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晚霞滿天。
巨鹿中的三千戶民眾,加一起有六千多人,都是老人、孩子和女人,壯漢都被抓去充軍了,死活根本無人知曉。他們一聽說軍隊要帶著他們撤離這個地方,百姓的臉上都十分的高興。百姓們急急忙忙收拾好一些隨身攜帶的東西後,便全部聚集在了巨鹿城的南門前。
過了一會兒,唐一明和幾十個乞活軍的弟兄一起,用馬拉著一車車的糧食從城裡出來了。
唐一明看到城門口這將近八千人的隊伍,他將早已經想好的撤離方案吩咐下去。唐一明按照戶籍編製,每十戶編製成一個小隊,由一個士兵帶領著,這樣一來,就形成了有效的隊形編製。剩餘的士兵用馬匹拉著糧車,護衛著糧草,乞活軍的重傷士兵還一如既往地交給劉三照看。
另外,為了防止追兵,唐一明還特意讓士兵做了一些疑兵之計,故意把西城門外的地方佈置成為了一片狼藉,顯示出了倉惶逃跑的跡象,以迷惑燕狗。
做完這些準備後,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所有的人,在唐一明的一聲令下,開始一起向南撤離。
巨鹿城裡霎時間便空無一人。
因為帶領著百姓,前進的速度比較慢,走到入夜的時候,不過才走出了二十里地。
唐一明、黃大、黃二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害怕有追兵,時不時地向後張望。
一輪殘月掛在了夜空中,也開始起了微風。
唐一明見行軍緩慢,便讓老人和孩子坐在了糧車上,其他人步行跟隨。
「都尉,這樣下去,恐怕不是辦法啊。這麼緩慢的速度,要走到什麼時候啊?」黃大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對並排行走的唐一明說道。
唐一明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如果我們走了,把老百姓給留在了那裡,我的良心上會受到譴責的。大黃,這裡一路向南,最近的地方是哪裡?」
「廣宗,廣宗過後,再往南是廣平,東南是清河。都尉,我們走出這麼遠了,該怎麼把糧食送到陛下那裡?」黃大道。
唐一明見他們始終不忘記冉閔,在他們的心中,冉閔似乎已經成為了一個神一樣。唐一明已經知道了後面的歷史,冉閔被殺,鄴城被圍,幾個月後,魏國的領土上,將會遍佈插著燕國的旗幟。對他來說,現在不管是魏國,還是燕國,都已經無法阻擋他向南渡過黃河、遠離北方這個亂世的心思了。
唐一明緩緩地說道:「我已經派胡燕扮作燕狗的士兵去打探消息去了,這個時候,如果沒有偵察兵,自己就會像瞎子、聾子一樣。胡燕既然會說燕狗的話,派他去正合適。」
「偵察兵?都尉,啥叫偵察兵?」黃大和黃二同時驚呼道。
唐一明急忙便解釋道:「這個偵察兵嗎?就是去偵查敵人的情況,刺探消息之類的人。」
黃大道:「都尉,那叫斥候,不叫偵察兵!」
「斥候?」唐一明對歷史上兵種的稱謂不是很瞭解,便問道。
黃大道:「嗯,斥候是專門負責打探消息的,只可惜我們的部隊裡沒有一個這樣的人。現在胡燕當上斥候,我相信他一定會搞到情報的,他為人那麼機警,等他回來了,我也要好好問問消息。」
唐一明和黃大、黃二邊走邊聊,一路跟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約莫走了一個多小時,從前面來了一個騎士,那人正是李國柱。
李國柱見了唐一明急忙下馬,說道:「唐都尉,我看老百姓都走累了,要不要停下來歇息一會兒?」
唐一明習慣性地看了看手腕,結果什麼也沒有看到,他撇了撇嘴。他本來是想去看戴在手上的手錶的,這一低頭,才想起來,自己的靈魂是附在了別人的身上了。
「嗯,也好,那就休息一會兒吧!休息完了,我們繼續前行。」唐一明張嘴說道。
於是,一個長長的隊伍開始停在了路邊休息。
唐一明看著夜空,吹著微風,他並沒有感到一絲的輕鬆,他要走的路還很長,從這裡渡過黃河,照這樣的速度走,至少還要十幾天。
一匹快馬從後面趕了過來,那人穿著黑色的戰甲,看到停在路邊的隊伍,便朝他們揮了揮手。
「都尉,好像是胡燕。」黃大說道。
唐一明一下子站了起來,然後迎了過去。
胡燕驅馬來到了唐一明身邊,立即翻身下馬,臉上一臉的驚慌,對唐一明說道:「都尉,我們剛走沒有多久,燕狗的三萬大軍便進了巨鹿城。一部分向西追了過去,我趁機混入城中以後,打探到了陛下的消息......」
「陛下有什麼消息,快說!」黃大十分的緊張,立刻打斷了胡燕的話。
胡燕說話的聲音開始變得十分的微弱,臉上充滿了哀傷的表情,緩緩地說道:「陛下在前天領著軍隊和燕狗交戰,後來因為寡不敵眾,導致大敗。陛下成功突圍,但是後來因座下馬倒地不起,被燕狗擒住,送到了燕狗的國都薊城。結果……結果……結果被燕狗的大王給殺害了!」
黃大、黃二聽完這個消息,立時癱軟在了地上,然後大聲叫道:「陛下!你怎麼能丟下我們不管啊!」
唐一明見他們十分的傷感,想安慰,卻無法開口。
胡燕的話被一旁的民眾聽到了,開始紛紛地向隊伍的前列傳著冉閔被殺的消息。
一時間,噩耗從隊伍的尾部一直傳遍了整個隊伍,那些聽到冉閔被殺的消息的民眾和士兵,都紛紛落淚,哭著喊著。
哀聲,哭聲,歎息聲,聲聲入耳。
良久良久,整個隊伍都沉浸在了傷感之中。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乞活軍的士兵們,都走到了隊伍的尾部,見到唐一明時,他們的臉上都已經掛滿了淚珠。
李老四拄著長戟,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一臉的淚水,對唐一明說道:「都尉,陛下駕崩了。陛下已經駕崩了,我們這些人,還活著幹什麼啊!請你帶領我們去打燕狗,一定要殺光燕狗,替陛下報仇!」
唐一明厲聲道:「你們都冷靜點!就我們這幾百人,還有許多傷兵,就算去了,也是白白的送死,能殺死幾個燕狗?陛下駕崩了,我心裡也很難受,我們能做的,就是好好的活下去,養精蓄銳,尋求戰機,再和燕狗打!」
「陛下已經駕崩了,我們乞活軍的兄弟也大都陣亡了,就剩下我們這幾百號人,能幹什麼?不如以死追隨陛下吧!」黃大突然站了起來,一臉迷茫的表情,然後抽出了他那把鋒利的匕首,十分哀傷地說道。
在黃大的心裡,冉閔就是一個神,一個戰無不克的戰神。冉閔的死深深地觸動了他的內心,恨不得自己替冉閔死上千百回。
唐一明眼明手快,急忙抓住了黃大拿著匕首的手,使勁全身的力氣,抓的牢牢的,絲毫也不允許黃大有半點動作。
「混蛋!懦夫!陛下駕崩了,誰的心裡好受了!你除了去死,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口口聲聲地說替陛下報仇!你們都死了,誰去殺燕狗!誰去替陛下報仇!是啊,你們是死了,可陛下的仇人卻逍遙自在地活在這個世上,這是你們願意看到的嗎?如果你們真的想為陛下報仇,就給我好好的活著,只有活著,報仇才可以成為可能!國破山河在!難道你們沒有聽說過嗎?陛下是駕崩了,只要我們還活著,陛下就永遠不會死去,他永遠活在我們的心裡。只要我們好好地活著,先找個棲身之地,靜靜地等待著,忍辱負重,他日一定可以東山再起,也可以重整山河,剿殺那些燕狗!」唐一明慷慨陳詞,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了這一番話。
黃大的臉上略微有點動容,其他的乞活軍士兵也是如此,他們一聽到冉閔的死,便什麼都不顧了,唐一明的這一番話,正好點醒了他們。
「對!都尉說的沒有錯!我們要好好活著,我們是最後一批乞活軍,為了陛下,為了我們自己,我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相信都尉的話,只要活著,什麼都有可能!」劉三大聲地說道。
「我們一定要好好的活著,替陛下報仇!」黃二瞪大了他的獨眼,內心深受觸動,便將手高高地舉了起來,大聲地喊了出來。
李老四、胡燕和其他士兵也一起喊了出來,大聲地叫道:「好好的活著,替陛下報仇!」
黃大此時丟下了手中的匕首,臉上掛滿了熱淚,堅強的外面下掩蓋不住他內心的脆弱,他一下子撲在了唐一明的懷裡,大聲地說道:「都尉!我們聽你的,從此以後我們都聽你的,只要你帶領我們替陛下報仇,讓我們做什麼都行!」
唐一明拍了拍黃大的後背,環視了一周,見他們臉上都還十分的傷感,便道:「我們一定要化悲痛為力量,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然後尋求機會替陛下報仇!」
劉三眼中浸滿了淚水,當即大聲喊道:「化悲痛為力量,替陛下報仇!」
「化悲痛為力量,替陛下報仇!」
數百名乞活軍的同聲發喊,聲音傳遍了整個隊伍,民眾、士兵。每一個乞活軍士兵的內心裡,都充滿了憤恨,對鮮卑人的敵視,對世道的恨。
民眾和其他士兵聽見了,都開始向著乞活軍這邊走了過來,瞬間將道路圍了個水洩不通。
唐一明見到一下子圍過來了這麼多人,而且所有人的心中都很傷感。
唐一明覺得機會來了,是時候點醒這些人了,他擠出了人群,站在了糧車上,環視一周後,便大聲喊道:「同志們!老鄉們!兄弟們!現在已經到了非常時期!燕狗正在大舉進攻我們的江山,陛下雖然駕崩了,但是只要有我們在,我們一定會替陛下報仇的!國破山河在!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遠離此地,遠離北方,渡過黃河,到達中原!然後找一片淨土,我們好好地生活下去,我相信,只要我們活著,總有一天,我們還會打回來的!燕狗殺了我們的皇帝,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就算他們佔領了我們的土地,也不會得到我們的心,我詛咒燕狗,詛咒他們的土地上遭受天災。陛下是絕對不會白白駕崩的,所以,我們要好好的活下去!讓我們永久地記住這一刻,永遠地緬懷我們的皇帝!」
李國柱騎在馬上,他看到了一種趨勢,一種心向。唐一明的豪言壯語,讓他深深地震撼了,或許,現在漢人所需要的,就是像唐一明這樣的人,能夠頂起大梁的人。他不禁大聲地叫了出來:「好!好一個國破山河在!請大家記住這一刻,我們一定會打回來的,到那時一定要打到燕狗的國都去,殺了他們的皇帝,替陛下報仇!」
周圍的士兵和民眾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同聲高呼道:「好好的活著,替陛下報仇!」
等到十數聲喊聲過後,李國柱高聲叫道:「跟隨唐都尉,渡過黃河!」
「跟隨唐都尉,渡過黃河!」
等到聲音落下,王凱乘機站在了另外一輛糧車上。他從第一眼見到唐一明時,就一直在暗中觀察,在大勢所趨之下,他看到了一種希望,一種在唐一明身上冉冉升起的希望。
王凱雖然是文人,卻也懂得亂世出英雄,他借助這個情景,當即大聲說道:「俗話說,蛇無頭不走!如今正是我們需要一個領頭的人的時候,我是當朝的諫議大夫,像唐都尉這樣的對陛下忠心耿耿的人,我還是頭一個見到。不僅如此,唐都尉還讓我們剛剛免於一場戰爭,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更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勇氣。如果由唐都尉帶領我們,我相信絕對會無往而不利。我王凱,甘願推舉唐都尉為我們的首領,帶領我們渡過黃河,進入中原,然後伺機為陛下報仇!」
黃大等乞活軍士兵,他們早已經將一絲希望寄托在了唐一明身上,一路上的生死奮戰,唐一明沒有一次不參加的,在他們的心裡,早已經把唐一明當成了首領。於是,所有的乞活軍士兵齊聲高呼道:「我等願意誓死聽從都尉調遣!」
李國柱更是趁勢而起,高聲叫道:「我願意尊唐都尉為首領,甘心聽令於他。」
李國柱手下的那一千名士兵,見到自己的上司都喊出了話,當即也同時叫道。「我等也願意聽從唐都尉調遣!」
那些巨鹿的三千戶民眾見這是大勢所趨,對於他們來說,誰是首領都無所謂,只要能給他們好日子過,他們就尊誰為首領。他們現在也已經和乞活軍差不多了,看到這些士兵都聽從他的調遣,還有許多糧車,考慮到以後的生計問題,便甘心俯首,高聲叫道:「我們願意跟隨唐都尉!」
這一變故來的太快了,唐一明瞬間被推舉為了幾千人的首領,他看了看這些人,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帶領大家渡過黃河,進入中原,為大家尋求一個避世之地,好好的活下去,讓大家過上好日子。一有機會,我們便替陛下報仇雪恨!」
「都尉官職太小,不能號令更多的人,從這裡到黃河邊,肯定有不少流民。我建議,由唐都尉暫行車騎將軍的之職!」王凱突然說道。
「拜見唐將軍!」
「我等參見唐將軍!」
......
唐一明聽到這些聲音,這些民眾的呼聲,他的心裡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他起初只是不想讓這些人落入鮮卑人的手裡,帶領乞活軍突圍,也只是不希望他們白白送死,殺掉巨鹿太守也是出於自保。他沒有想到,這種種的行為,卻將他在軍隊裡的威望豎立了起來。他既然接受這些人,決定帶領著他們,那他的肩膀上就有了更大的責任。
唐一明想過這些事情以後,便道:「大家既然願意跟著我,那我就一定會對大家負責,為了大家的安全,現在趕緊繼續前行吧,如果累了,可以坐在糧車上,我絕對不會丟下一個人。不拋棄,不放棄!給大家一個安定的生活,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