,潮濕的黑土彷彿張著小嘴在那裡呼吸。每天有幾個鐘點,在堅冰底下昏睡的流水重新吐出喁喁的聲音。光禿的林中,幾隻鳥唱出尖銳響亮的歌。
陽春三月,多美好的一個季節,唐一明和所有漢軍的士兵一樣,褪去了自己身上厚厚的棉衣,穿上了寬大舒服的春裝,整個人倍感精神。
已經是三月下旬了,從雲的裂縫裡,從那橙黃色的、襯著太陽的邊緣上,陽光成為一種寬闊的扇子一樣的光線,斜斜的投射下來。在遼闊的天空時是細細的、像槍鋒一樣的這些光線,到臨近地面的時候,像奔流一樣的擴大起來,落在沿著天邊伸展著的褐色原野的遙遠的界線上,把它裝飾得很美麗,奇幻的、歡快的使它變得年輕了。
沐浴在這溫暖的陽光下,唐一明、陶豹、孫虎、趙乾,帶著一萬名騎兵,騎在那一匹匹身姿矯健的馬背上,浩浩蕩蕩地在透著泥土芬芳的大路上慢跑。
佔領廣固和黃河以南的青州後,在短短的半個月內,唐一明用他開明的政策,安撫下了青州臣服於他的近百萬百姓,並且留下了姚襄、黃大、劉三等人鎮守廣固,無論是沿海,還是內陸,都灑滿了漢軍的士兵,三三兩兩的,雖然不是很多,卻也能使得百姓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唐一明的身體隨著馬匹的前進在不斷的起伏,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前方寬闊的道路,看到道路兩邊還都是荒蕪的土地,心中也蒙上了一層厚重的責任。
「陶豹,傳令下去,大軍加速前進,必須在午時過後趕到徐州!」唐一明隨口對陶豹喊道。
陶豹「諾」了一聲,便掉轉了馬頭,勒住座下馬匹,朝後面大聲喊道:「大王有令,全軍加速前進!」
「大王有令,全軍加速前進!」
「大王有令,全軍加速前進!」
……
聲音此起彼伏,一個接著一個向後面傳了出去。緊接著,只見這一萬名騎兵便迅速地奔馳起來,捲起了一陣土黃的灰塵,被微風一吹,向四處散開。
徐州城北五十里處的一座營寨前,王猛穿著一件寬大的袍子,身後站著李國柱和關二牛兩個人,再後面便是英姿颯爽的女兵們,他們一致面向北面,靜靜地等候在了那裡,等候著他們的大王到來。
午時剛過,王猛等人便見大路上捲起了一陣黃沙。
天色由白而灰,空中象飛蕩著一片灰沙,路旁邊浪似地滾著高高低低的黃土,太陽給埋在黃土裡,發著肉紅色。從那團黃土的灰塵中,滾滾駛出了一隊矯健的騎兵,當先一騎頭戴一頂鋼盔,身穿龍鱗鎧,雙手提著馬的韁繩,正一起一伏地向著王猛這邊本來。
「軍師,大王來了!」關二牛伸手指著那隊騎兵,高興地說道。
王猛點了點頭,說道:「來的正是時候,今天暫且休息一天,明天就可以去攻打徐州了!」
不多時,唐一明帶著的騎兵隊伍就到了營寨前面,王猛等人讓開了一條道路,讓騎兵進入營寨。
唐一明騎馬來到了王猛等人的身邊,翻身下馬,當即問道:「軍師,這兩天燕軍有何動靜?」
王猛答道:「燕軍這兩天毫無動靜,徐州城門四閉,城牆上人影晃動,比以往戒備的要森嚴了許多。」
唐一明將馬匹的韁繩隨手拋給了身後的孫虎,拍打了一下身上沾滿的灰土,逕直朝營寨裡走了進去,一邊走著,一邊對王猛說道:「關他森嚴不森嚴,徐州本王是一定要拿下來的,不然的話,本王的戰略意圖就體現不出來!」
王猛等人跟著唐一明進了營寨,向前一直走著,說話間便到了中軍大帳。
進入大帳,王猛當即說道:「大王說的是,我軍在此駐紮了兩天,卻沒有遭受燕軍的偷襲,看了燕軍是害怕我軍了。」
唐一明在中軍大帳中坐了下來,同時也招呼其他人坐下,便笑呵呵地說道:「得廣固城者得青州,廣固城的兵力要比徐州城要多,城防也比徐州城要厚,我軍能在一天之內拿下廣固城,其他地方的燕軍不害怕才怪!對了,燕軍駐守徐州的將軍是誰?」
「大王,泗水以南的城池都在晉軍手中,泗水以北雖然在燕軍手中控制著,但是燕軍在徐州只駐防了兩地,一是徐州,另外一處是下邳,其他地方還是一片荒蕪。燕軍的徐州刺史叫呂護,統領著徐州的三萬兵馬。不過上次呂護帶兵攻打東安郡的時候,折損了些許兵馬,現在徐州的燕軍最多只有兩萬五千人。」關二牛回答道。
唐一明道:「軍師,炸藥和大炮都準備好了嗎?」
王猛道:「大王,都已經準備妥當了,這兩天我軍一直駐守此地,只等大王前來。大王遠道而來,士兵疲憊,今日不如早點休息,等明天一早,我軍開始攻打徐州,大王以為如何?」
唐一明點了點頭,說道:「嗯,軍師,我是困了,實在不行了,必須先休息休息,這幾天幾夜的折騰,真是累的受不了啦。好了,你們都退下吧,明天一早開始攻打徐州!」
「大王,我等告退!」
三月二十日,夜空開始發亮了,在東方,可以看見一道亮光,上邊是綠色,下邊是粉紅色,最後成為一道金紅色的光,越來越擴大,彷彿月亮正在那道亮光之前撤退。亮光愈來愈呈現出粉紅色,愈來愈明亮了。露濕的、獲得了一夜休息的、快樂的世界甦醒過來了。
多麼一個祥和的早晨,路邊的野草還帶著晶瑩的露水,可是一切便被一陣急速衝來的騎兵隊伍破壞了。
徐州城上,站立著向外遠眺的燕軍士兵突然瞪大了眼睛,一隊穿著軍綠色服裝、披著鋼甲、手持長槍的騎兵迅速向著徐州城駛來,一面火紅的旗幟在風中飄舞!
士兵驚恐地看著城外原野上雄壯的騎兵隊伍,遠遠望去,在騎兵隊伍的後面還跟著一隊身姿矯健的步兵。士兵不由得雙腿直哆嗦,迅速跑到鐘鼓那裡敲響了鼓聲。
鼓聲點點,一通接著一通,寧靜的徐州城裡迅速變得聒噪起來。燕軍的士兵彷彿驚弓之鳥,慌忙地從睡夢中驚起,胡亂地穿了一些衣服,便拿著自己的兵器衝出了營地,趕到了城門邊。
徐州城牆上,燕軍的弓箭手迅速佈滿了城樓,透過那些城垛,弓手們都紛紛拉滿了弓弦,一支支黑色的三稜的箭矢搭在了弓弦上。
「情況如何?」一個中等身材,身穿鎧甲的將軍全副武裝地走上了城樓,還來不及向城外看,便大聲地問了出來。
這人便是呂護,燕國的寧南將軍,徐州刺史。呂護身材中等,可是面部卻有點發胖,他有著又高又大的前額和結實的鷹鉤鼻,他的下頦鬍子隨風抖動著,上唇的鬍子也有一寸長。他圓臉上的那兩隻眼睛,就像在葫蘆頭上挖了兩個洞。乍一看去,那兩個胖腮幫,就像一個大醬團。
呂護還沒有等到其他人回答,便扭臉向城外看去,但見城外的原野上四散開來的漢軍騎兵多不勝數,而且後面還在塵煙滾滾,殊不知到底來了多少人,竟然能夠將塵土弄得遮天蔽日。
呂護看完之後,便驚呼道:「這……漢軍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便來了那麼多人?」
其他的偏將、都尉和士兵都被漢軍的這陣勢驚呆了,沒有一個人回答,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城外正源源不斷向著徐州駛來的漢軍部隊。
「難怪漢軍能在一天之內就能攻下廣固城,原來漢軍一直在隱藏實力,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多人。」呂護自言自語地說道。
「將軍,漢軍勢力正盛,大將軍正在西征,其他部隊都留鎮要地,恐怕是沒有軍隊前來支援了。將軍,以在下之計,不如投降吧!」呂護身後的一個偏將說道。
呂護回首看了一眼,對那個偏將說道:「錢將軍,你說的倒是很有道理,但是當此之時,漢軍勇不可擋,只是我和漢王素無來往,不知道漢軍會不會接受我們的投降?」
呂護本來是冉魏舊將,投降給燕國了,被封為寧南將軍,此次慕容恪率領大軍西征,將慕容軍調往廣固,徐州駐軍便缺少一位大將鎮守,可惜燕軍精銳都隨軍西征,不得已之下,慕容俊才任命呂護來當徐州刺史。
他見漢軍勢大,自己和部下的些許心腹也非鮮卑人,王猛帶兵駐紮城外的時候,他就有過投降之意,只是還有點猶豫不決。此次手下偏將一提,漢軍又是遮天蔽日的,他早就沒有了戰心。
那個姓錢的偏將叫錢邈,是呂護的心腹,聽到呂護這樣一說,便道:「將軍,我們本來就不是鮮卑人,何必為了鮮卑人丟了自己的性命?就連駐守在廣固的皇甫真和慕容軍兩個八大將裡面的人物都被打敗了,我們又怎麼能打的漢軍呢?漢王連反覆無常的羌人姚襄都敢收留,何況我們又是漢人?」
呂護道:「嗯,你說的不錯。可是不知道駐守下邳的慕容正會不會投降?」
「將軍,慕容正是大燕皇族,是慕容軍之子,他是絕對不會投降的。將軍投降之後,不妨設下一計,將慕容正誆騙到徐州,然後將其擒拿,獻給漢王。將軍立了這樣的一個大功,漢王那裡不是也有些許面子嗎?」錢邈道。
呂護道:「好,就以你的計策。」
徐州城外,唐一明和陸續趕來的騎兵隊伍駐足在城外六里處,遙遙望見徐州城樓上的嚴陣以待的燕軍士兵。
「大王,徐州到了,城樓上那個穿著鎧甲的人便是呂護!」關二牛指著城樓上,對唐一明喊道。
唐一明點了點頭,說道:「在此稍歇,等大炮運來了,便開戰!」
話音剛落,便見城樓上人影晃動,呂護和一彪人走下了城樓,而城樓上的弓箭手也紛紛解去了防備。
「嗯?怎麼回事?燕軍在搞什麼鬼?」唐一明看到這一幕,便疑惑地問道。
不多時,徐州城門大開,呂護騎著馬帶著一隊人,解去了全身的裝備,緩慢地馳出了城門。
「大王,看他們這樣子,倒像是來投降的!」關二牛道。
唐一明道:「投降?哈哈哈,太好了,那我軍就可以省去死傷了!陶豹、孫虎,你們兩個各帶五百人,分散左右兩翼,以備不測!二牛,你去問一下,呂護是不是真的來投降的!」
關二牛「諾」了一聲,便飛馬而出。
呂護帶著幾名親隨,緩緩地駛出了城池,向前走了不到兩里,便見漢軍中湧出了一個單騎。
那人正是關二牛,關二牛來到呂護面前,將手一舉,當即叫道:「站住!」
呂護立刻下馬,跪倒在地上,高聲叫道:「請將軍轉告漢王,就說燕國寧南將軍,徐州刺史呂護,帶領徐州城內一萬五千士兵,和三萬百姓,前來投誠了!」
關二牛道:「你在此等著,我這就去稟明漢王!」
話音落下,關二牛馳馬回營,對唐一明說道:「大王,呂護果真是來投降的。」
唐一明翻身下馬,帶著趙乾和五十親隨便徑直走了過去,一邊走著一邊臉上還笑著。等他走近呂護,定睛一看,便急忙將呂護扶起,笑著對呂護說道:「呂將軍既然如此識時務,卻也難得。」
轉過身子,唐一明便對關二牛說道:「快去稟明軍師,讓他騎馬到前軍來,讓李國柱帶領軍隊慢行!」
「諾!」
「小的呂護,參見漢王!」呂護聽後,當即拜道。
唐一明一把拉住了呂護手,向一邊的草地上走去,道:「不用那麼客氣,既然你來投誠了,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來來來,我們席地而坐。」
話音落下,唐一明便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高興的說道:「呂將軍今日投誠,是順應了天意,也是在給我們兩軍造福,實在是功德無量啊。」
呂護沒有想到唐一明會如此熱情,便道:「多謝漢王稱讚,其實屬下早就想投靠漢王了,只是奈何背後有廣固的四萬精銳燕軍,屬下不敢妄動。此刻漢王在青州大勝,屬下也為漢王高興,這不,漢王大軍剛到,屬下便來投靠漢王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呂將軍能有此份心,本王也高興。對了呂將軍,呂將軍鎮守徐州多時,應該對南方的晉朝有一定瞭解吧?」唐一明問道。
呂護點了點頭,說道:「屬下也不盡知,只是略知一二。只知道晉朝自去年徐州大敗後,便一直堅守城池,不敢妄自行動,燕軍和晉軍便以泗水為界,南北分制,互不攻擊,所以屬下自從鎮守徐州北部以來,便一直相安無事。」
「泗水之南的晉軍可有什麼動向嗎?」唐一明問道。
呂護道:「泗水之南的地方雖然被晉軍佔領,可是晉軍卻從來不去治理,也不留守,所以泗水之南的大片土地都很荒蕪,晉軍都駐守在淮河南岸,將泗水南到淮河北的大片土地空了出來,成為了一個無人區。」
「這不是呂將軍嗎?可真巧啊!」
唐一明和呂護說話間,便聽到背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回過頭時,便看見王猛走了過來。
呂護一見到王猛臉上霎時便有些俱意,當即苦笑道:「屬下呂護,參見王軍師!」
王猛走了過來,只朝唐一明笑了笑,便坐在了地上,看到呂護緊張的神情,便道:「聽說呂將軍舉城投降了我軍,可是真事嗎?」
唐一明點了點頭,說道:「軍師,你來的正好,我正在發愁呢,不知道如何安排呂將軍的職位。」
王猛道:「大王不必發愁,一切皆有屬下來處理。」
轉過身,王猛便冷笑一聲,說道:「呂將軍,你確實是要投降我軍嗎?」
呂護道:「屬下真心投靠,確實是要投靠漢王帳下,做牛做馬都在所不辭!」
王猛的話語很是冷淡,繼續說道:「真心投靠?恐怕未必吧?如果呂將軍是真心投靠的話,為什麼是在我漢軍兵臨城下之後才來投靠?如果是真心投靠,為什麼呂將軍半個月前還帶著兵馬試圖衝過我軍的東安防線?」
呂護的面部一陣抽搐,一時間回答不上來了,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漢王……屬下確實是真心投靠……絕對不敢有貳心!」
唐一明沒有說話,他與王猛相處多時,早已經成了莫逆之交,就連心思也是一個樣子,他見王猛如此刁難呂護,自然知道是想威壓呂護,使得他一心投漢,不能有貳心,所以,他沒有說話。
王猛道:「呂將軍,有沒有貳心恐怕不能聽任呂將軍的一面之詞吧?現在我漢軍勢大,呂將軍舉城投降,如果以後燕軍打回來了,也兵臨城下了,是不是呂將軍也會舉城投降?」
呂護道:「不……不……我……我不是那種人,我是漢人,投降漢王自此忠心不二,絕對不敢再生其他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