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黃昏的河面上行駛著幾十條船隻,每條船上都裝載著糧食、馬匹、兵器,還有不多的一百多人。
唐一明和那些士兵還在高興地唱著好漢歌,卻隱約地看到了河對岸黑壓壓的一片百姓,那些百姓開始四處逃竄,不停地叫嚷著。岸邊的大堤上排列了一個長長的隊伍,那些都是騎兵,他們騎在馬背上正在用手中的弓箭不停地向岸邊放著箭矢,殘殺了不少百姓和士兵。
唐一明看到這一幕,十分的詫異,他本以為到了黃河南岸就能躲避戰亂,可是他錯了。他眉頭緊皺,立刻站起了身子,立在了船頭,指著岸上的那些騎兵大聲地叫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
趙全急忙來到船首,向前眺望了一下,急忙對唐一明說道:「將軍,是胡虜,是鮮卑的胡虜!」
「什麼?」
唐一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到的是的確是一支披著戰甲的騎兵,可是這支騎兵隊伍與在黃河北岸的燕軍不同,他們身上的戰甲沒有統一的顏色,就連衣服也各式各樣的,和他一直見到的燕軍騎兵沒有辦法比。
「這裡怎麼會出現胡虜?他們不是應該在黃河以北嗎?」唐一明急忙問道。
趙全指著那些騎兵,向唐一明呼喊道:「將軍,這的確是鮮卑胡虜,只是他們不是燕國的軍隊,而是段龕的軍隊。」
唐一明對這一時期的歷史十分的模糊,關於勢力的分佈,他根本不清楚,除了幾個知名的人物外,其他的都一概不知,他又怎麼知道段龕是誰呢?於是,唐一明便問道:「段龕是誰?」
胡燕聽到唐一明的問話急忙說道:「將軍,鮮卑人部族混雜,光在遼東就有三大部族,分別為慕容氏、宇文氏、段氏三部。三部鮮卑經過多年戰爭,最後慕容氏統一遼東,滅了宇文部,這段氏一部則被趕出了遼東,來到了冀州,歸降了前朝。這段龕乃是段蘭的兒子,在幾年前趁著陛下剿滅趙國石氏的時候,就帶領著部下跑到了南方,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唐一明聽完之後,便恨恨地說道:「他娘的,怎麼到處都是臭胡虜,難道這天下就沒有一處太平的地方嗎?快點到岸邊,咱們必須擊退他們。」
黃河南岸,黃二領著部隊正在大堤下面與段氏的騎兵做戰,這些騎兵在戰鬥力上不如燕軍那麼強悍,只是些許散兵游勇,被黃二領著乞活軍為主的部隊一衝便散了。大堤下面騎兵敗退之後,黃二領著人便朝大堤上衝了過去,那一排段氏的騎兵見先頭部隊失利,便急忙撤退,根本不與黃二交戰,利用騎兵的機動力,一邊撤退,一邊射出箭矢。
黃二將那些騎兵趕跑之後,也不再追趕。
段氏騎兵退卻,百姓稍微安定下來,見唐一明這最後一撥人渡過了黃河,便又重新聚集了過來。只是,段氏騎兵的這一次突然襲擊,倒令百姓死傷了不少人。河岸上,大都是被長箭射死的百姓,那些百姓的親屬,都痛苦不已。
船一到岸邊,唐一明便急忙跳了下來,迅速地跑上了岸,看到岸上屍體遍地,許多百姓都痛哭流涕,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我本以為渡過了黃河就能得到一片安寧,真沒有想到,黃河以南也都是胡虜。賊老天!這天下,到底還有沒有一片淨土啊!」唐一明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伸出手指天大罵道。
黃二留下了一些士兵把守大堤,以防止再有人襲擊,他自己看到唐一明上了岸,便急忙走下了大堤,跑到了唐一明的身邊。
唐一明一見到黃二來了,便立刻問道:「黃二!我讓你一渡河便派人偵查,你他娘的到底按照我的吩咐做了沒有?」
黃二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將手中的長戟高高地托了起來,然後低著頭,對唐一明說道:「將軍,此事是我的失職,請你處斬我吧!」
唐一明見黃二連辯解都沒有辯解,他見周圍圍過來了那麼多百姓,心中也是怒火中燒,當即接過了黃二手中的長戟,大聲說道:「你他娘的就想這樣一死了之嗎?好!我成全你!」
唐一明舉起了手中的長戟,高高的抬起,將戟頭朝下,準備刺向黃二。
「將軍!刀下留人!」
一個巨大的聲音從唐一明的背後傳了過來,唐一明收住了手中的長戟,回頭看到李老四一瘸一拐地從遠處走了過來。
李老四的臉上顯得很是慌張,從人群裡擠了出來,立即跪在了地上,大聲叫道:「將軍,這事跟黃二沒有關係,要殺就殺我吧!」
「李老四,你他娘的瞎湊什麼熱鬧?滾一邊去!」黃二猛然抬起了頭,沖跪在身邊的李老四喊道。
李老四沒有理會黃二,緩緩地說道:「將軍,這事都是我一個人的錯。黃二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只是,做斥候的是我。那些胡虜來的時候,我腿腳不利索,跑的不夠快,以至於耽誤了軍情,造成了現在的惡果。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與黃二無關。」
唐一明聽完李老四的話,便問道:「黃二,李老四說的可是實情?」
「將軍,此事和李老四沒有關係,是我一時疏忽,忘記派出斥候了,還請將軍處罰!」黃二大聲地叫道。
唐一明放下了手中的長戟,見他們兩個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突然感到了一股戰友之間的情誼,認為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就算是殺了他們兩個也無濟於事,不如借此機會收買下他們和百姓的人心。
唐一明目光中透著幾許關懷,但是臉上卻仍舊一臉的怒容,厲聲喝道:「黃二、李老四,你們兩個都有錯!你們兩個造成了這樣的惡果,想一死了之,那時極端不負責任的表現!我今天不殺你們,把你們的性命暫且寄存在這裡,我要你們兩個日後將功折罪,多殺他幾個胡虜,替死去的百姓和兄弟報仇!」
唐一明的周圍聚集了很多百姓,他們圍成了一個圈。這一次意外,是誰也不能預測的,百姓們縱然又恨,也只會恨那些胡虜,絕對不會恨這些保護他們的士兵。所以,在聽到唐一明的話後,都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唐一明緊接著說道:「鄉親們,你們既然選擇跟著我,我就一定要保護好你們,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們。今天死去的多少人,我們明天定要讓殺那些胡虜雙倍,給死去的人報仇!」
唐一明的話音一落,立刻在百姓裡引起了反響,許多百姓也都紛紛喊出了「殺胡虜,報仇雪恨」的口號。
唐一明看見群情高漲,他的心裡會心地笑了。經過這次突發的事件,那些百姓對唐一明也更加信任了。
唐一明見目的達到了,心中便嘀咕道:「都說古代的百姓是愚昧無知的,看來一點也不假。我到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在古代,總是會有振臂高呼,百姓相隨的場面了。看來,古代的百姓思想都很單純,要的也很簡單,只要滿足他們心中的所想,他們就會跟著你走。得民心者,得天下。看來我還要繼續收買更多的民心才是,只有這樣,我才能夠依靠百姓的擁護,結束這個亂世,給他們一個真正的和平的生活。」
唐一明命令人收拾了一下戰場,將死去的兩千多人的屍體,都給埋了。
與此同時,唐一明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一股壓力。首先便是這麼多人的吃飯問題,如果連飯都沒有得吃了,誰還會跟著他跑?
他一想到這裡,便下令士兵去抓魚、打獵,混合著糧食,開始做飯,也準備在這岸邊渡過今天的一夜。
吃過飯後,糧食再次減少,唐一明看著這將近五萬人的大部隊,他在想,他該用什麼辦法去養活他們?打獵、捕魚、吃野菜、啃樹皮,這些都不是長久的辦法,他必須想個長久的辦法。
唐一明派出了胡燕和十餘名士兵,擔當偵察兵,他現在需要徹底地清楚一些事情,如果不清楚這裡的地理環境,他就如同瞎子一樣。他特地囑咐了胡燕,務必要徹底地將段龕查清楚。
入夜後,唐一明來到了傷兵聚集的營地,他看到了幾十個奄奄一息的士兵,那些從廉台戰場上一路跟隨著他渡過黃河的士兵,他們在這樣的環境下,硬是堅持到了這裡。只是,今夜過後,他們是否還能堅持過去,便是個未知之數了。
沒有消毒水,沒有消炎藥,更沒有護理的工具,就連繃帶也已經用完了。這些天傷兵所用的繃帶,都是反覆洗了好幾次的繃帶,唐一明對這些傷兵的情況十分的關心,他希望他們撐下去。他們一旦撐下去,便有好轉的希望。
李老四的傷恢復的還算夠快,腿上的傷口開始癒合了,只要再養一段時間,腿傷就會好了,他也不用一瘸一拐地走路了。
看過傷兵之後,唐一明有去巡視了一下百姓。老人抱著孩子,婦女抱著嬰兒,他們彼此相依,臉上現出了對戰亂的麻木。
這個偌大的河堤上,周圍的暗處隱藏了許多士兵,那是唐一明專門安插的暗哨,一旦發現什麼情況,便可以立刻通報。
伴隨著滔滔的黃河水,一絲淡淡的風,以及天空中的殘月,唐一明和他的部隊一夜無事,平安渡過。
一大早,有不少重傷的士兵撐過了,只有極個別的幾個傷兵身亡了。唐一明吩咐人將他們埋了,之後便等著胡燕等人的歸來。
過了不多久,胡燕等人就陸續回來了,他們所在的地方是濟水以北,在東漢的時候,這一帶是濟北國,屬於兗州。在後趙石虎統治的時候,濟北這裡發生了多次屠殺,加上百姓對石虎的恐懼感,迫使他們向南遷徙,所以,這一帶早已經荒涼了。
昨天所遇到的那撥段氏的鮮卑騎兵,只是一隊小的部隊,他們剛好來到黃河邊,看到大批難民,便開始搶劫,殺戮。被黃二帶領的人堵截回去以後,便迅速地撤退了,他們是一支不正規的軍隊,或者能用強盜兩個字來形容。
段龕是這一部族的首領,手下有好十幾萬的鮮卑勇士,他們佔據著青州,成為這一地區的實際統治者。段龕向南方的晉朝稱臣,被晉朝封為鎮北將軍、齊公,後來自立為齊王,造廣固城,駐守在青州的大地上。
由於這一帶已經荒涼,除了胡燕之外,其他的人沒有帶回一點信息。胡燕昨天被派了出去,若不是機緣巧合下遇到了一個獵戶,他也不會知道這麼多。
唐一明大致清楚了這一帶,其他的地理他不用胡燕他們打探,他也大致清楚。他知道濟水,現在自己在濟北,那只要向南渡過濟水,便是濟南了,之後向西南走一點,便可到泰山。他曾經去泰山旅遊過,所以,對泰山比較熟悉,理論上說,是對現代的泰山比較熟悉。
「古代人就是簡單,濟水以北叫濟北,濟水以南叫濟南,同樣的道理,河南、河北都是這樣叫的。這樣叫,倒是簡單了許多,對以後的地理也留下了很深的影響。」唐一明聽完胡燕說的一些地理名字後,便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想到。
唐一明清楚地記得,他和李國柱、王凱相約會合在泰山。但是當時他並不知道,在青州大地上還有段龕這一勢力,現在他知道了,為了規避段龕的鮮卑騎兵,他也只能先行躲進泰山,至少泰山的險要,可以幫助他免受鮮卑騎兵的攻擊。
唐一明準備這一路上靠著打獵、啃樹皮、吃野菜來充飢,也經受一下長征時的艱苦。於是,在百姓和士兵飽飽地吃完了一頓後,開始了他們的遷徙。
他們將近五萬人,馬匹也有三千多匹,馬車也不少,於是,便用馬車拉著傷兵、老人和孩子,其他人則徒步前進。
這一路上,他們像進入了無人區一樣,到處可以見到露在野外的白骨。他們在這樣的平原上開始狂奔,在沒有任何人騷擾的情況下,很快便穿過了無人區,到達了濟水。唐一明也早做了安排,他用一百輛馬車從黃河邊拉來了許多小船,渡濟水的時候正好可以用上。
濟水沒有黃河寬,也沒有黃河的水流急,在沒有任何騷擾的情況下,很容易便能渡過。
渡過濟水之後,他們便進入了濟南地界。
唐一明沒有盲目地行走,而是先派出了偵察兵,在得到情報後,再開始行動。
大部隊還在濟水邊歇息,他們餓了就開始在河邊捕魚,抓貝殼,有的則挖螃蟹,這些河水中的生物,只要能吃的,他們都吃。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一個暗哨的士兵突然傳來了消息,一支軍隊正向這邊趕來。
唐一明急忙留下一部分人保護百姓,自己則親自帶了五百士兵,遠遠地出迎。他們所在的地方是河邊,除了一片能掩護的小樹林之外,其他都是平原。
唐一明讓民眾遠遠地退到河邊,他帶著那五百士兵,則守衛在樹林邊,等候著那支軍隊的到來。
那是一支騎兵部隊,他們身上都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口中兀自叫著讓人聽不懂的話語,頭上剔著奇怪的髮型,正以極快的速度向濟水邊駛來。
唐一明遠遠地看著那些騎兵,見他們和昨天在黃河邊屠殺百姓的人沒有什麼區別,心中便來了怒火。他見那支騎兵只有少數的幾百人,給他的第一印象便是野蠻,純正的野蠻。他見過燕軍的騎兵,燕兵都是訓練有素,穿著統一,有著嚴明紀律的騎兵軍團。但是見到這一支鮮卑部隊的騎兵,他卻發現這就是一夥強盜。
唐一明帶著身後的五百名士兵,他們手中都持著盾牌,握著長戟,開始出現在樹林的邊緣,為的是吸引那伙騎兵的進攻。
這片樹林正好擋住了那支騎兵前進的道路,要想到濟水邊,就必須經過這片林子。
那幾百個鮮卑的騎兵,很快便衝了過來,他們手中握著長弓,身上繫著箭囊,還沒有靠近,便已經射出了手中的弓箭,同時嘰裡咕嚕地叫喊著。
唐一明經過了好幾場戰鬥,對於乞活軍戰法也已經有所瞭解,當即便大聲喊道:「退!」
露出在樹林外面的一百多乞活軍士兵逐漸退入了樹林裡,那些鮮卑的騎兵一直叫喊著,用他們手中的弓箭,不斷地向樹林中射了進去。只這麼一小會,他們便衝到了樹林邊,停在了那裡,可手中的弓箭卻沒有停下。
唐一明和樹林裡的士兵守衛嚴密,沒有一個人受傷。唐一明見那些騎兵只射了一小會,便向兩邊分開,他便讓黃大帶著一百人去左邊迎擊,讓黃二帶著一百人到右邊迎擊,他自己帶著三百人正面衝出了樹林。
唐一明沒有看出來那些騎兵有什麼頭領,更沒有看出來他們有什麼戰法,他們一見有人衝出來,便策馬後退,依靠馬匹的機動力,迅速的後撤。
此時,那些騎兵圍成了一個圓圈,一邊射箭,一邊向後撤。不大一會兒,他們沒有和唐一明等人交戰,便紛紛撤走了。
黃大看著這撥鮮卑騎兵退卻了,便拉到了唐一明的身邊,很是疑惑的問道:「將軍,他們這是什麼意思?既然來了,又不打,隨便放了幾通箭就跑了,可真他奶奶的憋屈。」
唐一明見這撥騎兵完全是強盜土匪的打法,沒有一點章法可循。
「這些鮮卑騎兵一溜煙衝了過來,本來是想搶奪財物,誰知道遇到了抵禦,他們亂放一通箭,放完之後便又迅速撤退,來無影去無蹤。又或是故意如此,為了試探虛實?」唐一明心中細細地想著,卻也無法弄清楚他們的來意。
唐一明心中隱隱感覺到了有點不對勁,便大聲說道:「這些胡虜應該沒有那麼簡單,很可能是來試探虛實的,咱們留在樹林裡,好好地守著。黃大,你帶幾十個人,去把那些弓箭拿來,咱們這回能用上派場了。」
黃大應了一聲,便對身邊的士兵大聲喊道:「兄弟們,來幾十個喘氣的,跟我走!」
在黃大的一聲叫喊中,幾十個士兵便跟在了黃大的身後,朝著濟水岸邊去了,然後抱來了許多弓箭,分給了擅於射箭的士兵。
這邊剛分完弓箭,樹林外面的荒蕪的田地上,展現出來了大批的騎兵。那些騎兵與之前見到的騎兵不同,他們穿著統一的古銅色的戰甲,組成了一個戰陣,足足有三千多人。在那支騎兵隊伍中間,一面大旗迎風飄揚,上面繡著一個扭曲的字體。
「奶奶個熊!剛才那些胡虜還真是來試探的!老子正愁沒有立功的機會,這次多殺些胡虜,不把你們給殺死了,怎麼對得起死去的那些百姓和兄弟!」黃二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恨恨地說道。
唐一明聽了,心中暗暗地竊笑,請將不如激將,這個方法百試不爽。他抬頭看了一下那一面大旗,上面寫著他看不懂的扭曲字體,便大聲地問道:「有誰認識字?」
一個士兵當下叫道:「將軍,我認識!」
唐一明急忙問道:「給我看看,那面旗幟上寫的是什麼字?」
「是段字,將軍!」那個士兵瞅了一眼,急忙告訴了唐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