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這座昔日晉朝的國都,如今城牆上卻插滿了大燕的旗幟,那一面面黑底白字的燕軍大旗,矗立在城牆上,隨風擺動,飄逸異常。
昔日繁華似錦的洛陽,如今卻變成了一座軍事堡壘,飽經滄桑的城池,換來的卻是鮮卑人的鐵蹄踐踏。百姓流離,生靈塗炭,本來就已經很蕭條的洛陽城,變得更加荒蕪。
慕容恪站在城樓上,看著城外荒涼的景象,心中不勝哀愁。
「大將軍如此皺眉,難道是有什麼大事嗎?」陽驁著一襲寬袍,站在慕容恪的身邊,看到慕容恪眉頭緊皺,便輕聲問道。
慕容恪搖了搖頭,淡淡地說道:「洛陽是中原腹心之地,當年晉朝以此為都,震懾四邊,是何其的雄壯和威武。洛陽當時人口過百萬,百姓富庶,可是再看看現在,不過是一座空城而已。」
「是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洛陽已然成為我大燕的屬地,大將軍更是率領四十萬大軍駐守此地,就算是當年的晉朝,也不見得有如此雄壯的兵力。逝者已矣,大將軍又何須愁眉苦臉的呢?」陽驁慢條斯理地說道。
慕容恪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緩緩地說道:「陽老,誠如你所說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只是不知道,三十年後,我大燕會變成什麼樣子?」
陽驁笑道:「自然早已經一統天下,國內也更是繁榮昌盛,士兵鎮守四方,百姓安居樂業,大將軍又何須會發出此問呢?」
慕容恪道:「自八王之亂、永嘉之變後,洛陽城便飽經了多少年的滄桑,匈奴劉漢,趕走了晉朝司馬氏,將洛陽納入匈奴漢國的版圖。其後,洛陽先後易主,先是匈奴劉趙,後是羯人的石趙,再後來又落入到了漢人冉魏的手中。現在雖然是我大燕的領地,可是中原是四戰之地,洛陽城更是軍事重鎮,真不知道我們大燕會佔領中原有多久。」
陽驁聽後,沒有回答,反而陷入了深思之中。他的腦海中緩緩地想道:「短短幾十年,卻五易其主,如今雖然大燕強勢,可與南方的晉朝比起來,無論是國力、物力還是人力,都稍遜一籌。西方更有氐人秦國在虎視眈眈,如果此次攻打秦國能夠一舉而勝的話,或許大燕還有希望與晉朝一教高下。如今的大燕外強中乾,人心未附,一旦攻秦失敗,後果也會隨之而來,大燕的江山也就如同泡影一般幻滅。我陽家輔佐三代燕王,無不盡心盡力,可以說大燕的江山,有一半都是我陽家的功勞,我絕對不能坐視大燕國陷入絕境,即使攻秦,也絕對不能失敗!」
「呼……」
慕容恪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緊接著輕聲問道:「陽老,派去晉朝的使臣回來了嗎?」
陽驁答道:「大將軍,還沒有回來,不過也就在這一兩天了。」
「不把此事做好,如果我大軍貿然西征的話,肯定會有所顧忌,而不敢向西猛烈用兵。只要晉朝同意議和,劃江而治的話,我大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慕容恪眉頭稍微舒展開來,雙手按住了城垛,目光眺望城外荒涼的土地,輕輕地說道。
陽驁道:「大將軍,跟晉朝議和的事情,也是陛下同意的,而且我們開出的條件也十分的優厚,想必晉朝一定會同意。不過,老夫倒是一直在擔心一個人!」
慕容恪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突然皺了起來,心中湧上了一個人的名字,動了動嘴唇,緩緩地問道:「慕輿干去泰山也有些日子了,情況到底怎麼樣?」
陽驁搖了搖頭,說道:「據探馬來報,呼延絕和幾名武士行刺唐一明未果,反而身亡。而唐一明也將慕輿干軟禁,直到交換了武器裝備時才將慕輿干放走,如今慕輿干正在歸途中,按照時間計算,今天傍晚就應該能夠到達洛陽。」
慕容恪扶著城垛的雙手緩緩地握緊,逐漸變成了拳頭,他舉起右手握緊的拳頭,狠狠地擊打了一下面前的城牆。城牆堅硬無比,他的右手登時破皮,流出些許殷紅來。他面色鐵青,表情極為陰鬱,手上的疼痛,卻而已及不上他心中所受到的傷害。只見他張嘴便怒聲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個慕輿幹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縱容手下行刺唐一明?他也不看看,泰山時何地?他能夠活著回來,已經是唐一明給他最大的恩惠了!」
陽驁見慕容恪如此動怒,實在有點不解。他看到慕容恪的右手受傷,急忙從懷中掏出一方汗巾,向前走了兩步,將慕容恪的右手包紮起來。他一邊包紮,一邊淡淡地說道:「大將軍,你這是何苦呢?慕輿干還不至於讓大將軍如此動怒,行刺唐一明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成功了,唐一明一死,泰山漢國上下肯定是群龍無首,到時候大將軍也可以揮師東進,先收服了泰山漢國,再發兵西進。只不過可惜了,可惜唐一明的命太硬,前者呼延毒,後者呼延絕,皆死在他的手上。」
慕容恪扭頭看了一眼陽驁,大聲問道:「陽老,怎麼連你也變得糊塗起來了?唐一明雖然可恨、可氣、可殺,可是現在他還不是死的時候。雖然說他不會久居人下,但是攻打秦國,為了減少傷亡,就必須依靠他所製造的炸藥。更何況唐一明已經歸附我大燕,受封為王,又是當朝的駙馬爺,我和陛下好不容易才將唐一明安撫好,慕輿幹此時派人行刺,豈不是破壞了這種和諧?萬一我軍西征,唐一明趁著我軍與秦國交戰之時,在青州一帶鬧將起來,只怕青州不復再為大燕所有!」
陽驁笑了笑,說道:「大將軍,你真的以為慕輿干會做出這樣的傻事?以慕輿干的智力和膽識,他敢在別人的境內實行行刺之事?慕輿根是慕輿干的堂兄,這次慕輿幹出使泰山漢國,又是慕輿根力薦的,這背後的關係,大將軍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吧?」
慕容恪輕輕地閉上了雙眼,壓了壓心中的怒火,俄而又睜開了,便和聲和氣地說道:「陽老,剛才玄恭多有不敬,還望陽老不要記掛在心上!」
陽驁握住了慕容恪的手,笑呵呵地說道:「大將軍,我已經是行將就木之人,一條腿已經邁進了棺材裡面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了。大將軍,我有句話一直埋藏在心裡很多年了,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慕容恪道:「陽老,你但講無妨。」
陽驁環顧左右,笑了笑,沒有說話。
慕容恪會意,當即抬起左手,大聲地對身邊周圍守衛在城樓上的士兵說道:「你們都暫時退下去吧!」
周圍的士兵同時答應了一聲,便緩緩地退下了城樓。
慕容恪也握住了陽驁的手,說道:「陽老,這裡已經沒有外人了,有什麼話,你就請講吧!」
陽驁道:「大將軍,請恕老夫直言。如今的大燕國已經到了外強中乾的地步,如果陛下不發兵攻打秦國,而是留下一支勁旅經略中原,讓王師渡河,整頓河北和塞外諸地,五年之內,大燕的國力必然會大大增強。」
「陽老所說,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只是陛下他……他一心要攻打秦國,態度堅決,我也無法違拗!」慕容恪無奈地說道。
陽驁深情地望著慕容恪,說道:「大將軍,此事雖然已經是不可能了,但是大將軍西征,看似風光滿面,卻是暗藏殺機。上庸王慕容評一直對大將軍虎視眈眈,嫉妒大將軍和吳王的能力,恨不得讓陛下將你們棄之不用。鎮國公慕輿根,表面看似忠厚賢良,可是心地卻毒入蛇蠍。此二人一旦聯起手來共同對付大將軍的話,只怕陛下那裡也不會對大將軍再如此深信。大將軍功勞戰績,遠遠高過陛下,如今又手握四十萬西征大軍,而這四十萬大軍也都是燕國精銳,陛下向來度量都比較小,又怎麼能不防大將軍呢?慕輿根最近兩年從未征伐,一直陪在陛下的身邊,此次西征,陛下卻將慕輿根派到西征軍裡,擔任糧草總提調官。大將軍……玄恭,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這其中的含義嗎?」
慕容恪聽後,先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說道:「陽老,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曾經在父王臨終前發過誓,此生絕對不背棄陛下,也絕對不會背棄大燕。就算陛下幾次三番想罷免的我的兵權,我也絕無怨言。功高震主,一直以來,我和五弟在軍中的威望都遠遠超過陛下,如果陽老是陛下的話,肯定也會不得不防。這麼多年過來了,陛下對我還算優厚,我的心裡也早已經知足了。就算陛下真的聽信讒言罷免了我的兵權,我也絕無怨言。我只求問心無愧,忠心輔佐陛下和大燕,至於陛下要怎麼對我,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陽驁搖了搖頭,輕聲問道:「玄恭,如果有一天陛下突然離世,你會怎麼做?」
「陛下怎麼會突然離世呢?這等話陽老你怎麼也說得出口?」慕容恪嗔道。
陽驁道:「為了大燕,我陽驁死而無憾,只是,我不希望看見大燕國會逐漸走向衰敗!玄恭,你是大將軍,整個大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旦陛下駕崩,你是否願意肩負起使大燕興盛的大業來呢?」
「你……你……胡說什麼……我敬你是陽家是大燕功臣,對你也是尊敬有加,你怎麼能夠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慕容恪神情緊張,指著陽驁,大聲說道。
陽驁拱手說道:「大將軍恕罪!陽驁也只不過是為了大燕著想,與其讓大燕國落入外人之手,不如由大將軍挑起大梁,興盛大燕!」
慕容恪聽到陽驁的話,見他的臉上也是十分誠懇,稍微一思索,覺得陽驁的話中有話,便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陽驁的手臂,皺著眉頭,急忙問道:「陽老,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麼事情?」
陽驁道:「大將軍,這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只需你回答我,一旦陛下駕崩,你是否願意肩負起大燕圖霸天下的大業即可!」
「陽老!你到底知道一些什麼?是不是有人要謀害陛下?你快說啊!」慕容恪十分緊張,厲聲沖陽驁喊道。
陽驁看見慕容恪的眼睛裡的神情,便搖了搖頭,說道:「罷了,罷了!玄恭,你還記得上次我們回薊城向陛下進諫的時候嗎?」
慕容恪道:「記得,怎麼了?」
「難道你沒有發現陛下當時咳嗽的有點異常嗎?」陽驁反問道。
慕容恪回想了一下當時情景,只覺得當時慕容俊說話的時候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不多時便咳出了一灘黑血來,讓太醫看了,太醫說無大礙,他也就沒有當回事。可是現在他仔細想來,卻覺得那太醫當時的表情卻顯得很是慌張,大冷的天額頭還冒著虛汗。只是當時他心繫陛下,沒有細想。
回想完那一幕,慕容恪似乎恍然大悟,便急忙問道:「陽老,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事情?」
陽驁略微深思了一下,才緩緩地說道:「玄恭,陛下……陛下是中毒了!」
「你說什麼?陛下中毒了?這怎麼可能?陛下每餐都由專人負責,每道菜都先要人品嚐過後才敢親自品味,又怎麼可能中毒呢?」慕容恪大聲說道。
陽驁不慌不忙地說道:「大將軍,那要是陛下中的是慢性毒藥呢?」
「慢性毒藥……這……陽老,你既然知道陛下中毒了,為何當時不提醒我?殺掉那個太醫?還有,你是不是知道這毒是誰下的?」慕容恪抓住陽驁的手臂的手越來越用力了,緊張過度的他,眼裡更是充滿了驚怖之色。
陽驁慕容恪的手臂被慕容恪捏的生疼,便喊道:「玄恭,你再不鬆手,我的這把老骨頭就要沒了!」
慕容恪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失,急忙鬆開了陽驁的手臂,順便賠上了一禮,欠身說道:「陽老,恕我魯莽了!」
陽驁握著受傷的手臂,苦笑道:「沒事沒事。玄恭,我當時也不知道陛下是中毒了,也以為陛下沒有什麼大礙。可是後來我見那個太醫行為舉止比較可疑,便讓人暗中去查查他,這才有了下毒這件事。只是,當我快要查出來背後主謀是誰的時候,那個太醫卻突然死了,事情也就這麼中斷了。再後來,我更是什麼都查不到,一點線索都沒有。」
慕容恪道:「下毒之人,必定是與陛下親近之人。五弟雖然對陛下有恨,但是絕對不會做出此等不義的事情,更何況五弟經常受到陛下監視,又怎麼會有這個機會呢?這下毒之人到底是誰呢?」
陽驁道:「大將軍,你只往自己兄弟身上想,難道你就不會想想其他人嗎?如今朝中有如此動機的,只有慕容評一個人。慕容評平時就嫉賢妒能、囂張跋扈,這次陛下又公然收回了他的兵權,他一定是懷恨在心。更何況他的三個兒子都在軍中擔任要職,一旦陛下駕崩,大將軍回京,那這軍隊就會落到他的三個兒子手中。」
慕容恪聽了以後,只是皺著眉頭,卻沒有任何表示,反而問道:「陽老,陛下所中的毒可有辦法解救?」
陽驁道:「我曾經請人給陛下看過,那名醫師告訴我陛下身體內的毒已經無藥可救了,但是由於是慢性毒藥,一時間也不會很快發作,至少還能維持一年到兩年的生命,至於兩年之後嘛,那就不得而知了。」
慕容恪一臉的陰鬱,淡淡地說道:「既然陛下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了,也只有一兩年的生命,那我就在這一兩年內幫助陛下完成他的心願……陽老,今日便傳令下去,三日後,大軍開始攻打秦國!」
陽驁吃驚地問道:「玄恭,你……你說什麼?」
「三日後,大軍西征!」慕容恪重重地說道。
陽驁問道:「玄恭,陛下已經無藥可救了,你又何必一定要如此?玄恭,慕容評不除,大燕國永無寧日,你為何不徹底調查此事,反而要攻打秦國?還有,我之前問你的話,你還沒有回答我,你到底願不願意抗起大燕國的重任?」
慕容恪道:「陽老,你不要再說了,我自由分寸。陛下中毒之事,你也不要跟任何人提及,此事一旦洩露出去,勢必會使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有所行動。如果陛下駕崩,自然有太子即位,我也會竭力輔佐太子,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陽驁聽後,搖了搖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心中想道:「玄恭啊,你這又是何苦呢?以你的才華,如果當了大燕的皇帝,肯定能夠使大燕富強起來,也能使大燕開闢出一番霸業來。沒有想到你盡然如此愚忠,陛下若是明主,我也無話可說,可是陛下這樣的人,他值得你這樣輔佐他嗎?哎!」
他沒有回答,轉過身子,看著城外荒涼的景象,心中也多了幾許惆悵。
忽然,陽驁的眼睛裡映入了一面燕軍大旗,大旗的後面跟著一個長長的車隊,車隊中間還打著一面「慕輿」的旗幟。他看後,冷笑一聲,對慕容恪說道:「大將軍,慕輿幹出使泰山漢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