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論世
雨辰因為後一封文件而陷入了沉默。
字裡行間描述的情報很簡單，八人騎士團最後一位的補充者竟然也是一名老熟人。
繆焉。
繆焉能成為八人騎士團之一，也就意味著科佈雷亞家族已經不復存在。
或者，這是泰瑞斯的條件。
「我無法想像，她竟然會成為八人騎士團之一。」雨辰歎了一口氣，將文件遞還給凌天，苦笑著說道。
「陛下最近開出了很多條件，她如果不成為八人騎士團之一，那麼那個科佈雷亞家族就會被盡數貶為奴隸，往前線備戰。」
雨辰推了推眉眼之間，思索了一會兒，沉聲道：「這是必然的結果，泰瑞斯遲早會厭煩制衡的把戲，他需要完全的掌控，無論是扎姆雷塔，還是柯尼塞格四大家族，都是他為了掃清障礙的舉動而已，現在剛多內部已經沒有任何能對他統治地位造成動搖的勢力，獨裁已經成為了定局。」
凌天點點頭，承認了雨辰的說法。
兩人對視一陣，皆是長歎一息，雨辰隨即搬了張椅子坐下，對著凌天道：「仔細說一說吧，我需要知道，在我離開之後，帝都發生的一切。」
凌天道了聲明白，便一五一十的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詳細道出，任何一個掌握的細節都不曾遺漏。
在扎姆雷塔突襲行動結束，回歸之後的他們的確經歷了太多的曲折，先是托裡斯塔在帝都的地位急轉直下，大抵情況因為扎姆雷塔雨辰假死，而托裡斯塔覺得難辭其咎，主動請辭，泰瑞斯自然不准，兩人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其後，托裡斯塔在十二騎士之中的順位被貶到了第十一位，與其聯繫密切的貝德維爾因為不恰當的進言，觸怒了泰瑞斯，也被貶為第十二位，名列十二騎士末席。
自此，十二騎士中冉冉而起的托裡斯塔派，全線崩盤，十二騎士末席兩位，手中所掌握的軍權加起來甚至不足千人，且大抵和打雜的好不了多少，雖然頂著個頭銜，但已經沒了實權。
托裡斯塔到無所謂，即便沒有了軍權，但家族勢力在剛多卻也不容小覷，羅門家族勢力網之大，剛多數一數二，整個羅門達雅的封地，也堪比一個小型規模的國家。
更重要的是，羅門達雅還有聖教的撐腰，羅門達雅教典騎士團，隸屬於聖教，不屬於剛多，如果托裡斯塔需要，這只騎士團也和他私人的武裝差不了多少。
所以泰瑞斯削歸削，自然也不會和托裡斯塔撕破臉面，當然，這只是雨辰個人的推測，在雨辰看來，托裡斯塔的扶搖直上，仔細考慮下來，很大的可能性是泰瑞斯想要拿羅門家族開刀了。
大棒和胡蘿蔔的政策，一向是自古帝王們的最愛，只不過這一次，對付託裡斯塔的方法，是先給他一根胡蘿蔔，然後再將棒子給撈出來了。
根據凌天描述，托裡斯塔實際上已經被禁足，原本帝都紅人到底落了一個被禁錮家中的下場，也讓朝野唏噓。
自此之後，朝野自然也沒了反對泰瑞斯的聲音，因為托裡斯塔事件的震懾，泰瑞斯的威信暴漲，自古罕見。
當然，為了堵住悠悠眾口，泰瑞斯選擇了分化對待，對於同是扎姆雷塔功臣的八人騎士團，予以了最高的獎勵。
原本輔佐第三騎士的八人騎士團，被泰瑞斯提拔為了近衛騎士團，凌駕於第一騎士之上，是泰瑞斯直屬的騎士。
這是前所未有的榮耀，人人以為八人騎士團無法推脫，但凌天卻認為，八人騎士團是為了蘭斯而存在的，之後或許也曾經為了雨辰而存在，但八人騎士團卻萬萬不是為了帝王泰瑞斯而存在的團體，在他的慫恿之下，八人騎士團集體拒絕了泰瑞斯的封賞，但泰瑞斯似乎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發展，順水推舟，便說八人騎士團如果能解決帝國的一大難題，便收回成命。
在所有人眼中，泰瑞斯開出的任務實在是有些太過簡單，簡單過了頭，朝野裡的聲音無不讚頌泰瑞斯英明睿智，給了兩方足夠的面子和台階，實在是仁德無雙，因為那個任務，僅僅是剿滅一個強盜組織，當年托古事件之後的騷亂而逃到深山之中，擁兵擾民，可惡至極。
作為八人騎士團智囊的凌天自然不會將這樣的事件當做一個複雜的任務，當時，因為托裡斯塔被貶，與其關係甚好的凌天也覺得失意，隱隱的，也覺得帝王無情，實在是提不起什麼興趣。
便草草做了佈置，憑著八人騎士團的實力，隨便拉出一個，都能掃平山寨，剿滅匪徒，只是為了給泰瑞斯面子，才八人盡出。
但當他們殺到了匪巢核心之處，平白無故的，從黑暗之中竄出了數頭聞所未聞的怪物，每一頭怪物都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八人騎士團完全無法阻擋，節節敗退，眼看就要全軍覆沒，就在這個時候，卡其耐釋放了一直埋藏在自己身體內的力量，將自己變為了一頭怪物，和其他怪獸一起滾落深淵，沒了蹤跡。
便在之後，泰瑞斯雷霆暴怒，將矛頭直指凌天，直到那個時候，凌天才明白，自己陷入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之中。
「我似乎有些理解，你為什麼要選擇假死，你應該早就看穿這一切了吧。」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雨辰淡淡說道，「我的情況會複雜一些，但大抵也是這個意思，泰瑞斯要統一大陸，就需要一個高度集權的政權，如之前一般的剛多，政權分散，思想自由，生活安逸，完全不可能統一大陸，除非一些刺激，而要做出這一切佈置，除非有一個高度集權的政府。」
雨辰攤開手，對凌天說道：「你是個聰明人，我希望我接下來的話你能仔細聽清楚，泰瑞斯一旦建立了這樣的政府，無疑能夠控制整個國家的情報流通，到那個時候，顛倒是非黑白，蒙蔽國人內心，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舉個例子，前段時間帝國吞併了埃拉特國，國內的輿論是什麼？」
「國內的消息是，埃拉特王常年不理朝政，民不聊生，埃拉特王子發動政變，奪取政權，並表示願與剛多世代交盟。」凌天草草整理了一下心中的情報，與雨辰道來。
「這就是了，在那個時候，泰瑞斯採取的是較為溫和的政治手段，所以剛多帝國一直在扮演著旁觀者的角色，人民最多知道剛多多了一個盟友，但埃拉特離他們的生活太遠，也不會太過關注。」
雨辰清了清嗓子，又說道：「但如果現在，剛多要吞併埃拉特的話只需要直接進兵，封鎖消息，待打下埃拉特王都之後，對國內這樣說，就說新埃拉特王背棄盟約，擁兵自重，密謀與米迦蘭聯手進攻剛多，這樣一來，國內的輿論將會一邊倒的開始譴責埃拉特國和米迦蘭，至於埃拉特是不是被剛多打下甚至吞併，並沒有人會注意這一點，因為在他們心中，他們是處於正義的一方。」
凌天越聽越覺驚訝，突然聯想到當年雨辰和自己說過的話，脫口便問道：「你當年所說的，兵之強，在於正義，意思難道就是……」
「你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啊。」雨辰哭笑不得道，「我還以為我說得很清楚，一個軍隊，如果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來看待這個世界，無論這個正義是不是杜撰出來的，這個軍隊都將成為勇猛無敵之軍，但請注意一點，戰爭，原本就沒有任何正義可言。」
「戰爭，原本就沒有正義可言……嗎？」
凌天咀嚼著雨辰的言辭，雨辰的話語，似乎將他眼前的迷霧一陣陣撥開，看到了實質性的存在。
「大部分人都需要組織，無論是什麼信仰，人類原本就是為了組織而存在的，個體的力量弱小，便需要組織的力量，讓人得到安全感，這就是為什麼會有國家，如果我這麼說你不太明白的話……」
雨辰繼續道：「當一個國家用武力的手段吞併了另一個國家之後，你第一想到的是什麼？」
「反抗，被吞併的國人必將會反抗。」凌天斬釘截鐵道。
「沒錯，反抗。」雨辰點了點桌面，「這就是問題所在，但關鍵是，當一個國家失去了武裝政權之後，人民的力量通常弱得可憐，再被分化統治之下，反抗也僅僅是一句口頭說辭而已，也許一年兩年你聽得到反抗的聲音，但十年之後，反抗的聲音將會轉入地下，二十年後，你將會聽到一片讚美。」
雨辰長長歎了一口氣：「這是經驗，人類長久歷史所總結的經驗，我雖然不太擅長打理人性，但是對人類這種東西……」
雨辰苦笑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正如雨辰所說，當他還是辰的時候，已經看慣了人類的自相殘殺，並深深瞭解了人類的行動模式，雖然他願意作為一個人而活下去，但他想成為的人，是作為個體存在的『人』，而不是作為組織一員的『人』。
字面相同，意思不同。
如當頭棒喝，震醒了凌天，凌天呆呆看著雨辰，一字字問道：「按照你的說法，現在如果剛多要發動一場戰爭，所有人都會認為，這場戰爭是正義的？」
「正是如此，泰瑞斯已經高度集權，現在的剛多，他想要顛倒黑白是非，實在是易如反掌，他已經凌駕於規則之上，因為規則就是他所製造的。」雨辰笑著搖了搖頭，「你應該明白現在的情況了吧。」
凌天點點頭，說道：「我一直以為，大戰爭還很遙遠，因為任何國家如果當先挑起戰火，無疑會成為眾矢之的，失去了道德的制高點，便沒有了戰的動力，我也曾經以為，如果米迦蘭沒有什麼動作，在我有生之年，可能看不到西爾托統一的那一天。」
「過去不可能，但現在不同了，泰瑞斯在扎姆雷塔得到了太多太多，包括大量的士兵，技術，和勢，現在的剛多，立於世界之巔，原本的兩極已經失衡，現在的米迦蘭完全沒有辦法和剛多抗衡，如果現在不戰，那他就不是泰瑞斯了。」
雨辰嘿嘿一笑：「說來好笑，泰瑞斯一直隱忍，卻是因為哈蘭，他原本想掌控哈蘭之後，再朝著全世界範圍開進，但他卻沒料到，哈蘭最終卻歸了我。」
「他恨你入骨。」凌天也發出了會心的笑意，「如果不是你，恐怕我現在已經上前線了。」
雨辰聳聳肩，說道：「上前線說不定，但泰瑞斯不會讓你活到大戰開始，你是他的不安要素之一，如托裡斯塔的羅門家族，在大戰之前他必須將所有不和諧的音符統統扼殺，以免後院起火。」
「我會小心的。」凌天看了一下時間，卻發現兩人似乎已經聊了太久，再過一陣，便是他進入情報局報到的時候，於是回頭詢問雨辰，有什麼打算。
「在找回拉達她們之前，我暫時不會離開莫雷格，但你說得對，如果我現在貿然出現，就再也洗不清干係，到時候，剛多舉國的憎恨集中在我身上，自然是不太美妙的局面。」
「你的弱點太明顯。」凌天搖了搖頭道。
「沒錯，我的弱點很明顯，我不介意和全世界為敵，但絕不可能讓我身邊的人陪我與世界為敵，即便我現在舉手便能將莫雷格給滅了，但我不能。」
「那麼……」
「我會留在莫雷格，當然不是以雨辰的身份，這需要你的幫助。」雨辰微笑著說道，「我想，急於脫離剛多政權的凌天，是不會拒絕哈蘭院長我的提議的吧。」
凌天一愣，隨即苦笑道：「什麼都被你看出來了，不單是我，我想你既然回來了，八人騎士團能夠重新聚攏，也是我的願望，剛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和我的夥伴們原本就是無根之人，全因為蘭斯才聚在剛多旗下，原本早就沒了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
「你這麼說著，我怎麼感覺有些心酸呢。」雨辰嘲笑道。
「笑吧，我現在只期望，你不要在這裡搞出太大的亂子了，如果像獸人都城奧蘭那樣，你還不如現在就離開，人民現在已經非常脆弱，經不起你們這些政客繼續折騰，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但很遺憾，我並不是政客。」雨辰笑道，「我只是來接人的而已。」
雨辰或許在計劃著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但現在，他到剛多的目的，卻在皇宮之中，與他最憎惡的人相互對視無言。
「他不會死的，你別以為你能夠用這樣的手段殺死他。」
「在你心中，他便是無敵的嗎，你太過高估他，也太過嘀咕我了，拉達。」
「泰瑞斯，幾十年了，你還是那麼臭屁，臭氣熏天。」拉達哼了一聲，冷冷說道。
「你不想讓他們知道你和我的關係嗎？我很期待，雨辰如果知道我們的關係，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泰瑞斯咧開了大嘴，陰狠的笑道，「那一定非常有趣。」
「那我一定會殺了你，不擇手段的殺了你。」
拉達雙目更冷，如千年的堅冰不化，看得泰瑞斯興致全無，剛多大帝轉身，隨即說道，「你姐姐在裡面，有什麼話便和她說了吧，過不了多久，她將成為我的女人，你也應該叫我一聲大哥。」
「一想到你這樣卑鄙無恥的傢伙要成為我的大哥，我就覺得渾身噁心。」
泰瑞斯也不惱，面無表情的離開了大殿，只留下空蕩蕩的房間，和拉達靜立。
老半天之後，拉達咬了咬牙，往裡面衝了進去，他迫不及待要質問那個人，為什麼甘願墮落至此，甘願與一個惡魔結合。
穿過也層層幔紗，如同墮入一個香氣四溢的迷宮，拉達將嘴角咬出了鮮血，腳下卻越行越快。
終於，她衝破了最後一層帷幕，衝入那個滿是碧色銀光的房間，看著端坐在王座上那個冷艷無雙的女子，憤怒的叫喊道：「你不能嫁給他！」
「拉達。」精靈女王拉雯張開琥珀色的雙目，對著氣勢洶洶的拉達，一時無語。
「告訴我拉雯，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坐在這個地方。」拉達得不到答案，一跺腳，逕直喊出對方的名字，顯然不打算再留任何情面。
「拉達，你只要好好活著便好了，何必來管我。」拉雯長歎了一口氣，強打起微笑，一面對拉達說道。
拉達更是惱怒，兩步並作一步搶上前來，立在拉雯一旁的銀髮賈米爾伸出了手，卻沒有阻攔，只是退到一邊，或許在他心中的想法，與拉達無二。
拉雯看了一眼退到一邊的賈米爾，歎了口氣，又看逼到面前的拉達，微微皺了皺眉，單手一刷，一道銀色屏障揚起，拉達撞在上面，被反彈開去，硬生生撞在一枚立柱之上，蹦出一陣煙塵碎石。
「我不想撕破臉皮，拉達，如果你還是精靈的一員，便給我離開莫雷格，永遠也不要回來，否則，別怪我無情了。」拉雯一字一句說著，起身，輕點赤裸的玉足，往王座邁下，看著拉達灰頭土臉的模樣，眼中卻看不到一絲憐憫。